“你是一个好人。所以在Angela需要你时,即使没有爱情你也可以给她婚姻。所以在我那么痛苦时,即使没有爱情你也可以重新和我在一起。”

    “可是阮俊宇,我要的不是一个‘好人’,我要的是一个‘只对我好的人’。”

    “不知是我贪心,还是你贪心。我和Angela和童童,在你心目中没有任何区别。我们都是你‘重要的人’,在某个时刻,谁更重要,另一个人就会被暂时抛弃。”

    于是这一回,在童童的自闭症发作时,他彻底忘了自己和她的婚礼。

    阮俊宇还僵硬地站在那,时深已经挣出了他怀抱,一步一步地,离开了大厅。

    他自后拉住她的手,有些失神地,却听到她说:“求求你别再回头了。”他眼中有无尽的慌乱,可究竟是乱些什么,没有人知道了。

    分手之后,时深很快就搬了家,一周后,她甚至连医院也没有再去了。

    他找过她——不,应该说,阮俊宇一直在找她。可这回,却是换成了她不接电话也不回信息。他一遍遍地往她微信上发语音,可时深从来也没有回过。直到那晚她一个人走在塞纳河南岸,看到不远处那黯淡的埃菲儿铁塔时,时深停下了脚步——

    恐怖袭击发生后,铁塔的管理公司就宣布,为了哀悼恐袭死难者,这个巴黎最受游客欢迎的景点将暂时关闭,直至另行通知。

    她怔怔地看着那座巍峨的铁塔,微信上,阮俊宇的信息再一次发来。

    这一回,只一句简单的话:时深,别闹了。

    别闹了?她笑了。

    怎么会是在闹呢?毕竟他这一生,继她离开后,还会有无数“时深”出现在需要的当时,她们面容姣好,气韵清新,她们叫“颜时深李时深张时深”——可她这一生,却只会出现这么一位“阮先生”了。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她爱够了,也受够了。

    那日在教堂里,当所有宾客渐散时,她曾经问过:“神父,爱是快乐吗?”

    “是磨难,是付出,是险象迭生。”

    “可如果经历了磨难与付出,越过了迭生的险象,还无法得到快乐呢?”

    “或许,这份爱就该结束了。”

    她垂下头,慢慢地,轻轻地,混着泪笑了。没有人知道这一笑究竟有多绝望,世界正在遭受巨大的动荡,巴黎仍在混乱中,这一个她曾经无限向往过的城,纵使拥有数千年的历史,有波西米亚与现代相融的文艺气息,可在这逐渐落寞的年岁里,也有□□,惊吓,恐怖袭击。

    她拿起手机,微信上,阮俊宇的头像始终处于置顶状态。

    从公寓里搬出来的那天,他曾劝过她:“不要冲动,时深,你好好想一想究竟还愿不愿意和我在一起。只要你点头,我们马上去注册,时深,只要你点头。”

    可是阮俊宇,你可知世间万物皆有前因,唯爱没有前提?

    她点开他的微信,最终回复道:“阮俊宇,你太老了,对我来说,你真的太老了。”

    老得不知浪漫与温情,老得没有心。

    电话在一分钟之后响起,手机屏幕上,是那男子英俊的面容。时深接起电话时,听到他疲惫的声音:“别闹了,你到底知不知道……”

    是,她知道。她知道他时间宝贵,知道他日理万机,知道他还要花心思去照顾那名已经陷入了自闭中的孩子。

    可她身处的这一个国度,埃菲尔铁塔的灯熄了,卢浮宫关了,鸽子全都飞走了。

    所有的不可能都已经发生了,她终于开口,轻轻地打断他,说:“阮俊宇,我们分手吧。”

    阮俊宇很忙,结婚不结婚、同谁结婚,似乎都不会是他人生里的头等大事。

    法国的事务处理完后,回国的第一天,财务就来辞职了,语气里充满了怨怼:“谁让你要去招惹我家那小姑娘?家里本来都给她相中了一门好好的亲事,男方就等着她毕业回国结婚呢,可那丫头倒好,见了你一面,啥破事都还没发生呢,就打电话和那男的断得干干净净!现在呢,男人也没了,家也没了,我外婆说啊,我要是敢再继续给你卖命,这辈子就休想到她家蹭一口饭了!”

    “她……上个月听说离开巴黎了,”阮俊宇沉着声,默了片刻后,又问:“回厦门了吗?”

    “嗯,回来了,在……咳,我是说,回来了。”财务不愿多透露。

    他垂眸,老半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几个月后,国贸那边有分公司开业,阮俊宇剪彩完毕后,鬼使神差地,也来到了时深工作的医院外——自那日从财务口中知道时深已经回来后,他就让人去查了时深的消息,得知她已经成功被厦门最优秀的医院录取,得知她已安定。

    只是城市这么大,半年了,他却没有再见到她一次。

    唯这次在医院对面的小咖啡馆里,阮俊宇在最隐蔽的角落里坐了一下午加一晚上,终于,才看到她着一袭白大褂疲惫地从医院里出来,走进咖啡馆里:“HI,双倍浓缩。”

    “又上夜班哪颜医生?”咖啡师看上去和她很熟。

    “是啊,呆会还有个手术。”时深揉了揉太阳穴,疲倦地从白褂口袋里掏出烟,点燃。

    咖啡师说:“你看,颜医生,那边有个男人一直在看你……”

    “哦?”她慵懒地深吸一口烟,慵懒地转过头去。然后在下一秒,怔住了。

    手中的烟下意识就要收起来——曾几何时,他还弹着她的鼻子训:“颜时深,你是打算比我先死吗?下次再让我发现,看我怎么收拾你!”她下意识地熄了手上的烟,完全是下意识地。只是,只是……

    呵,何必呢?

    双倍浓缩已经做好了,时深好自然地,朝那端的人点了一下头,回头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后,接过咖啡,就走了。

    从头到尾,没有过去攀谈的打算。

    可阮俊宇却突地站起身,冲出去:“时深!”

    远方同时“pong”了一声,有巨大的声响盖过了他的叫声。

    那是一场盛大的烟火。明明厦门是不准放烟花的,可今夜不知为何,就在他开口叫出她的名字时,有烟花在空中绽放开来——就在她西面的天空,而他,站在她东面。

    时深扭头向西,看向那许久也不曾见到过的瑰丽风景。

    许久后,终于笑了,僵硬的身子怎么也不敢转向东——风光旖旎如斯,可她却没用地淌了一脸泪,不敢让他看到,只看着烟花一束束地绽至最高空:pong——pong——pong——

    绚烂四溢,奇妙如斯。

    因为他喜欢梁朝伟,有回时深同他说:“张国荣过世之后,有一次梁朝伟不小心按错了他的电话号码,那时电话里传来了哥哥的声音:‘请留言。’鬼使神差地,梁朝伟竟对着电话说:‘不如,我们重头来过。’”

    那是两人合作的电影《春光乍泄》中,最动人的一句台词。

    很久很久以后,她第二次向他提出了分手之后,某天他带着童童到海边放烟花——时深曾经说,她要的是一瞬间窜到高空的烟火,他便在海边仔细地观察着那样的烟火,观察了许久,才将电话挂到了两人同居的公寓里。

    可那时,她早已经搬离。

    电话再也不可能被接到了,只熟悉的娇嫩嗓音传入他耳里:“这是颜时深家的电话,下星期三,就要变成‘阮颜时深’家的电话了哦。祝福我的话,请留言……”

    他握着手机的手紧得发白,停了很久后,才说:“时深……时深,不如我们重头来过。”

    烟花很快又绽起,绚丽璀璨地将黑夜染成了天明。

    原来她这一生,爱过,怨过,苦等过,却从未知有如此盛大的烟火,将绽在灯火阑珊处。

    时深,不如我们重头来过?

    可是,她没有听到。

    即使听到了,或许也不会比较快乐——重头来过吗?不,她太累了。

    西方的烟火依旧璀璨,东边男子的目光仍灼灼。只是,手术的时间要到了,她一口喝完了双倍浓缩,回神,走进医院里。

    从头到尾,再也没有回过头——

    “你知道吗阮俊宇,”分手的那时她对他说:“这世上绝多数渴望爱情的人,多年营役,寻求的不过是自己的同类。可是你,你对爱情的要求太低了,怎么也达不了我的沸点,你不是我的同类,从来都不是。”

    所以,不要再回头了。烟花的尽头是灰烬——尽管,尽管其实也不是没有过好时光的:那一年在财务室外初见,那一年在塞纳河畔倾心,豆蔻梢头二月初,她最好的年华,都给了他。

    只是,韶华逝去,岁月已老。过往瑰丽的时光,都成灰烬了。

    她笔直地往前走,在路过医院门口的垃圾桶时,将烟扔了进去。

    手术时间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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