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婉离开前，她最后回头看了眼那栋孤立在雪地里的楼房，那个她才呆了一年，却又无限眷恋的房子。
窗边空旷，她本不该期待有人想要她留下抑或是送她离开，所以她只看了那一眼，便再头也不回。
走到门口，她看见等了许久的程守东和任娴，他们站在车外，看见易婉出现，迎了上去。
赵姨在车前顿住脚步，淡淡地笑，朝他们说，“以后这孩子就托付给你们了。”
说完，她低头看了眼身旁的易婉，正巧对上易婉的视线，温柔至极。
此刻，她觉得赵姨真有种母亲般的温暖。
程守东也笑，说，“放心，我们会照顾好她。”
易婉被赵姨推着走上前一步，她垂眸的视线闪躲，始终不敢抬头，直视面前的任娴。
这样的易婉，落在任娴的眼中，却几近让她想要落泪，她不忍易婉为难，所以自己主动牵起了她的手。
掌心传递的温度让易婉不自觉的抬起头，她听见任娴说，“回家吧。”
回家吗？
回家吧。
易婉说，“好。”
然后回握住任娴的手。
她就这样被带回了程家。
站在这个偌大的房子，转过头就能看见门外的庭院，她有种恍若隔世的陌生感。
程守东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闲，几乎只在那天的午饭后，就离了家。
离开前，他半俯下身，那张严肃的脸直愣愣地落进易婉的眼中。
不知为何，易婉从第一次见他，就有了一种难以言说的敬畏感，不敢逾矩，不敢冒犯。
对他，她有种认命般的顺从。
那天，他说，“易婉，在这个家里，你要照顾好妈妈。”
“好，我会乖，会听话。”她回答。
“如果妈妈不高兴了，你就去哄哄她，让她开心点。”程守东继续说。
易婉感到困惑起来，问，“可是妈妈为什么会不高兴？”
程守东面色不变，只继续说，却又讳莫如深，“以后你就会知道。”
她还想继续问，以后是多久，又会知道什么，通通都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程守东不给她机会，就好像秘密只泄露出一角，便很快收回，隐秘在绒面罩子下。
他将话题扯开，“我今天要去苏州出差，婉婉有什么想要的吗？等爸爸回来的时候，当作见面礼送给你。”
易婉摇了摇头，说，“没有。”
程守东垂眼看她，笑笑没再说话。
黑色轿车驶离别墅，程守东很快离了家。
易婉坐在客厅，空旷的居室连佣人都不再走动时便安静得可怕。
程守东离开后，四周仿佛一下子被抽去生机，一切都陷入死寂。
她转头看见坐在庭院亭子下的任娴，她的手边已经有佣人温好一壶茶，她坐在下面良久良久，似是发呆，手只是握着茶杯，却不见她饮下一口。
那天以后，易婉时常见任娴如此，想起程守东的话，想起她在福利院时的飘忽，才发觉，原来她真的不开心。
原来，她一直都不开心。
易婉不懂她的不快乐，却只是想听程守东的话，哄她开心起来，可时间一久，她已经不想再看见任娴忧伤的脸。
或许是因为感情，又或许是因为任娴对她的好。
以至于，她不愿再看见任娴平静地难过。
某日夜晚，易婉缩在任娴的身旁，沙发柔软像是将她包裹，看着电视，她才想起，程守东离家已经过去半月有余，至今未归。
她不知为何这晚会莫名想起，如果自己没被领养，没在这栋房子里，今晚的任娴在这偌大的别墅会是孤身一人吗？她会感到孤独吧。
易婉转头看向任娴，望见她的侧脸，“妈妈，你开心吗？”
任娴一愣，脸上的失神闪过，稍纵即逝，她很快笑起，将失落掩饰，“你在这里，我很开心。”
易婉点点头，更用力的抱住任娴，呼吸间都是她的味道，凭空生出的眷恋让她胸口涨满，她说，“妈妈你开心点，我知道你不开心。”
一瞬间，任娴似哭非哭。
知道程望舒这个人，是易婉无意间翻开了书房里的某个相册，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她打开来，看到了一张陌生的脸孔。
里面有他从小到大的照片，她透过时光的长河，草草窥见他的生活，看他从青涩到成熟，从恣意少年到冷硬沉喑。
她举起相册，指着照片里的男人，朝正在一旁练字的任娴问，“这是谁？”
那是程望舒二十一岁，在美国加州本科毕业时，和任娴的合照，眉眼间已经有了和程守东相似的漠然。
任娴放下手中的紫毫，抬眼看去，笑了起来，她说，“这是你的哥哥，叫程望舒。”
“大概在除夕你能看见他，”任娴一顿，像是想起了什么，语气转而变得不满，“跟他爹一样，终日不着家。”
易婉长长哦了一声，继续翻看几张，才把相册合上，笑着要任娴也教她写毛笔字。
那天，是她第一次知道程望舒的存在，知道他是她的哥哥，她没放在心上过，以至于当他活生生出现在自己面前时，才那么猝不及防。
*
十二月末的冬，风冷得刺骨，易婉站在窗边，透过玻璃，看见了漫天烟火。
今天过后便是新年。
这一年，不论得失，一切仿佛都将在零点时分归零，重新计算。
也是在这晚，易婉第一次看见了程望舒。
那个，任娴口中不常归家的哥哥。
彼时还没有禁烟令，零点后的烟火像不要钱般放个不停。任娴习惯早睡，屋内早就漆黑一片，除了角落里终日不灭的一盏夜灯，还照在易婉的身边。
易婉自己也不知道已经站在窗边多久，也不知道望着那无数次飞上天际又无数次坠落的烟花看了多久。
在这于她而言的无声夜晚，长长叹口气都是奢侈。
窗被推开些，冬日萧瑟的寒风霎时向易婉袭来，一片细雪落在眼睫，她垂眸看去，才知道又下雪了。
这场雪来得突然，就像程望舒的出现。
转瞬即逝的烟火又一次绚烂在天际，程望舒便是在这时，挟着月色，出现在易婉面前。
他匆匆赶来，肩头还落着点雪，却一点也不狼狈。
看见她，程望舒并不是很惊讶，他只是站在原地，直直看去，叫出了她的名字，“易婉？”
他知道易婉被领养的事，甚至在刚决定要领养她时，程守东询问了他的意见。
他是怎么回答得来着？
他也快忘了，只记得沉默了好久，才说，如果这样妈能忘记以前发生的事也好。
暗沉的光照在易婉的脸上，她的神情一览无余。
程望舒很难去形容她此刻的表情，错愕吗，他不知道。
易婉有一瞬的愣神，照片里的人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时，内心搓磨很久，才喊出一声，“哥？”
程望舒低低嗯了一声，他脱下落上雪的外套，走到客厅，问，“怎么还没睡？”
易婉的视线追随他的身影，倾靠在窗台，撇撇嘴，又带着点笑，“新年啊，想看看烟花。”
屋内暖气很足，脱下外套的程望舒，穿着一件深蓝毛衣，易婉看着他走过来，想起书房里的相册，觉得此时的他是清瘦的，和照片里的冷厉俊面不太一样。
窗台被人分了一半走，搭在沿边的小臂靠上另一个人的手，两人都抬头看烟花。
又是几束，程望舒说，“回来得急，也忘记明天就是新年了。”
他其实还想说，他的生活真是一塌糊涂啊，可看了看身旁的易婉，又觉得不合适，忍了忍终究没说出口。
易婉没说话，过了好久，才微侧过头，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说，“新年快乐，哥。”
闻言，程望舒一笑，回她，“新年快乐，易婉。”
易婉也看他，眉眼弯弯。
看得程望舒的心里有些软，抬手摸了摸她毛茸茸的发顶，说，“时间不早了，早点睡吧。”
他转身离开，朝着二楼走去，易婉身旁的热源消失，她又能一个人独享这个窗台和这场盛大的烟火，可她却失了兴趣，只因程望舒的离开。
她心底的沉沉郁郁拨云见月，窗户被关上，她也跟着走了上去。
她缓慢地跟在后面，却抬眼将他的背影刻画在心底，企盼永远不要忘记这一刻。
走到自己的房间门前时，程望舒偏头看她，像是为新年告别，又像是为这晚告别，“晚安。”
易婉眨眨眼，反应过来，带着笑看向他，“晚安。”
她的手扶在门把手上迟迟没有落下，隔了几间房，程望舒的身影已经几近消失，她想起什么，才慌忙开口，“哥！”
已经消失的身影重新出现，易婉继续说，“除夕你还会在家吗？”
程望舒给她肯定的答复，“会在。”
“那到时候我们去放烟花好不好？”
程望舒嘴角一勾，轻轻的笑了起来，“好啊。”
易婉朝他重重的点点头。
窗外的雪停了。
她会记住这晚，为他，为这场新年。
很多年后，物是人非事事休，再想起这晚，欲语泪先流。
窗边空旷，她本不该期待有人想要她留下抑或是送她离开，所以她只看了那一眼，便再头也不回。
走到门口，她看见等了许久的程守东和任娴，他们站在车外，看见易婉出现，迎了上去。
赵姨在车前顿住脚步，淡淡地笑，朝他们说，“以后这孩子就托付给你们了。”
说完，她低头看了眼身旁的易婉，正巧对上易婉的视线，温柔至极。
此刻，她觉得赵姨真有种母亲般的温暖。
程守东也笑，说，“放心，我们会照顾好她。”
易婉被赵姨推着走上前一步，她垂眸的视线闪躲，始终不敢抬头，直视面前的任娴。
这样的易婉，落在任娴的眼中，却几近让她想要落泪，她不忍易婉为难，所以自己主动牵起了她的手。
掌心传递的温度让易婉不自觉的抬起头，她听见任娴说，“回家吧。”
回家吗？
回家吧。
易婉说，“好。”
然后回握住任娴的手。
她就这样被带回了程家。
站在这个偌大的房子，转过头就能看见门外的庭院，她有种恍若隔世的陌生感。
程守东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闲，几乎只在那天的午饭后，就离了家。
离开前，他半俯下身，那张严肃的脸直愣愣地落进易婉的眼中。
不知为何，易婉从第一次见他，就有了一种难以言说的敬畏感，不敢逾矩，不敢冒犯。
对他，她有种认命般的顺从。
那天，他说，“易婉，在这个家里，你要照顾好妈妈。”
“好，我会乖，会听话。”她回答。
“如果妈妈不高兴了，你就去哄哄她，让她开心点。”程守东继续说。
易婉感到困惑起来，问，“可是妈妈为什么会不高兴？”
程守东面色不变，只继续说，却又讳莫如深，“以后你就会知道。”
她还想继续问，以后是多久，又会知道什么，通通都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程守东不给她机会，就好像秘密只泄露出一角，便很快收回，隐秘在绒面罩子下。
他将话题扯开，“我今天要去苏州出差，婉婉有什么想要的吗？等爸爸回来的时候，当作见面礼送给你。”
易婉摇了摇头，说，“没有。”
程守东垂眼看她，笑笑没再说话。
黑色轿车驶离别墅，程守东很快离了家。
易婉坐在客厅，空旷的居室连佣人都不再走动时便安静得可怕。
程守东离开后，四周仿佛一下子被抽去生机，一切都陷入死寂。
她转头看见坐在庭院亭子下的任娴，她的手边已经有佣人温好一壶茶，她坐在下面良久良久，似是发呆，手只是握着茶杯，却不见她饮下一口。
那天以后，易婉时常见任娴如此，想起程守东的话，想起她在福利院时的飘忽，才发觉，原来她真的不开心。
原来，她一直都不开心。
易婉不懂她的不快乐，却只是想听程守东的话，哄她开心起来，可时间一久，她已经不想再看见任娴忧伤的脸。
或许是因为感情，又或许是因为任娴对她的好。
以至于，她不愿再看见任娴平静地难过。
某日夜晚，易婉缩在任娴的身旁，沙发柔软像是将她包裹，看着电视，她才想起，程守东离家已经过去半月有余，至今未归。
她不知为何这晚会莫名想起，如果自己没被领养，没在这栋房子里，今晚的任娴在这偌大的别墅会是孤身一人吗？她会感到孤独吧。
易婉转头看向任娴，望见她的侧脸，“妈妈，你开心吗？”
任娴一愣，脸上的失神闪过，稍纵即逝，她很快笑起，将失落掩饰，“你在这里，我很开心。”
易婉点点头，更用力的抱住任娴，呼吸间都是她的味道，凭空生出的眷恋让她胸口涨满，她说，“妈妈你开心点，我知道你不开心。”
一瞬间，任娴似哭非哭。
知道程望舒这个人，是易婉无意间翻开了书房里的某个相册，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她打开来，看到了一张陌生的脸孔。
里面有他从小到大的照片，她透过时光的长河，草草窥见他的生活，看他从青涩到成熟，从恣意少年到冷硬沉喑。
她举起相册，指着照片里的男人，朝正在一旁练字的任娴问，“这是谁？”
那是程望舒二十一岁，在美国加州本科毕业时，和任娴的合照，眉眼间已经有了和程守东相似的漠然。
任娴放下手中的紫毫，抬眼看去，笑了起来，她说，“这是你的哥哥，叫程望舒。”
“大概在除夕你能看见他，”任娴一顿，像是想起了什么，语气转而变得不满，“跟他爹一样，终日不着家。”
易婉长长哦了一声，继续翻看几张，才把相册合上，笑着要任娴也教她写毛笔字。
那天，是她第一次知道程望舒的存在，知道他是她的哥哥，她没放在心上过，以至于当他活生生出现在自己面前时，才那么猝不及防。
*
十二月末的冬，风冷得刺骨，易婉站在窗边，透过玻璃，看见了漫天烟火。
今天过后便是新年。
这一年，不论得失，一切仿佛都将在零点时分归零，重新计算。
也是在这晚，易婉第一次看见了程望舒。
那个，任娴口中不常归家的哥哥。
彼时还没有禁烟令，零点后的烟火像不要钱般放个不停。任娴习惯早睡，屋内早就漆黑一片，除了角落里终日不灭的一盏夜灯，还照在易婉的身边。
易婉自己也不知道已经站在窗边多久，也不知道望着那无数次飞上天际又无数次坠落的烟花看了多久。
在这于她而言的无声夜晚，长长叹口气都是奢侈。
窗被推开些，冬日萧瑟的寒风霎时向易婉袭来，一片细雪落在眼睫，她垂眸看去，才知道又下雪了。
这场雪来得突然，就像程望舒的出现。
转瞬即逝的烟火又一次绚烂在天际，程望舒便是在这时，挟着月色，出现在易婉面前。
他匆匆赶来，肩头还落着点雪，却一点也不狼狈。
看见她，程望舒并不是很惊讶，他只是站在原地，直直看去，叫出了她的名字，“易婉？”
他知道易婉被领养的事，甚至在刚决定要领养她时，程守东询问了他的意见。
他是怎么回答得来着？
他也快忘了，只记得沉默了好久，才说，如果这样妈能忘记以前发生的事也好。
暗沉的光照在易婉的脸上，她的神情一览无余。
程望舒很难去形容她此刻的表情，错愕吗，他不知道。
易婉有一瞬的愣神，照片里的人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时，内心搓磨很久，才喊出一声，“哥？”
程望舒低低嗯了一声，他脱下落上雪的外套，走到客厅，问，“怎么还没睡？”
易婉的视线追随他的身影，倾靠在窗台，撇撇嘴，又带着点笑，“新年啊，想看看烟花。”
屋内暖气很足，脱下外套的程望舒，穿着一件深蓝毛衣，易婉看着他走过来，想起书房里的相册，觉得此时的他是清瘦的，和照片里的冷厉俊面不太一样。
窗台被人分了一半走，搭在沿边的小臂靠上另一个人的手，两人都抬头看烟花。
又是几束，程望舒说，“回来得急，也忘记明天就是新年了。”
他其实还想说，他的生活真是一塌糊涂啊，可看了看身旁的易婉，又觉得不合适，忍了忍终究没说出口。
易婉没说话，过了好久，才微侧过头，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说，“新年快乐，哥。”
闻言，程望舒一笑，回她，“新年快乐，易婉。”
易婉也看他，眉眼弯弯。
看得程望舒的心里有些软，抬手摸了摸她毛茸茸的发顶，说，“时间不早了，早点睡吧。”
他转身离开，朝着二楼走去，易婉身旁的热源消失，她又能一个人独享这个窗台和这场盛大的烟火，可她却失了兴趣，只因程望舒的离开。
她心底的沉沉郁郁拨云见月，窗户被关上，她也跟着走了上去。
她缓慢地跟在后面，却抬眼将他的背影刻画在心底，企盼永远不要忘记这一刻。
走到自己的房间门前时，程望舒偏头看她，像是为新年告别，又像是为这晚告别，“晚安。”
易婉眨眨眼，反应过来，带着笑看向他，“晚安。”
她的手扶在门把手上迟迟没有落下，隔了几间房，程望舒的身影已经几近消失，她想起什么，才慌忙开口，“哥！”
已经消失的身影重新出现，易婉继续说，“除夕你还会在家吗？”
程望舒给她肯定的答复，“会在。”
“那到时候我们去放烟花好不好？”
程望舒嘴角一勾，轻轻的笑了起来，“好啊。”
易婉朝他重重的点点头。
窗外的雪停了。
她会记住这晚，为他，为这场新年。
很多年后，物是人非事事休，再想起这晚，欲语泪先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