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缗缗,什么缗缗?”方聿有点迷惑。

    不是绾绾,不是小萱,minmin是什么。

    冼萱绾看着他迷茫的墨眸,自觉可笑。

    当然,她是在笑自己。

    笑自己今日昏聩无心的样子,笑自己因为方聿打破了一个又一个原则。

    这不正是,“缗缗”之意。

    她伸出纤指,在方聿的手上一撇一捺地划拉,

    这个字,不算常见。

    是冼萱绾比较喜欢的一个叠词,为何喜欢,字形好看,读音好听?

    说不清楚。

    此地此刻,她觉得缗缗特别应景,那就叫缗缗吧。

    他的缗缗。

    只他的缗缗。

    仅此,

    而已。

    掌心是丝绒般的触感,方聿被她不经意撩拨得不行,这种触感由掌心瞬转到心尖,他不禁由自己的手转看向她的指尖,继而看向她的脸。

    “缗缗,缗缗,”昏暗之中,方聿微垂着眼睫喃喃道,仿佛在信仰一个神圣的咒语。

    不去深究冼小姐为何不爱绾绾这个昵称,缗缗说什么,就是什么。

    方聿周身都笼罩在快乐的气息里,他还未完全用理性将自己与这份快乐剥离开来。

    为什么要剥离,如果现在问方聿,他一定觉得这是个十分荒谬的问题。

    他只觉得快乐,快乐到不够真实。

    他的缗缗,以及这无尽之夏,不都是他的吗?

    缗缗无尽夏。

    要去戒备什么?要去释怀什么?

    于是,他再次拢住冼小姐的手,以确认这份真实。

    她的指尖再次温热起来。

    来自另一个人的掌与指。

    缱绻在指尖还是心尖。

    她很难形容自己的感受,这是复杂的,是味蕾上的甜咸交织,辨不清,道不明。

    但你问她后悔吗?

    她从未曾后悔。

    为什么要后悔,有什么好后悔的?

    后悔,是弱者的语句。

    是半推半就还是一时兴起,她不想去思考。

    拿起手机,开始起草两人的恋爱合约。

    昏暗之中,冼萱绾的屏幕也是忽明忽暗,她先斟酌了一下,随后利落下指。

    甲方:冼萱绾

    乙方:方聿

    本合同本着平等、理性和知情同意的原则签署。

    意在阐明双方合约关系与时效。

    一甲方与乙方签订恋爱合约,合约期限至甲方离开花城。

    二双方合约期间遵循正常恋爱流程,不得违背甲方原则。

    三合约期间乙方不得干涉甲方的自由意志和规划。

    四合约到期后,本着友好解约的态度结束双方关系。

    甲方:乙方:

    方聿抱着怀中的轻盈美人,看着一方小小的屏幕在黑暗之中闪烁,盈盈沃沃。

    Business is business,冼小姐真是干脆利落。

    缗缗这么着急?

    方聿简单看过合约,没有异议。

    “可以用电子签。”冼萱绾还真是效率。

    那好吧。

    待两人从VIP室走出来,已经从变成了真正的男女朋友,附带合约的那种。

    澳门不大,但是赌场颇多。

    他们又去了一家,是还想赌吗?

    河面上响起了《Moon River》,头顶是足以乱真的天幕,高大的意大利人一边摇船一边高声歌唱,仿佛置身于威尼斯畅达的河道之中。

    冼萱绾看着对面的方聿,忽而生出今夕何夕之感?

    是什么时候陷进去的。

    不去想它,就是个临期合约,很快就到deadline。

    方聿看着舟中人鱼,长发丝丝绕绕,杏眼微垂,仿佛天然的水中尤物,这么近,那么远。一个念头跳出来,她真的,属于自己吗?

    爱得惶惑,由爱故生忧,他不能幸免,谁也不能幸免。

    快乐与失落的界限,像海与天的边界一样难以划清。

    一时是快乐的,下一瞬是淡淡失落的,心的钟摆在中点左右轻晃,取得短暂微妙的动态平衡。

    所以,我们都在,左右摇晃。

    Oh,

    dream maker,

    you heart breaker

    浪漫悠远的歌声将他们的思绪带回,眼前是彼此。

    缗缗,我该如何去爱你?让你留在我身边。方聿差点就宣之于口,深瞳之中有情也有哀。

    嘴上却是:“缗缗,好听吗?”带着一贯的调笑语气。

    冼萱绾没吱声,柔柔地看了他一眼,随后垂下睫毛。

    快乐之至,方聿心说。

    惜今朝之乐,何故惋明日。

    爱如此间河水流动在此刻。

    浪漫是爱,合约亦是爱。并无高下,不过是你情而我愿。

    廉价的不是合约,而是没有爱的人。

    Two drifters,

    Off to see the world

    情感的浓度正在恣意生长,在堂皇的合约之下。

    一曲终了,他们漫步在澳门的街巷之中,与路上任何一对情侣看起来无异,只是因为双方的高颜值,更引路人注目些。

    冼小姐的手被牢牢牵住,挣脱不开。她一时是无法适应的,却被牵得更紧,他调笑地说:“在你离开之前,抓紧行使我的权利。”

    听起来没毛病,也没有反驳的空间。她也就听之任之了。

    慢慢就会习惯。

    夕阳落幕以前,他们回到花城。

    她的脸上有灼灼金光,映得他的墨瞳闪闪发亮。

    仍是各回各家,却有所不同。

    方聿不再需要用萋萋当借口去找冼萱绾。

    他可以堂而皇之地在想见她的时候去见她。

    冼萱绾倒是与寻常无异。

    她回到书桌前,继续码字。

    只是写着写着,不自觉地打出了方聿的名字。

    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糟糕,她没有自己想象之中的理性。合约刚开始,她就上头了?

    没关系,反正是合约。

    甫一抬头,方聿就在眼前。

    她愣了一瞬,旋即淡淡笑了。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方聿眼睛快失焦了。

    在她想见他的一刹,他已经先于她来到了她身边。

    “我想你了,”方聿直白地并不让人生厌。她心中的笑如沙岛之水微妙漾开。

    脸上却稳稳收住了,静静地看着他。

    她在想什么,是我太心急了吗?他的心里在打鼓。

    冼萱绾敛着心神,恢复她一贯的淡然。她就是这个样子,她的保护色。

    她心说:冼小姐,你可不要太上头哦。

    “我,那我回去了。”下位者说着最怂的话,这就是当下位者的代价。他不在意。

    她是他的娇藏仙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冼萱绾看着方聿离去的背影,默默叹了口气,自己究竟在搞什么。

    忽冷忽热,像个渣男。

    或许自己只是还不能适应变换的新身份,她的心忽然软,觉得对方聿太凶。

    心软在感情中是不是大忌。

    冼萱绾步步沦陷。她对方聿的情绪就像一根皮筋,每次拉扯远一些,反弹得更近而已。

    徒劳,无功。

    她感到厌烦。她只厌烦自己,没有牵连她的乙方,毕竟这份合约本质上是她自己一手促成的。

    方聿何其无辜。一切都是她自己画地为牢。

    心中切切,她开着车出了沙岛,一开始只是感到心烦意乱,漫无目的地就是想离开这座自己亲手画的精致牢笼。

    方聿在自己家听到了汽车发动的声音。黑夜之中,清晰到让人无法忽视。

    她这是要去哪,方聿的心沉了一沉,想到今晚她最后的冷淡面庞,又沉了一沉。

    他几乎屏住了呼吸。

    是自己逼迫地太切切了。

    快乐和忧伤的切换如此丝滑,他不能控制一星半点。

    她总是,若即,若离。上一秒签合约,下一秒开车走人。

    冼萱绾,你的契约精神呢。

    缗缗,你真的,是,我的缗缗吗?

    他的手攥紧又放开。

    不知不觉,冼萱绾开回了自己家。

    自己家,她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回自己家了,久到万事都变了又变。

    这个家,承载了不少记忆的家,也常常是她一个人而已。

    躺在久违的小床上,床单上是她熟悉的洗衣液香型。她仰着头对着天花板,一盏很久以前的灯。

    窗外的月亮晦明难辨,云层拢不太住它的清辉。

    沙洲岛上,方聿对着晦暗的月光,一时难以入眠。他一边觉得是冼小姐一时无法适应他们的新关系而已,一边又揣测这件事本身只是冼萱绾在澳门的一时兴起,回到花城自然觉得懊恼。

    感情中的下位者哪有那么大的自信?

    辗转背光,

    在他看不到的身后,月又转而疏朗。

    “冼萱绾,我喜欢你。”

    模模糊糊的音色,却让冼萱绾莫名地不舒服,仿佛是蚂蚁无序地爬在糖霜上,轻轻啃噬着她的心境。

    她即便在梦中也如此厌烦、不适。

    一些尘封的故事,总是未经她的允许,就轻易回到她的沉睡梦境。

    她在第二天清晨疲惫地醒来,不愿再去回忆昨夜的梦境,反正,都不是真的。

    回到现实,再次想起了自己与方聿的合约,这倒是真实存在的事实。

    既然,并无会悔。

    那么,应该遵守契约精神,不是吗?

    她很快说服了自己,不再胡思乱想。然后疾驰而去。

    沙洲岛一如既往的波澜不惊,每个夏日的阳光仿佛都要把地球上所有积蓄的热量倾力散发。

    缗缗无尽夏。

    那么夏天过完剩什么?

    你说夏天过完接着不就是秋天吗,好傻的问题。

    可是,积蓄的热量会在这个夏天散尽。

    那时候,还剩什么。

    炽热之后是什么?

    那就让我们好好度过这个无尽之夏吧。秋的哀愁,冬的寒冷都先不考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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