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书有云:有女谭氏,名不可考,奴仆也。少时救澧帝于危时,尽心侍候其左右。澧帝问鼎后,感念谭氏之德,令其入后宫。永初七年,谭氏毒害淑妃之子,被帝赐死。

    短短七十个字道尽了谭明月的一生,甚至连名字都未曾留下过。

    相较史书,民间流传的版本就更加传奇夸张了。毕竟低贱奴隶与世家公子相识于微末,一起共患难长相守的故事对民众来说有致命的吸引力。

    这不,京都最叫座的茶楼又开始说起这段往事了。

    “话说当年!当今圣上谢不然尚在舞勺之年,家族突遭奸佞弹劾,前朝皇帝昏庸无能,听信了谗言,要诛谢氏三族。

    圣上在家人的掩护下眼看着就要逃出京都,不料却被禁军一箭射穿胸腹,跌进了护城河。禁军统领见这小儿被射中要害,又跌入河中,肯定是必死无疑了,便没再寻找,回宫复命去了。

    没曾想咱们圣上勇武异常,乃天命之子!靠着毅力游上河岸,最后体力不支倒在一家民户前。而这家民户里住的是何人大伙儿可知道?”说书先生慢悠悠的卖着关子。

    “老刘头,这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啊?里面住的当然是谭氏了!”

    “就是就是!陛下与谭氏的故事我没听过一千回也有八百回了!就是百听不厌,你快往下讲吧。”众人催促道。

    说书先生呵呵一笑,捋着胡子继续道:

    “说得不错,此人正是谭氏。据说那谭氏虽是奴籍出身,但小小年纪便已经出落的亭亭玉立,有神女之姿,亦有神女之德,见门外倒着一个身负重伤的少年,二话没说就将他救起,悉心照料。陛下醒来对谭氏一见钟情,又见谭氏对他如此上心,更是对谭氏情根深重,非她不娶了。”

    说到这,听书的人们情绪更加高涨了,纷纷七嘴八舌的议论道:

    “我知我知,谭氏是陛下心中最重要的女人!”

    “此言差矣!谭氏还是陛下心中最特殊的女人!摘月楼就是陛下为谭氏所建的!”

    “听说谭氏所住闲月阁也是陛下亲自赐名并题写的!”

    “谭氏至今在后宫都没有任何位分,证明陛下是将她与那些胭脂俗粉区分开来,无名即有名!”

    “谭氏与陛下患难与共!”

    “谭氏与陛下青梅竹马!”

    “谭氏与陛下生死相依!”

    “谭氏与陛下伉俪情深!”

    “谭氏是陛下的朱砂痣,白月光!”

    这样的场景、这样的戏码,每天都在澧国各地的茶馆驿站中演绎着。以当今圣上和谭氏为题材的戏本小说也络绎不绝层出不穷,左不过都是圣上如何如何爱谭氏,谭氏当初又是如何如何与圣上同舟共济。

    三分情意被世人夸大到三百分、三千分,连久居深宫的谭氏都觉得自己与谢不然确实是情深似海,谢不然爱她爱得死去活来。

    可实际上,她并非什么神女之姿,相貌只能算得上清秀可人;她的闲月阁虽是谢不然所赐所写,但他已许久未曾踏足过这里了;摘月楼也并非为她所建,她一次也没被允许去过那儿;最重要的是,谢不然对她的爱意似乎也在日渐消退。

    如果世上所有人都告诉你,有一个人爱你入骨,并告诉你他是如何如何爱你的,但实际上你却感受不到来自那人一星半点儿的爱意时,你也会发疯的。

    谭明月被困在后宫中的第五年,谢不然没来看她的第三年 ,她首次主动踏出了闲月阁,大闹了后妃们举办的赏花宴,掌掴了羞辱她多次如今正得盛宠的凝贵人。

    当夜,谢不然便翻了谭明月的牌子,牌子上什么位分也没有,空空如也。

    谭明月激动万分,命宫人点起龙凤花烛,自己身着薄纱,在烛火下含羞带怯的盈盈跪拜。

    谢不然见谭明月这幅模样,似第一次认识她一般,绕有兴趣的盯着她看了许久,半晌才道:

    “起来吧。”

    谭明月起身,看向谢不然的目光满含依赖和迷恋,谢不然似乎被她的目光取悦了。

    将她一把抱起,扔向床榻,遂既欺身上前扯了她的衣衫,谢不然看着谭明月裸露出的雪白肌肤,眸色幽暗不明。

    “我记得你在幽都时,天天顶着太阳去监督城楼的边防建设,当时肤色被晒得发蜜。如今在后宫养了许多年,竟养白回来了许多。”

    谭明月一怔,一时有些迷茫,想了许久才想起确实有这么回事。那些肆意生长,自由妄为的日子好似上辈子发生的一样,令她回想都感到费劲。

    没进后宫前,她都做过些什么?在边疆策马?在战场杀敌?在朝堂上舌战群儒?在叛军来袭时守城?

    谭明月还要努力再想,谢不然已覆身上来,吻住了她的唇。谭明月心中阵痛瞬间被抚平,遂不再想,与谢不然纠缠在一起。

    夜半二更,太监们送了水就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谭明月面色潮红紧紧搂住谢不然,心中满是甜蜜。

    谢不然轻抚谭明月的后背,似在摸一只跟主人撒娇的小猫,他边摸边徐徐说道:

    “若儿不懂事,你今日不该与她计较。”

    谭明月一僵,若儿,凝贵人的小名。

    她猛得坐起身来,痛道:

    “她欺辱我许久,我也已忍耐了许久。今日她公然再次挑衅我,我怎能再忍?”

    谢不不然见谭明月反应如此强烈,却冷静得连眉都未皱一下。

    “你若今日不出闲月阁,便不会遇到她不是吗?况且她是贵人,你是白衣,位卑者怎可掌掴位尊者?今后后宫的规矩岂不是都要乱了套?”

    谢不然的连连反问好似也在掌掴她,令她身心俱痛。

    谭明月的眼泪缓缓涌出,而她却顾不上去擦一擦,只怔怔的看着谢不然。

    谢不然平静的与她对视了一会儿,最终还是避开了谭明月满含受伤的目光。

    “你好好想想吧,明月。今时不同往日了,处处都要遵守规矩才行。”

    随即起身,朝门外道:

    “来人,更衣!”

    谭明月回过神来,慌乱的拉住谢不然的胳膊:

    “你要走了吗?你不要走好不好?”

    谢不然拍了拍谭明月的头,道:

    “明月乖,我知是我许久未来的缘故,你才会有如此举动,我会多来看你的好吗?”

    “真的吗?你真的会来看我吗?”

    “当然。”

    谭明月望着谢不然即将离去的背影,心中酸涩不已,心中话脱口而出:

    “陛下!你还爱我吗?”

    谢不然身影一顿,半晌道:

    “当然。”

    谭明月破涕而笑,抱着谢不然刚刚盖过的被子安然的睡去。

    可谢不然食言了,自那日后,他又是许久未曾来过闲月阁。谭明月焦虑,烦躁,纠结了好几日,最终差人去了敬事房。

    因她身份特殊,敬事房总管思考片刻还是将起居录誊抄给了谭明月。谭明月看完如坠冰窟,原来谢不然不是不来后宫,而是不来她这。

    得去抢!去争!去夺!这样谢不然才能看到我!才能记起我!这样的想法在谭明月的心中逐渐扎根,疯狂生长。

    于是后宫众人发现,从来与世无争,置身事外的闲月阁变了。它的主人开始频频争宠,谁若受宠必倒大霉,谁若频繁侍寝必遭灾祸。后宫佳丽皆知是谭明月做的,但谭明月手段高明,让她们抓不到把柄,后宫众人只能恨得牙痒痒却无可奈何。

    谢不然起初确实因谭明月异常的举动,常来闲月阁看她,但后来逐渐对谭明月使得手段感到无趣厌烦,遂不再来。

    谢不然不来,谭明月便使尽浑身解数,谢不然依然不来,谭明月便只能反复发作,最后也只有谭明月自己在执念的怪圈中不断的内耗,精神状态也越发不好。

    直至,淑妃未满月的孩子夭折了,而宫中皆传是谭明月毒害了皇嗣。

    谭明月还在恍惚间,已被宫中侍卫搜了宫,赫然搜出了鹤顶红,接着便是一连串的宫人指认。待谭明月反应过来,已是证据确凿,圣上赐死的旨意也传至闲月阁。

    谭明月难以置信,几经挣扎,就是不肯就死。宫人回禀了圣上,圣上批阅奏折的手一顿,道:

    “宣尚书令何霖玉来。”

    何霖玉踏进闲月阁时,看到的便是谭明月双眼赤红,发丝凌乱,衣衫不整跌坐在地上的模样。

    他一时愣住,似乎不能将她与五年前那个英姿飒爽的女郎联系在一起。

    他不禁痛惜道:“谭明月!你到底是怎么了!我都开始怀疑那个凭一己之力守住洛城,做了战俘也能劝降敌军,一箭射穿叛将眉心的人到底是不是你了!你怎么会堕落成这样?”

    谭氏乍听他这么说,一时之间不知道他说的是谁,但她此时无暇顾忌这些,只抬眼问他:

    “谢不然呢?他怎么不来见我?”

    何霖玉半晌不答,最终似下定决心般,冷声道:“陛下不会来了。”

    “为什么!为什么!他为什么不来?我曾救他于危难时刻!”

    “。。。陛下早知你会如此问,便叫我来回答你。即便你那时不救他,陛下也有法子自救的,你救与不救对他都无甚大碍。”

    “我与他患难与共!”

    “从未有什么患难与共,不过是势弱依附势强走过一程罢了。”

    “我与他青梅竹马!”

    “你是奴婢,陛下是主子,竹门与朱门怎可算得上青梅竹马?只能称作主仆一场。”

    “我与陛下生死相依。。。”

    “生死是经历过,相依却是托大了。你救过陛下,陛下也救过你,早就两清了。”

    “我与陛下。。伉俪。。情深。。”

    何霖玉终于冷笑出声,笑声却苦涩无比:

    “陛下至今尚未立后,而你无名无分,怎配与陛下称伉俪情深?”

    谭氏心灰意冷,但犹在挣扎,“我从未害过淑妃之子。”

    何霖玉一顿,半响说:

    “陛下知。”

    “可他们奉圣上旨意赐我鸩酒?”

    “陛下。。知。”

    谭明月终于心如死灰,遂不再问,端起那杯毒酒仰头饮了。

    酒液入腹,辛辣直冲天灵,使她思绪渐渐清明。她似一直蒸煮的沸水突然冷却下来,开始记起自己原本的模样,原本的经历。

    她抬头看了何霖玉许久,突然粲然一笑,鲜血争先涌出。

    “我记起你了,你是小静昇啊。都长这么高了啊!”

    何霖玉听到这熟悉的语调,强忍许久的情绪终于爆发,不禁失声喊道:“阿姐!”

    谭明月咳出一口口鲜血,笑容却越来越灿烂。

    “静昇,谢谢你来送我。阿姐最后求你一件事。”

    “请全我衣冠吧。”

    “阿姐!”

    闭眼前谭明月脑海中浮现出初见谢不然的场景。

    那个浸满鲜血的少年倒在她家门口,却并未昏死,而是用黑漆漆的眼瞧她,眼神平静似幽泉。

    等谭明月再次睁眼,便看见少年谢不然还在地上瞧着她。

    她环顾四周,看了看变小的自己,又看了看少年谢不然,确认自己不是回光返照后,似乎明白了什么,旋即冷笑出声。

    穿越重生呗,也不是第一次了。

    她居高临下的看着地上的少年,道:

    “需要我帮忙吗?”

    谢不然盯着她看了良久,谭明月也不急,反正哗哗流血的又不是她。

    须臾,谢不然的睫毛如羽翼般轻轻扇了扇。

    谭明月道:“记住,这可是你自己要我救的。”

    随即粗暴的拽住谢不然的头发往里间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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