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明月真的很无语,她怀疑谢不然也许是得了失心疯才会将希望寄托在她身上。

    一个瘦小女童去挟持一个成年亲王,怎么想都不会是一件靠谱的事情。暂且不提这帐中有没有设下埋伏,就是牯嵘王本人也是体格健硕,年富力强。

    但此时谢不然已被按倒在地,眼看侍卫便要朝他脖颈斩去,谭明月手指动了动便再没了动作。

    这样也好,谭明月心想。

    前世诸多恩怨,不如就今日跟谢不然做个了断。反正谢不然死谁手上她都无所谓,只要她能亲眼看着他死就好了。

    无需谋划,无需蛰伏,无需再与他虚与委蛇,谢不然今日若能身首异处,她便与他了却前尘往事。

    届时她若能从牯嵘王手下逃脱,去过一段潇洒快意的人生最好;若不能逃脱,这喂毒的飞镖她便先行享用,给自己一个善终。

    谢不然见谭明月一动不动,只冷静的盯着他看,整个人甚至还带着些玉石俱焚的决绝,眼中一丝冷意和遗憾闪过,他开口向牯嵘亲王道:

    “狡兔死!走狗烹!世人皆知的道理。殿下难道不想知道我明明清楚可能会被殿下所杀,却还要来见殿下的原因嘛?”

    牯嵘亲王不为所动,漠然的看着他如看一只蝼蚁。

    直到那侍卫的刀已经挨到谢不然的皮肉上时,谢不然再也无法保持往常从容淡定的模样,惊慌失措的大喊道:“殿下!”

    牯嵘王见谢不然破了功,不禁冷哼一声,道:“行了,放开他吧。”

    谭明月惋惜的低下头。

    脖颈上的刀刃立刻被撤去,只留下了淡淡红痕。禁锢谢不然身体的侍从也松开了手,谢不然本就虚弱再经此一劫,侍从一卸了力,他便再也支撑不住软绵绵的跌在了地上。

    他重重的喘着粗气,捂着胸口一阵猛咳。

    牯嵘王也不着急,手中把玩着一串金边黑玛瑙,静静的等待他恢复。

    这小儿从小就端着一副温润如玉,无欲无求的模样,还被当世大儒赞过一句“孚尹明达,少年人却有圣人骨”。

    死到临头不也还是被吓得瘫软在地,真是可笑至极。

    牯嵘王这样想着,便也这样说了,他语气讥讽:

    “我还以为被大儒妫聿赞过的小儿是有多么的了不得,未曾想也不过是个贪生怕死之徒。圣人骨?妫聿恐怕看走了眼,依本王看你这骨头可要比妓子的腰肢还要软。”

    如此侮辱催折的话,谢不然好似没听见一般,面上再无一丝变化。他捂着胸口渐渐喘匀了气,原本苍白的面色因猛烈的咳嗽和过度的呼吸已然染上一丝病态的红晕,确实不似圣人,似艳鬼。

    他此刻竟然还能扯出些许笑意,自嘲的摇了摇头道:“殿下果真慧眼识人,小人本就是个胆小怕死的俗物,不然也不能苟且偷生到现在,还望殿下能为不然指一条明路。”

    “哦?你凭什么觉得本王愿意救你?”

    “殿下是君子,君子一诺千金,不然相信殿下一定会信守承诺。”

    谭明月听得微微皱眉,她虽然知道谢不然跟牯嵘王颇有渊源,却不知他们之间还有什么约定。

    “勿拿那些虚名来压我,若本王偏是不认,你又待如何?”牯嵘王慵懒的靠在凭几上,拿着那串玛瑙轻轻敲打手心。

    谢不然在地上整理了下衣衫,屈膝正坐,平静道:“京都谢家虽被诛了三族,但江南的度阳谢氏本家还在。”

    “呵,那又如何?你们京都谢家脱离本家多年,今朝你们又遭了灭顶大难,纵使你能回到本家,本家之人不迁怒于你已算不错,难道你还能当家主不成?”牯嵘王笑道,玛瑙珠子敲打手心的声音越发轻快。

    “三年。”谢不然道。

    牯嵘王似没听明白,问道:“什么?”

    “若殿下能助我,不然必能三年坐上家主之位。”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帐内爆发出一阵狂笑。

    牯嵘王似乎听到匪夷所思的笑话,捂着肚子,指向谢不然:

    “黄口小儿,黄口小儿啊!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度阳谢家当今家主乃你父亲谢职君的表叔!做家主已有二十余载,即便你家犯下谋逆之罪,陛下也要忌惮度阳谢氏的势力,只敢诛三族!你一区区小儿却胆敢信口雌黄说什么取而代之?”

    “就是因为叔公掌权太久,所以我的叔父们早已压抑非常,皆盼着他去死呢。”谢不然轻飘飘道。

    牯嵘亲王收笑,道:“那又如何?”

    谢不然淡淡一笑,虽伤口绽开,颈上血色未消,整个人狼狈不堪,但此刻周生气度却为之一变,从躯壳中泄出一丝舍我其谁的真我。

    “每个家族都有其辛秘,不然恰巧对自家秘密了解甚多。三年为期,殿下若能助我,待不然功成,届时度阳谢氏上下皆可为殿下驱使。”

    牯嵘王抚摸着珠子,细细端详他,半晌道:“凭你,一个小儿?我若没记错过了中秋你才十二吧?”

    谢不然微微一笑,道:“当今圣上也是十二。”

    牯嵘王不语。

    谢不然继续道:“可他却已经能杀权臣,遏亲王了。”

    “住嘴!”牯嵘王厉声喝道。

    他胸口起伏明显,今天第一次漏出愤怒的神情,只听“啪!”一声,那串金边玛瑙被他拍碎在案几上。

    “放肆!放肆!你们这些毛都还没长齐的黄毛小儿!竟都要一个个爬到我的头上来!他不过才杀了谢职君!就敢来收我掌管禁军之权!”

    谢不然从善如流深深对着牯嵘王一拜,道:“不然不会爬到您的头上,只会将您放在心中供养,还要助您将放肆之人斩杀殆尽。”

    牯嵘王听了谢不然的话逐渐冷静下来,哼声道:“三年,你若做不到该当如何?”

    “不然自会到您面前以死谢罪。”

    “到我面前就不必了。来人,将离人蛊给本王拿来。”

    谢不然微微蹙眉。

    谭明月却了然于心,离人蛊,取“落尽秋槿花,离人病犹甚”之意。

    分离蛊和人蛊,人中了离蛊便要每月服用人蛊,人蛊蛊虫有成年人两指粗细,需生吞后叫离蛊噬食它方能解毒。

    解毒,就要强忍生吞活虫的恶心,感受活虫在喉舌间的蠕动;不解毒,离蛊蛊虫便会饥饿难忍,分裂成数只小虫,游荡在人体吸血食髓,最终从七窍钻出。

    这便是上一世最初月月折磨谢不然的蛊毒,直到他将牯嵘王鞭笞凌迟三十三天问出了解法后,才摆脱了这种痛苦。

    很快便有侍从呈上了一黑玉盒。

    牯嵘王朝谢不然抬了抬下巴,示意他打开。

    谢不然看着那玉盒,打开了它,只见那玉盒内冒着森森冷气,盒内正中放有一颗冰丸。

    “将它吃了,咱俩的交易就算作数了。”牯嵘王好整以暇说道。

    谢不然抬眸道:“敢问殿下,这是什么?”

    “这还不明白?毒,需一月一解,我会差人按时送到你手中,若你有异心,或者三年后你没有当上家主,那么你便会爆体而亡。”

    谢不然闻言又看了看那盒中之物,然后面色平静的将它拿起吞入口中。

    “不要咬碎了,整个吞下去,不然立刻会死。”牯嵘王好心提醒道。

    谢不然顿住,捂住喉咙,艰难地将那冰丸往下咽,待那冰丸好不容易滑进喉管,谢不然已经大汗淋漓了。

    牯嵘王满意的点了点头,说道:“那今天就这样吧,贤侄忙着赶路,本王就不留你吃饭了。若再有追兵前来,我会替你周旋。来人啊,送客。”

    说完,牯嵘王便要率先走出营帐前往观鹭台。

    谢不然突然瞥向一直跪在一旁的谭明月,他眼神冰冷凌厉。谭明月本就在默默观察,见谢不然这样看她,心中一顿。

    完了,这是要秋后算账了。

    她刚要谄媚的朝谢不然堆起一个微笑。

    忽见谢不然将目光移向她藏飞镖的手,又向即将走出营帐的牯嵘王示意了一下。

    谭明月现在肯定谢不然确实是疯了,不是一切都谈妥了吗,怎么还要她拿镖去刺牯嵘王?

    但谭明月还是动了,此刻不动,谢不然事后也肯定不会放过她;相反她若刺杀失败,大家都得死,那她也算得偿所愿。

    只见她扑倒在地,对着经过她身边的牯嵘王夸张的行了一个大礼,嘴上结结巴巴的道:“恭,恭送亲王殿下!”。

    牯嵘王忽觉脚踝一痒,正要低头去看,就被这小奴隶夸张的行礼吸引住了目光。

    他蹙眉瞅了瞅这浑身颤抖的小丫头,满身脏污,麻布衣服上还扎着一些杂草窃衣,此时她正将头深深的埋在地上。

    定是她行礼起伏过大,有杂草扫到了他的身上。

    牯嵘王厌恶得不肯再多看一眼,随口道:“剁了这奴隶的手,她刚刚碰到了本王。”

    谭明月睁大了双眼,却没有丝毫惊慌,仍然保持着埋头行礼的姿势。

    她心中一叹,也不知道这剧毒什么时候发作,若不能及时发作,她恐怕真要冒险挟持牯嵘王了,不然双手落地,他可就要看到她手中藏着的飞镖了。

    “殿下且慢。”就在谭明月准备孤注一掷时,谢不然的声音慢悠悠的传来。

    “这女奴自小便伺候我,实在是我的忠仆 ,还望殿下高抬贵手。”

    谭明月很敏锐的从他平淡的语气中听出了他对“忠”字的重音。

    不知是在提醒她还是在嘲讽她。

    牯嵘王看了看谢不然,又看了看谭明月,似乎是感觉到了什么,狭笑道:“随便你罢。”

    然后掀了帐帘走了出去。

    谭明月直起身体,身体不再颤抖,静静坐着看向谢不然。

    谢不然一直挂着得笑意此刻也不见了,他面无表情对谭明月道:

    “过来扶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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