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明月看着雪思追少年的模样,不禁心中发出一声感叹:

    真美啊!原来这么小的时候就已经生得这么美了。

    上一世他们一行人途径晏都急着赶路,而雪思追尚在春醁中接受调教,所以少年时并未见过面。

    直至多年后,谢不然去赴岭北霸主余占犒的鸿门宴时,接待他的人正是他的男妻——雪思追。

    谢不然在宴席上被突然爬出的毒蛇所伤,谭明月那时刚刚处理完蛮霍之地的军务,听闻此事,铠甲未脱,半夜杀气腾腾地闯进余占犒的寝殿。

    她用剑挑开锦被,水红牡丹的锦被下没有余占犒,只有一个玉体横陈的美人。

    谭明月那时才觉得雪思追广为人知的艳名配不上他的美丽,这就合该是一个从红粉骷髅中爬出来的诸侯夫人,合该是一个令一方诸侯不顾世俗眼光明媒正娶的男妻。

    美艳且优雅,隐秘间还带着一丝糜欲。

    雪思追没做任何挣扎给了她解药,送她走时,檀口轻启,靡靡之音便滑进耳孔。

    “女公子走好,夜里寒凉,帮思追将门带上吧。”

    谭明月不发一语,走时关好了门。

    再次见面时,雪思追已经杀了余占犒取而代之,势力越发得大。再后来又发生了许多事情,她与雪思追打了很多交道,一来二去竟然处成了半个朋友。

    “你是谁?”男孩嗓音低哑,与成年时相比多了许多青涩和沙哑。

    谭明月迅速回神,想了想道:“我叫谭明月,路过此处。”

    “。。。。。。”雪思追没说话,只是看了看那地上的尸体,又看了看被推开的窗户。

    一切尽在不言中。

    谭明月三世为人,自然是一点尴尬的自觉也没有。

    她借口从客栈出来,直奔春醁馆。

    一来是曾经听雪思追说过儿时这件不堪往事,当时便感慨,那时他们恰好当天路过此地,却没能救他一救;而如今重活一世,天时地利人和,总算能对雪思追施以援手了。

    二来,谭明月开口道:

    “我救了你,你报救命之恩是否合理?”

    既然将他救下了,那么让他报一报救命之恩总没问题吧。

    雪思追闻言,沉吟半晌后,用脚踢了踢那尸体道:“你若不插手,我自己也能杀了他。现下他的血留得满地都是,处理起来反而麻烦。”

    谭明月道:“你若用银丝将他勒死,那确实不用处理血迹了,只用处理一地的食残罢了。”

    雪思追再次沉默,他心中更加警惕,一个来路不明的女童,杀人干净利落,且还知道将人勒死后的死状,来此到底有何企图?

    谭明月见雪思追不语,挠了挠腮妥协道:“好吧好吧,那救命之恩算不上,让你免受了一些皮肉之苦总还是事实吧。”

    雪思追掀了掀眼皮道:“你想要什么?”

    谭明月道:“春醁馆内熙熙攘攘,鱼龙混杂,往来定有诸多信息。若今后我有想问之事,想请你帮我留意一二。”

    雪思追觉得有些荒谬:“今后?直到我死吗?那我还是受些皮肉之苦划算些。”

    “不让你白做,今后你若需要我做些什么,也可尽管开口。”谭明月道。

    “哦?就凭你?”雪思追嗤笑出声,似乎被她逗笑了。

    他自小出身在勾栏瓦肆中,早就练就了一身识人本领。谭明月一身成衣,非量身裁制,料子也算不得精细,头上钗环也不名贵,怎么看也不像是出身名门的小姐。

    探明月心中再次感叹,果然人都是需要成长的,少时的雪思追还能见到这么几分喜怒外露的模样,成年后就如深潭般深不见底了。

    谭明月悠悠道:“章都舍人余宝戈两年后将升擢为晏都太守,而其独子余占犒有龙阳之癖。”

    雪思追闻言身体一僵,遽然盯住谭明月。

    谭明月继续道:“我若没记错,两年后正是你献艺摘花时?”

    雪思追心咚咚作响,他胸口起伏不定,半晌才道:“那又如何?”

    谭明月道:“你若愿意,我会助你成为余占犒的座上宾。”

    雪思追再次露出讽笑:“真是奇怪,今日你不杀这人,我也能杀了他。我虽然不知余占犒是谁,但没有你相助,我也自信凭自己也能成为他的座上宾。你似乎总在强硬的干预我的人生呢?”

    这次换谭明月心怦怦作响,她没料到雪思追如此敏锐,但面上不显,只高深莫测的笑了笑,道:“是吗?你不知道他是谁,我却能知道,并且还能知道他父亲何时调任。其中深意无需我提醒你罢。”

    雪思追逐渐收笑,确实,高级官员任免这种大事一介女童如何知晓,她背后到底又有何种势力?

    雪思追静静思考着,谭明月也不急,寻了一块帕子打湿后,开始擦拭起地上的血迹。

    血水若渗进木头里可不大好弄了。

    雪思追见她毫无设防的埋头苦干,一时心绪有些复杂,须臾也蹲下身来一起清理。

    血迹擦净时,雪思追拭了拭额头上的汗道:“我答应你了。你若想知道什么可传信于我,我若想要什么也传信与你。”

    谭明月也出了一身汗,闻言呼出一口气道:“传信不可靠,届时我会用其他媒介跟你联系。如此,便合作愉快了。”

    她遂即拔了尸体上的匕首,将伤口压好,又拿起两人擦拭后的血帕,收进自己怀中,跨坐在窗户上,对雪思追眨了眨眼:“这些我就带出去帮你烧了,尸体的话我相信你自有办法处理的。”

    雪思追心中一跳,没有答话。

    谭明月笑了笑,跳了出去,消失在夜色中。

    雪思追看了大开的窗户一会儿,缓缓走过去将它关严。

    然后他跨过男人的尸体,走到床榻处,从最里层翻出一个小玉瓶。

    他将玉瓶中的粉末倾洒在尸身上,然后道:“阿竹,来吃吧。”

    话音刚落,房梁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只见一人身粗细的黑色蟒蛇缓缓绕着柱子爬行而下,爬至秦伍身边,审视了一会儿,倏然将它一口吞下。

    雪思追看着阿竹漆黑色的鳞片闪闪发光,用脚踢了踢他的尾基,嗔怒道:“冷血的畜牲,只识得这粉末,却识不得主人落难。吞完就去梁上呆着去,莫在地上停留了。”

    那蛇被主人踢了,翻了翻蛇身,就又绕着柱子爬上房梁,隐于房梁和彩纱之间。

    此时外间,突然敲锣打鼓一阵热闹,有龟奴欢天喜地喊道:“雪何归姑娘出阁喽!”

    雪思追听了怔忪片刻,须臾打开房门,只见一体态婀娜的女子,脸带面纱,步步生莲在奴仆的簇拥下朝楼下走去。

    雪思追不禁喊道:“姐姐。”

    雪何归闻声停了脚步,半晌回头对他笑道:“思追,外头风大,回房去吧。”

    那笑容媚态横生,但是雪思追只看到了凄凉。

    “快回去吧。”雪何归依然笑着,但语气坚定。

    雪思追缩身关上了门,雪何归留恋的看了两眼,便回头继续向下走去。

    龟奴此时喊到:“雪何归姑娘下楼喽!”

    雪何归笑意更甚,桃花依旧笑春风。

    谭明月烧了帕子后回到客栈已快深夜,谢不然安置在客栈二楼的天字号,而伯陵怜惜谭明月,便给她开了跟他们一样的地字号,不然以她的身份去后院睡通铺也不为过。

    此时她悄悄翻进屋内,准备盥洗后,好好睡上一觉,毕竟这是她重生以来第一次能在榻上就寝,她自然要好好享受下。

    她站在铜盆前,往脸上泼了一捧水,胡乱揉搓后眯着眼去寻帕子,手探出去摸索了半天,没摸到帕子却摸到一个温热的胸膛。

    那人似乎被戳到痛处,闷哼一声。

    谭明月顾不得水珠滑入眼中,霍然睁眼。

    只见她面前赫然站着一人,正是谢不然。

    谭明月有些震惊,她走之前,伯陵还说谢不然沐浴更衣后困顿不已,已然睡下。

    怎么这时出现在了她的房中?

    谭明月一时有些结巴:“。。。。大,大公子?”

    谢不然看着她,道:“你去哪里了?”

    谭明月答道:“听闻晏都改露斋的团圆饼做得甚好,亥时也不闭店,所以伯陵大人给了银钱叫我可去买些回来。”

    谢不然道:“可买回来了?”

    谭明月赶忙从怀中掏出一个纸包,递给谢不然。

    谢不然不接,也不说话。

    片晌,他见谭明月一只递来的糕点和她面带讨好的虚伪笑意,突然有暴虐涌上心头。

    他兀然将那包点心打落在地,箍住谭明月的后颈将她的头按进铜盆里。

    谭明月未曾想道谢不然突然发难,一时没有防备,呛住了水,窒息感扑面而来。

    她拼命挣扎起来,而谢不然力道大得不像个身受重伤的少年,牢牢将她的头固定在水里。

    甚至用另一手从旁边的水桶中舀起一瓢水,慢条斯理的从她的头顶缓缓浇下。

    这种仿佛整个人都泡在水中挣脱不开的错觉,叫谭明月感到惶恐,害怕。

    她能去死,但她不该是这样的死法,比喝鸩酒还要惨烈。求生的意识让她伸手死命的去拽谢不然的胳膊,指甲陷入了谢不然的皮肤中。

    谢不然看着胳膊上被谭明月新划出来的划痕与之前的肌肤上的旧划痕交错在一起,手劲儿不由一松,谭明月瞬间挣脱开来,猛得抬头,跌坐在地上,双手抠着脖子猛烈咳嗽起来。

    谢不然漠然看着她,道:“我不喜他人对我撒谎,尤其还是我自己的奴隶。”

    “我最后问你一次,你去了哪儿?”

    谭明月咳了许久,涕泗横流之下才将水液全部咳出,整个人狼狈不堪。

    谭明月虚弱道:“去了改露斋。。。”

    谢不然叹了口气,从袖间抽出一把短刃。

    谭明月见此,慌忙一把抱住谢不然的腿,大喊道:“公子明鉴!小的真的去了改露斋买点心,途径一个叫春醁馆的地方,那门口好生热闹,小的一时迷了眼,想偷偷溜进看看,被护院给赶了出来呜呜呜呜,小的真的再没去过其他地方。”

    谢不然低头看着谭明月,只见她使劲抱着自己的腿,上身都被水淋湿,眼圈泛红,整个人被吓得缩成一团,好不可怜。

    “。。。。。。当真?”谢不然情绪平复下来,忍不住再给了她一次机会。

    谭明月慌忙点头道:“当真当真!比真金白银都真!”

    谢不然看了她半晌,道:“起来罢。”

    谭明月没动。

    谢不然情绪又起,不知是气自己还是气谭明月,低声怒道:“还不快起来去盥洗!别再把鼻涕眼泪抹在我裤袍上了!”

    谭明月闻言赶忙起身,往后面退了几步躬身对着谢不然。

    谢不然推开屋门,偏头冷声道:“叫掌柜的给你打些热水,把你身上那些勾栏艳俗的气味好好洗掉,下次若再去那种地方,我就直接把你卖到那里,让你呆个够。”

    谭明月一怔,不禁恍然,心中苦笑竟然忘了这么一茬。

    “是。”她跪地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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