翊泽叹了口气:“神君的东西当初都被长老院的人带走了,你若是想把书带回来,必得去长老院求。可是…长老院的人不一定会愿意。”

    乔挽知道翊泽已经说得极其委婉了。

    一个区区凡人,小小的遗物,还要花费揽天门的物资供养,谁会对她的请求上心?

    乔挽抚上翊泽的手:“总得试试。”

    总得试试。乔挽内心重复了一句。

    这些书有大用处。随着时日越多,翊泽对于自己了解会加深,在她眼里乔挽是圆满复生,那么“现代乔挽”的想法和理念必然与“书中乔挽”有差别。复生不过是重合,哪来的新芽?这是其一。

    其二,济沧神君善行天下,所遇之事难以计数。从中不仅可以收获关于这个世界的知识,还能有机会抓住修行的契机也说不定。

    李照星对自己现在有所图,几本书的事想来也会同意吧。乔挽抿紧唇,走到云台崖边,扯了一下挂在灯箱上的风铃。

    风铃发出泠泠的声音,乔挽眼前便出现了一个睡眼朦胧的小童子。

    “鹤使,你能带我去长老院吗?”

    这小童是冲月宫养的仙鹤所化,已有七百岁了。他听后歪了歪头:“夫人不去冲月宫吗?”

    乔挽摇头:“我想去长老院。”

    小童的手摸在下巴上:“夫人去长老院所为何事?守门的朱鹮高傲烈性,恐怕不会让夫人入院。”

    乔挽垂眸,因她是凡人,便连灵兽都不屑。

    “我想去拿点神君的遗物回来,几本书罢了。我实在是,太想他了……”

    说到这里,乔挽低下头,用衣袖蹭了蹭自己眼尾。

    小童一愣,有些尴尬:“啊,也是,也是……”

    他眼珠一转:“要不先去冲月宫请示掌门,得了掌门首肯后再前去长老院会更容易。”

    乔挽吸了吸鼻子,那双勉强挤红的眼看向小童:“若真的进不去,我才敢叨扰太玄仙尊。毕竟我们两个……”

    小童听她这般说道,眼中光芒闪烁,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脸上神情变得兴奋,点点头顺应了乔挽的话:“是这个道理,那我就载夫人去长老院看看先。”

    乔挽展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多谢鹤使。”

    小童摆摆手,变化成仙鹤模样,轻松地载着乔挽离去。那边刚捡完一篮子新桃花的翊泽发现乔挽不见了,还在云台内呼喊寻找,等看到崖边灯箱上的风铃在轻轻飘荡时才知道乔挽离开了云台。

    “她真的去长老院了……”翊泽喃喃自语。没想到复生圆满的乔挽,性情较以往更勇敢了,不知这个变化是好是坏。

    长老院和云台正对着,相距甚远。趴在仙鹤背上的乔挽还在小心翼翼地跟它打听长老院的事。

    “…长老院自从第四代掌门登位后便建立了,一开始只管门中事物,毕竟历代掌门都潜心修行,意欲飞升…长老院里头发生的事外头的人是很难知道的,连我们这作为揽天门通行桥梁的仙鹤一族都难以探寻,只不过若真有从长老院往外传出来的事,那可就是震惊修仙界的大事啦!像当初济沧神君要娶夫人一样,听闻长老院没有一个人同意的,但济沧神君执意如此,后头长老们又聚在一起商议了几轮,不知怎么就都点头答应了,嘿嘿,当初这件事,我和我的族人们院外第一批知道的,大家都憋着好久不敢传呢……”

    “这一代长老院中的五位长老,有三位闭关,一位远游,还有一位便是止杀仙君了。”

    止杀仙君。

    啊,她想起来了。书中介绍长老院背景的时候,略略提过,在济沧仙逝前,有一位长老因修行出了差错,重伤不治。空了一个席位出来后,其余几位长老便与济沧商议要推举门中哪位峰主上位,可惜挑来挑去的,济沧没了,席位还是空着。待太玄登位后,为了制衡、平息止杀与他两人,长老们便开了先河,让止杀入长老院。

    “真厉害啊……”乔挽自言自语。

    仙鹤听见了这一句,高声笑道:“止杀仙君自是很厉害,可惜太冷厉诡谲,我们不敢往她身边凑。”

    乔挽苦涩一笑,想要说些什么却还是咽了回去。

    很快仙鹤便飞到了长老院前。每峰都有结界,长老院所处之地不外如是。破入结界后,长老院映入乔挽眼前。乔挽抬头望着这座望不着头的高楼,嘴巴长大,发不出声来,只被震撼得双目发直。

    这座高楼实在是太奇美了。就像是一个剑客般的形状,那柄长剑刺入了东边云端,层层叠叠的木质楼梯上挂满了飞羽,飞羽颜色皆不同,有墨黑有深蓝有粉白有明黄等等,随风在空中飘舞,一眼望去竟像是连成了这位剑客的衣袍般,潇洒俊逸,光芒肆意。

    长剑尽头看不见,唯见那剑身长道上站满了朱鹮,各个正低头梳理羽毛。

    见到门口来人,有只朱鹮从群体中飞出来,落在乔挽和小童面前,也不化形,只用着一双漆黑眼睛把乔挽从上到下打量个遍。

    “老叔叔,我带神君夫人来啦。”小童笑嘻嘻地道。

    朱鹮偏头:“什么神君夫人?”

    他发出人声,苍老沙哑。

    “自是济沧神君的夫人啦。”小童侧过身,用手示意。

    朱鹮飞起来,绕着乔挽转了两圈,朱鹮飞起来的时候,内侧羽毛绚丽如烟花绽放,让乔挽看得不由惊叹:“朱鹮老叔叔你好,我是乔挽。”

    听见乔挽这句话,小童先是一惊,随后捂着嘴笑了起来。

    那只朱鹮转完了,便落在远门的屋檐上,眯起眼:“神君夫人客气了。那小子叫我一声老叔叔是按着鸟族辈分,夫人唤我老朱便可。”

    说完,他俯首,像是在给乔挽行礼。

    乔挽也向他行了一礼:“叫老朱未免失礼,我比不得门内仙人,还是唤您朱老丈吧。”

    朱鹮仰起头,似乎对此感到满意,对乔挽展了展翅:“夫人有礼。请问夫人来此为何?”

    乔挽深吸一口气,表演的时候又到了。

    她低下头,面露戚戚,声音带着哭腔:“神君逝去后的这段日子,我便跟丢了神魂一般,梦寐颠倒。好不容易如今缓了过来,记起当初神君为了哄我开心,将他游行在外时遇到的趣事记下来录成的几本书。那些书不值什么,惟有承载着我与神君的过往情谊罢了。呜呜…可惜当初长老院的使者们来云台收拾神君遗物的时候,也把这几本书带走了。我别的什么都不要,只想拿回这几本书。存个念想在身边,便也不觉得后日漫长,长生无趣了。”

    这段话她说的声泪俱下,闻者伤心。

    乔挽说完后,似乎也被自己带进了情绪,真的落下了几颗眼泪。她心里大喊太好了太好了,不愧自己刚刚想了一路,反复斟酌。

    朱鹮还没说什么,那边的小童却吸了吸鼻子,抹了把眼泪:“呜呜,这也太惨了,咱们揽天门什么时候出过这么虐人心肝的爱情故事。”

    乔挽悄悄看了眼小童,自信大涨,又抬眸怯怯地看了眼朱鹮:“我乃凡人之躯,恐不能入长老院中。可实在是思念神君过甚,只好大胆来求,不知朱老丈能不能帮帮忙,通传几句?”

    朱鹮还是没说话,乔挽心里紧张起来。旁边的小童忙着开口,一边擦眼泪一边道:“老叔叔,求求你帮帮夫人吧。夫人实在是太可怜了。没了神君还被掌……咳咳,不过几本书的事情,老叔叔帮帮忙吧。”

    乔挽内心疯狂点头,差点忍不住抱着小童的大腿喊一句恩人了。

    朱鹮叹口气:“唉,夫人与神君情深义重,我听了也很感动。可是长老院中的事情,我难以多言。帮着夫人通传几句无碍,但还请夫人有个准备,这几本书归为神君遗物,自是不好挪动。”

    “而且,几位长老如今都不在院中……”

    “啊,有一位方才来了,却是……”

    他支支吾吾似有疑难,不等他再从喉咙里挤出字来,楼中就传出声音:“谁在外面?”

    是一道凛冽女声。

    朱鹮一惊,站在乔挽身边的小童毛发耸立,竟然往乔挽身后躲起来了。

    乔挽也被吓了跳。

    两鸟一人站在原地还未作反应,声音的主人就出现到了他们面前。长马尾,红发带,一身黑色劲装,艳容冷目。

    “见过止杀长老。”

    朱鹮机灵,忙问好。

    止杀没搭理她,眼睛锁在乔挽身上转:“你是乔挽。”

    在揽天门里面的凡人只有两个,但能让仙鹤带着来长老院的,只有乔挽。

    济沧娶了乔挽之后便封锁了云台,除了他自己,亲传弟子中也没几个人能进入云台。就算去了,也不过一两次,连乔挽的面都不一定见得到。止杀从未去过云台,便从未见过乔挽。

    她眯起眼,嘴角带着笑,这么一瞧眉目间便流出风流情意来。止杀厌恶男子与浊物,对生人几乎都无善意,唯独贪恋美色,对姿色艳盛之人多有厚待。

    乔挽一袭白裙薄衫,长发半挽,缀了一根长辫落在胸前。她像是个受惊的小兔子,柔弱怯怜,绵密眼睫颤抖着,不敢抬头看向止杀,半瓣粉唇被她咬在齿间,恣肆欺凌。

    “倒没想到师母是个绝色美人,师尊可真会藏呢。”止杀笑着,也没有走近乔挽。

    乔挽记得书里对止杀的描写,清楚她喜欢美人,心下松口气。听见这话后,她便僵硬地笑了笑。

    “止杀魔君…啊,不,止杀仙君好……”

    假魔和仙君两个称呼被她叫混了,糅在一起变成了魔君。话砸在地上,吓得两只鸟和乔挽都是惊恐非常。

    乔挽脸颊泛红,如云沐晚霞,美不胜收。

    见此,止杀扑哧一笑,背着手,眼里带上戏谑之色:“魔君是个好称呼,但素来人人都是只敢在我背后这样叫。夫人很是坦荡啊。”

    乔挽更觉得尴尬,恨不得连忙在地上挖个缝钻进去。

    止杀没再继续调笑:“不知夫人前来长老院,所为何事?”

    乔挽抬眸,大着胆子勉强看了眼止杀的脖子,还是没敢直视止杀,这个举动让止杀眼中戏谑之意更深。

    “我想来从神君的遗物里拿点书。是他写给我的书,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我想留在身边做个念想。”

    止杀眼中渐渐泛起冷色,可脸上笑容未变:“哦?书?”

    乔挽点头。

    止杀背着手,向她走近两步,语气淡淡:“师尊嗜读,留下书籍海海,写给夫人的几本书若非有特殊之处,恐难以分辨。”

    乔挽心中一冷,脑子像是被冰水泼了:“是写游行趣事,无非离不开人情世故。因着是内帷中事,没有题目。如果可以,我愿意自己找。”

    自己找。

    朱鹮和小童都吓了一跳。神君留下的书籍能把揽天门的山峰从头盖到脚,乔挽是疯了吗?

    止杀也笑了起来,挑眉时难□□出几分轻蔑和不屑:“夫人凡人之躯,既无修为傍身,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好。”

    乔挽沉默,眼神坚定,这一次她终于鼓起了勇气,将视线落入止杀眼中:“长夜漫漫,岁月绵长。云台山上除了翊泽,再没有什么济沧留给我的,他的神兵利器,功法丹书等等我都不要,只要那几本他写给我的游记。”

    说到这里,她像是被山风吹碎了柔软的心肠,浑身一颤,眼泛晶莹:“我和他在一起六百一十六年,真正相伴的日子不多,可我都不会忘掉。门内对他的遗物处置我不置喙,也无权阻拦。”

    她咬了咬唇,眼里映着的止杀的双眸暗暗,难识情绪,更逼着她声音如轻挑陋琴般颤颤:“可我很想他……”

    这几个字很轻,落进风里,沁透人心。

    止杀背着的手在不知不觉时握紧了,听到她这结语时食指微松,眼中戏谑之意散去,只余暗沉眸色。

    朱鹮听罢都摇了摇头,整座长老院的朱鹮都不作声。小童早就哭得眼睛朦胧,泪流不止。

    太感人了太感人了,揽天门万年来哪有这么虐的爱情故事。

    小童吸了吸鼻子,仿佛忘记了自己满打满算不过七百岁。

    “…夫人思念夫君之心深深,是我冒犯。长老院中对师尊遗物早有处置安排,书籍也被登记过了,找寻那几本游记虽是要花点功夫但不至于毫无头绪。我有个弟子刚刚回门派不久,正散漫无事,我便叫她来帮夫人找书。”

    “告辞。”

    止杀撇开眼,笑容淡淡,向乔挽行了一礼后就离开了。

    乔挽在她走后仍保持着悲伤模样,过了许久,才松口气,擦了擦鬓边的汗和湿掉的眼。吓死我了,还好演过去了。

    当了七八年小演员,功底还能够看。对于自己竟能糊弄过去止杀,乔挽也深感庆幸不说,却有几分猜测。

    原著写过止杀天不怕地不怕,却很尊重敬爱济沧。

    即使她所侍道与济沧截然不同,但这些都不妨碍她对济沧的真心真意。

    乔挽就在赌止杀对济沧的真心,幸运的是,她赌赢了。

    呜呜,终于有点女主角的光环在身上了。感谢同人文,多影响原著吧,别的就不要了。乔挽内心默默祈愿。

    朱鹮飞到空中:“夫人,请您随我到长老院中。”

    听见这话,乔挽忙拎起裙摆小跑入院,十分顺利。身后小童跟着她,还不忘记擦眼泪。

    “请您稍待,我带您去藏书阁。”

    这句话明明是从眼前朱老丈的嘴里说出,但落在剑道上的朱鹮们也同时开口,一时之间回荡在院中。

    下一瞬,朱鹮们变作一根一根羽毛,皆是朱色,环绕在乔挽身边。乔挽四周洋溢着微茫灵光,平稳地被朱鹮们带上至了高楼半腰处。

    高楼半腰的这间屋宅便是藏书阁。乔挽欣喜地向朱鹮们告谢,朱色羽毛们在空中盘旋,砰的一声便散开了。

    小童不能跟着她进去,等在门口,悄声嘱咐了她几句:“夫人好好找,一定能找到的。”

    乔挽点头:“谢谢鹤使。”

    “夫人叫我丛飞就好了。”小童行礼,他被派到乔挽身边后,还是第一次把名字告诉了乔挽。乔挽微笑,应声好,也不再跟他多言,推开门,走进了藏书阁。

    小童看着乔挽离开后,就从头上拔了根雪白羽毛,开始急呼:“新八卦新八卦,万年来揽天门中最感人的爱情故事,最感人的爱情故事!现由知情人,我,云台鹤使丛飞独传……”

    羽毛里似乎传来些清脆鸣叫,沙沙风声。

    丛飞激动地讲述着故事,激动地满脸通红。

    这个故事一出,他要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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