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子

    睁开眼,是无人的街道,门户紧闭,准备揉眼,发现自己带着防毒面具,面具里光线昏沉,分不清是白天还是夜晚,风里弥漫着红色颗粒。

    走到曾经熟悉的广场上,几个行人流窜,有人大喊:“世界末日来了。”有人嗤笑说:“傻子”。刚想问发生了什么,熟悉的声音把我唤醒,醒来是熟悉的房间,熟悉的枕头,是比噩梦更可怕现实。

    第一章

    手机里弹出消息:黄色预警。

    “剪么斯发型?”

    “学生头。”

    抬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过肩长发,许久没有打理的刘海,见惯不惊的五官,紫色长裙,坐在轮椅上,手里还攥着别人发的传单。

    什么时候开始坐上轮椅的?仿佛从来都没有起来过。自事故瘫痪以来,六七岁的时候,一坐就是十年,上特殊教育学校,日常起居由奶奶照料,爷爷很早就过世了,父母像是刻意避开,一年到头不见人影,但每个月都会准时把生活费打到卡上。

    理完发,六十多岁头发花白的奶奶推着她走在人行道上。路过一所高中时,她的目光落在那些和她差不多大女孩身上,并肩前行,有说有笑,她们在校门口打闹,插队买奶茶,抢着买冰棍,说同学坏话,牵着手、吵着架、跑着、脸上洋溢着笑容。

    奶奶问她是不是想吃冰棍儿,她笑着说不用。感觉再不离开,眼泪就会落下来,觉得丢人又有些委屈。

    二年级的时候,学校组织过一个公益活动,一些聋哑的哥哥姐姐,来学校募捐,她把自己身上唯一的五块钱捐了出去,得到一条小红绳,在她眼里,她觉得那个系红绳的小姐姐跟自己没什么不一样,但学校里的老师各种议论,有的说他们可怜,有的说他们这样才好,单纯快乐,有男老师说,其实他们内心很自卑。

    她想起老师的议论,想起每次出去一路上都是异样的眼神,内心五味杂陈。

    时间果然可以治愈一切,她逐渐释然,从失去双腿的悲愤中走出来,学会不去在意别人的眼光,不怨恨别人的偏见和同情,不郁郁寡欢,学着使用轮椅,而不是怨天尤人,整日躺在床上祈祷这只是一场梦。

    亲戚曾说她是个极端的人,不懂事,年纪轻轻寻死觅活,转学后,她在班里颇受好评,却也挽回不了过去给人印象,时不时也会听到“别看她表面没什么,其实得了抑郁症”之类的话。

    如果没有类似的经历,人和人之间果然是不能感同身受的。

    有人说,那些残疾人都是在强撑,其实他们内心阴暗无比,也有人觉得他们坚强,觉得他们是最热血单纯的人,从一个健康的人,失去双腿后她才知道,庆幸的是他们确实可以通过努力变的像正常人一样,痛苦的是也只能做到像正常人一样。生活也不会因为你的残缺,就减少对你的敲打,你讨厌别人的同情,又不能拒绝别人的帮助,她想过重整旗鼓,也想过一死了之,一个人的一切,并非只有阴暗和乐观。

    曾经看着割腕被送去抢救的同学,哭的一塌涂地的家属,她就在想,不知道她死了,她的父母是高兴还是难过,可能奶奶会很伤心,她比任何人都想活着,却不想成为任何人的负担,但如果一辈子都只能是这样,没有未来,那这样活着有什么意义。如果坏的是脑子,也许就不用想那么多了。

    奶奶像往常一样问在学校学了什么,有没有什么有趣的事情,之前跟她玩的女孩,还有没有来往,家里是做什么的,住哪里。

    她默不作声,心里想着怎么会有正常人愿意跟她做朋友,随后奶奶捡起地上的矿泉水瓶,放进轮椅的收纳袋里,她笑了笑,温柔的说:“不知道啊,没有问,我们快点坐车去科技馆吧!”

    到站后,几个陌生人帮忙将她抬下公交,她红着脸不停道谢,车很快开走了,奶奶推着她,向人问了几回路,终于找对了地方。

    公众号上说,这是一个私人科技馆,免费开放到七月,在网上提前预约就可以进去参观。一个月以前的消息,想去看看却一直犹疑不决,怕给奶奶添麻烦,也给别人添麻烦,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去一趟,毕竟一直想去看看。

    虽然是周末,但来的人不多,排了一会儿队,看了预约短信,登记完姓名电话,过了安检,跟着人群上了电梯。

    出电梯的一刹那,一个穿着蓝色工装,戴着口罩鸭舌帽的男人,撞了下轮椅,她抬头看了一眼,是个高个儿男人,带着口罩,驼着背,鸭舌帽遮住了双眼,手插在裤兜里,身上一股烟酒味,没有道歉就扬长而去,其他人等着她们下了电梯,才陆续离开。

    从航天事业的里程碑,逛到了智能机器人,不少游客排队玩体验游戏。一路游览来,别的地方都是稀稀落落几个人,唯独一处排着长队。

    “这是干什么呀?”有人小声问。

    “好像是什么全息投影。”

    “不是说了吗,宇宙起源,八大行星。”

    七嘴八舌得聊着,有个女生回头看着身后的男生,笑着说:“我不知道啊,我就凑个热闹。”

    “投影还有五分钟,需要观影的游客,请到右侧排队。”工作人员说完,冲着她微笑,蓝色制服端庄秀丽,口红衬的皮肤格外白皙。

    “那我们也看看?”奶奶试探性的问她。

    “好。”

    跟着队伍,领了眼镜,鱼贯而行进入展厅。

    展厅里,星光璀璨,伸手可及,蓝色星球踩在脚下,行星奇幻多彩,彗星的碰撞激烈可怕,从原始演变到未来,金色的星尘从她掌间流过,“你们将是祖国的未来。”话音落下,不知不觉中投影结束,灯开了,门开了,工作人员组织离场,游客们将眼镜放进收纳箱里,奶奶推着她出了展厅。

    大厅里放着科技馆创始人的采访视频,转了圈儿,看见一个展摊,几个穿着白大褂的人,给游客拿着宣传单介绍,像是推销产品的。凑近一听,才知道是高科技产品体验。

    “奶奶我想看看!”

    轮椅一推进,白大褂的年轻男人凑过来,十分热情给他们介绍,推荐了一款帮助老年人和残障人士行走的机械。

    委婉拒绝后,他又稀里哗啦的说了一堆鸡汤,总而言之就是不试怎么知道不行,像女孩这种情况,运动有助于康复。

    奶奶有点不耐烦了,摆摆手:“骗人的。”

    “这怎么能是骗人的,我们是大公司,这科技馆都是我们公司赞助的。”

    “都瘸了十几年了,要好早好了。”

    心脏突然咯噔了一下,无论多少年都消化不了的事实,总在她有一点信心的时候叫醒她。她面无表情,年轻男人没有再说话,任由奶奶把她推走。

    “我去上个厕所,你上不上?”

    “你去吧,我在这等你。”她呆在回廊转角,两面墙壁,挂着介绍行星的展板,一种复杂的情绪,不由自主的涌上心头。

    “小玲,老陈找你。”

    “哦,好,马上去。”

    女管理员拿上东西,发现衣服没有荷包,顺手把手机放在柜台抽屉里。

    旁边,两个穿着蓝色工装的男人,一人扶着梯子,一人摆弄着摄像头,扶着梯子的人,看见她把手机放在抽屉里,同事正专注的修着摄影头,等行人离开,他靠近柜台,打开抽屉,拿起手机装兜里,抬首发现一个坐着轮椅的女孩转过头,正好盯着他。

    他漫不经心看向别处,又看向女孩,发现女孩依然目不转睛的盯着他,有一丝栗然和躁动。同事结束作业,爬下扶梯,递给他工具,自己折好梯子,扛着走了,他佯装镇定,收拾着工具箱,忍不住偷瞄女孩。

    她认出那个穿蓝色工装的男人,出电梯的时候撞了她,他晃头晃脑的东张西望,手伸到演播厅门口的柜台里,像是在找什么东西,又把什么装进口袋里,突然视线与他四目相对,转身挠了挠头。

    他在做什么?出于好奇无聊观察着,另外一个工装男人,扛着梯子走了,他蹲在一旁收拾工具箱。

    拎着箱子,从她面前路过。

    “林姐,你看到我手机没?”

    “你没拿吗?”

    “没有啊,我刚刚放在这里。”

    听到有人找东西,他烦躁不安,双腿僵硬,矗在那里,撺紧工具箱。

    女管理员回来后,翻箱倒柜,好像是在找手机,桌面上的东西眼见就要掉出来,她想提醒一下,刚出声,男人突然转过身,朝她走来,推着她的轮椅,朝另一边去,事发突然,她惊慌失措,下意识抓紧扶手。

    “你干……干嘛?”内心混乱的她试着询问。男人把她推进安全出口,一声哐当,门关上了,好像是上锁声。她面对着上楼下楼的台阶,纯净的白墙,一头雾水。

    这是什么情况?莫名其妙,发生的毫无征兆……她慢慢转过身,握住门把手,拧不动,不会锁上了吧?

    “有人吗!请问……外面有人吗?”她一边敲门一边喊着,许久都没有人搭理,也没有听到脚步声。

    “请问您有预约吗,没有不能进。”

    “我找人。” 一个穿着厚重,带着眼镜的青年,双手揣在兜里。

    “您找什么人。”工作人员再次询问。男人不理不睬,绕个方向走过去。

    “哎,先生,你不能随便进去”还是被工作人员拦了下来。

    “赵云升你给老子出来!”男人突然大喊。“你不出来我就炸了这里,我就跟你同归于尽!”

    “去叫保安。”工作人员一听,立马让同事去叫安保人员。

    “你个王八蛋,答应给老子的钱呢。”男人一边往里面冲,一边大喊。

    “我不是说过两天给你。”过了一会儿,一个斯斯文文西装革履的中年人走了出来。

    “我跟你说了多少遍,我妈等着钱救命,你一直拖着,拖到我妈没了,你就是一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伪君子,抛弃我姐报人家大腿,老子要弄死你。”男人见到中年人反而变本加厉,一副要动手的架势,被工作人员拦着,勉强抓着中年人的领带。

    “干什么吃的,还不把这个疯子拖走!”见保安来了,让保安把男人带走,语气刻薄。中年人衣衫不整,排队进馆的人都看着自己,顿觉颜面扫地,尴尬的咧了咧嘴,回到馆里。

    没几分钟,一个电话打来,中年人正要接电话,方才那个硬闯被保安带走的男人,冲向他,拉开衣服拉链,一排自制的炸药,冲向他,抱住他,中年人瞪大眼,轰隆一声,灰飞烟灭。

    玻璃门窗被震碎,一小半楼塌陷,报警器响起,所有人慌忙的逃出展厅。“我孙女……我孙女不见了。”老人家一边念着,一边被工作人员带出科技馆。“老人家你先出去,我们会帮你找你的。”

    她困在安全通道里,不能上也不能下,起初她听到有人大声嚷嚷,一声巨响之后,天花板塌了下来,无处躲藏,任它重重砸在她身上,砸塌了轮椅,砸在她的胸口上,砸在她没有感觉的腿上,她无力挣扎,瞳孔里门外的火势朝她蔓延,报警器的声音由大到小,逐渐消失了。

    “这里还有一个人,快过来!这里还有一个女孩!”一个男人的声音,恍惚间,她看见几个白影越来越近,大脑越来越沉重。

    睁开眼后,她躺在一个房间里,不同于普通病房,也许是重症病房,周围可能都是医疗设备?墙壁泛着蓝绿色的光,她抬起手,逆光下,纤细的手有些好看,仔细看,手背上还有两个针眼。

    “哦。”突然房门打开,进来一个黑人女士,穿着白色制服,走过来摸了摸她的头,给她耳朵塞一个耳塞一样东西,拉着她的手说:“你醒了。”

    不得不说她中文说的真好,没有一点口音,“嗯。”她点了点头,不知道说些什么。

    “你睡了二十多个小时,你饿了吗,想上厕所吗?”这位热心的黑人女士,看着她,一副期待的表情。

    她点了点头。

    黑人女士敲了两下墙壁,整个房间变亮了,她走到另一边墙,点了点墙壁上发光的SR图案,就出现了一个小隔间,洗手间和浴室一体。

    这也太高级了,她心想,可是她腿脚不便,上厕所还得麻烦别人,不好意思麻烦眼前这个陌生人。

    黑人女士准备离开,见她一动不动,问道:“还有什么问题吗”。

    “我不能走路。”她小声说。

    “为什么?”

    “我腿受伤了。”

    “我们给你做过全身检查,你除了脑震荡,其他都很健康。”

    “我的腿真的受伤了!”

    黑人女士有点无言以对,“你可以试试起来活动一下。”说完点了点墙壁上沙漏一样两个三角图案,门滑开,有了。

    愣了愣,房间又只剩她一个人,她掀开被子,身上穿着蓝色病号服,白皙的脚丫,她已经忘了腿该怎么用,使不上劲儿,也不明白为什么黑人女士为什么说她的腿很健康,她已经坐了十几年轮椅。

    她吃力的搬动腿,想当设法安全到地上,靠双手爬去浴室,下到地面后,她抬头,不慎撞到床板,疼的让她蜷缩在一起,她才发现她的膝盖可以动,打一打,还会痛,惊呆了,她扶着床站了起来,欣喜若狂。

    洗完澡的她站在镜子面前,金色长发,蓝色瞳孔,有些稚嫩的模样,确认了一下是不是戴了美瞳染了头发,不敢相信的擦了擦镜子,这是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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