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偏被云妨（3）
日光西斜时，砚台中墨水微微凝住，苟东西搁下笔净手。
用完膳，更换了一套男子着装，她悄声戴上帷帽出了门。
大公主为人恣睢，白日出门易被认出招惹祸端，她便改头换面成男子模样，径直往目的地去了。
说起这个，其实是方才她练字时脑海里突然涌现出的剧情。
第二章剧情后紧接着一个重要事件，即将军受辱。
‘将军’指的是来自男尊国的迟风大将军，封昱桉。
出身显赫世家封氏，父辈战功卓著，他幼年习武，少年英才。
十六岁那年领兵打仗，青骢玉鞍，骁勇善战，一举破贾、□□三镇，是一位出类拔萃的少年将领。
只叹生不逢时，局势在不经意间再次倾斜。封昱桉弱冠那年，迟风边境二十万兵力遭奉麟一举歼灭，自此五县失陷，边疆横尸遍野，徙民若干。
他奉皇帝之命，远‘嫁’奉麟皇都。美名其曰是和亲，实则是昔日男尊国青總将领被迫下嫁女尊国公主，成了那草包院里的可有可无的一枚侧君。
这般他人笑话的结局，诚然是他悲剧的开始。
过去，他是男儿中的英豪。如今，他却不为女人家所喜。
他与大公主相看两相厌。大公主自觉晦气，连圆房夜也不曾至他房中，此后更是冷落到底，逮着机会便冷眼□□。
封昱桉未曾把这些放在眼里。
他性行坚韧，未曾放过任何一个东山再起的机会。他每夜流连百山楼，看似是寻欢，实则是起兵准备随时杀回迟风，只是在等待时机罢了。
今夜的剧情之所以重要，是因为封昱桉的命运将在此地跌落到谷底。
他欲同王家老二商议事务，以补足兵力后勤。然而今日谈话本来就是一个局，而且是一个令他日后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生啖奉麟骨血的局。
细细讲来，王家是京城四世家之一，早年间是做粮油生意发家的。百年来家族强盛，地位显赫，更有嫡亲血脉嫁入皇家。虽不敌王权，但也富可敌国，非省油的灯。
嫡室无女子，这王老二是宠妾所生，倒也跟嫡亲的一样受器重得很。只是她和大公主是一个调性，往日里好色恣睢、无可拘束。两人性行相似，却素来不和。
大公主看不得王老二荤素不忌，口味下流，后院里从兔子到鳏夫应有尽有。王老二看不得大公主鱼目混珠、暴殄天物，占着茅坑不拉屎。
这茅坑指的恐怕就是封昱桉。
封昱桉身量高大，恐怕与黎扉相当。只是黎扉美在阴柔，而封昱桉美在阳刚，剑眉星目，宽肩窄腰，该有的肌肉一处不少，十分有男子气魄。
虽不符合奉麟大多女子的审美，但王老二自认是个懂得欣赏的主。自封将军过门后，她就按捺不下内心的瘙痒，明里暗里找过大公主几次，然而都被回绝了。
如此，今天这个局才有成立的理由。
王二明面上和封昱桉洽谈粮油生意，实则要的是他的人。她只需一点情毒，毫不设防的美人便会意乱情迷，自己投怀送抱。而她坐收渔翁之利，既可以洗刷苟东西的颜面，又可以站在道德制高点，指责那不守夫道勾引她的男人。
戌时，百山楼准时营业。
苟东西进门取下帷帽，只露出一双眼，其余都被面巾挡住。
大厅宽敞，处处布置着软榻。人群中央的，缘是一名妙龄儿郎正立在桌上表演安息五案，白袍下小腿纤细又白皙，令她不得多看一眼，领悟到了奉麟女人的审美。
说起来，这百山楼确是京城最大的寻欢作乐之地，建得金碧辉煌不说，还特别大。足有东南西北四栋，各自有好几层，一同围成了回字形，各有作用又互相贯通。
它还有个耳熟能详的名字，叫做千鬼楼。京城最靠谱的情报，和最敏捷的杀手恰好来自这里。
这条消息仅仅为少数人所知。苟东西站在全知视角看世界，对京城这淌过于深的水可谓是能避就避。
今日是个例外，苟东西下定决心要救人出来。
若封昱桉今日困于局中，只会加深他对奉麟的恨意，若他日他举兵奉麟，她担心自己是第一个死的。再者，人道主义看来，她忍不了好端端的少年人遭此下作小人暗算。
退一万步说，她翻了个白眼，王二这和迷*有何区别？
只是这地方这样大，她该如何找他？
苟东西思虑再三，还是掏出公主府的令牌，找了小厮带领。
她塞了一块银子在对方腰间，低声道，
“莫要声张，快带本公主到王二的厢房内，喏，这是赏赐。”
语罢，她错愕了一瞬间，原来是哑毒已在无声无息间解开了。
小厮忙不迭合手谢过，轻车熟路带她上了北楼三层，推开转角处的一间不起眼的小门，福身刚要招呼，就被她手疾眼快地止住。
苟东西褪去鞋履，悄然入室，果然扑鼻而来的一股异香，闻来竟然和黎扉身上的檀香有八分相似。
她起了疑心，顿时捂住面巾防止自己吸入。接着又握着腰间匕首一点点往前走，心里并非毫无胆怯，已经做好了破釜沉舟的准备。
整个房间不大不小，格局由床榻，屏风，贵妃榻组成。
进门玄关处有两处盆景，因着有巨大的花盆遮挡视线，她大着胆子往里边看去。
面对门口的女人就是王二没错了。果然，相由心生，她长得是肥头大耳，远处可见的脸上是红疹密布，多半与她酒肉习性有关。脱去了外衣，女人倚在案几上，唾沫横飞地说着什么，一双眼睛淫邪又贪婪。
对面的男子则是端坐着，乌发高高盘结为髻，头戴玉冠，衣衫整齐。她只见他坐立的背影清冷挺拔，透着股从容矜贵之气，倒不像是中了情毒。
见局势尚可控制，她无言地松了口气。
苟东西把佩刀藏进衣摆间，端着玄关的托盘朝二人上前去，步至桌旁微微福了福身，把新的水果点心换上，又悄无声息地退在一边。
她走过来只为了观察封昱桉的近况，如果他已经中招，那她就用这把刀冲着王二的大动脉扎下去。如果他没有，那她就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他救出去。
想起封昱桉在书中的经历，苟东西不禁头皮发麻，想着今日无论如何也要救出他。
室内云雾缭绕，王二打了哈哈，说是点了百山楼最新的招魂香。
封昱桉面上不疑有他，看得苟东西有些着急。
王二招手，她服帖地走上去，
“给封美人倒茶。”
苟东西不敢想这个美人对封昱桉的冲击有多大，抬起头悄悄地看了他一眼，却见他面无异色，甚至嘴角还噙着笑意。
“……”咕嘟咕嘟的茶水往杯中倒，她猛然看见茶液中有少许未融化的白色粉末，就听见王二奉承道，“将军，这是在下亲手泡的茶，赏脸尝尝罢。”
封昱桉望着眼前回荡的茶水，并不喝，“谢过王小姐。”
王二见状，接过苟东西手上的杯子，一杯朝自己，一杯朝着封昱桉，“封将军，你一杯，我一杯。”
苟东西拿着托盘站在王二身后，恨不得一下冲着她后脑勺咋砸上去，心里祈祷着封昱桉别喝，哪怕倒掉都好。
封昱桉轻轻扯着嘴角笑了一下，接过杯利落地一饮而尽，“好啊，王小姐盛情难负。”
她想死的心都有了，盘算着何时是个好时机，身前的王二却背对着她挥挥手，“你退下罢。”
退下？
苟东西沉默了一会，撸了袖子，举起瓷状的托盘砰地一砸，趁她扭头的间隙，冲着王二的颈动脉就是一个手刀，拽起封昱桉就跑。
“跟我走，茶里有毒。”
封昱桉讶然之际，也利落起身，随她一路离开厢房，从北楼三层拐到了某个不知名的空闲厢房内，两人才停下来。
“方才公子所说的毒是指？”他立在墙边，抬手整理凌乱的衣袍和发冠，方才的事故未能减掉他的从容，连提问也仿佛来自不经意间。
对方宽大的衣袍不经意划过她的鼻尖，浮上一股羊脂皂的气味。她才发现，他仅仅是倚在墙边，也高大无比，衬得她像个小朋友。
苟东西匀了匀呼吸，“是有毒，不但有毒，而且是情毒。”
“这样，”男人很轻地笑了一下，柔和了全身的气息，“敢问公子贵姓，一直都住在京城吗？”
她点点头，“我姓陈，是京城人氏。”
封昱桉的目光落在她耳垂处，只一瞬就快速挪开，语气淡淡，“公子何必口出诳言。”
苟东西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耳垂，确认没有耳洞，“啊，我没有说谎。”
“是么，”他面如寒冰，整个人的气质顿然冷峻起来，“容在下先走一步。”
她急忙拦住，“等等，你不能走。”
语罢，她梭巡着他脸上神情，那棱角分明的脸庞上不见半分愠怒，只有些许的冷淡和厌倦，浓黑如墨的瞳仁一动不动地盯着她，像看一个淘气孩童。
苟东西放下了拦他的手，眉间的忧虑并没有减轻。
封昱桉脚步停顿，语气却未变，“那好，你回答我三个问题，我便相信你。”
用完膳，更换了一套男子着装，她悄声戴上帷帽出了门。
大公主为人恣睢，白日出门易被认出招惹祸端，她便改头换面成男子模样，径直往目的地去了。
说起这个，其实是方才她练字时脑海里突然涌现出的剧情。
第二章剧情后紧接着一个重要事件，即将军受辱。
‘将军’指的是来自男尊国的迟风大将军，封昱桉。
出身显赫世家封氏，父辈战功卓著，他幼年习武，少年英才。
十六岁那年领兵打仗，青骢玉鞍，骁勇善战，一举破贾、□□三镇，是一位出类拔萃的少年将领。
只叹生不逢时，局势在不经意间再次倾斜。封昱桉弱冠那年，迟风边境二十万兵力遭奉麟一举歼灭，自此五县失陷，边疆横尸遍野，徙民若干。
他奉皇帝之命，远‘嫁’奉麟皇都。美名其曰是和亲，实则是昔日男尊国青總将领被迫下嫁女尊国公主，成了那草包院里的可有可无的一枚侧君。
这般他人笑话的结局，诚然是他悲剧的开始。
过去，他是男儿中的英豪。如今，他却不为女人家所喜。
他与大公主相看两相厌。大公主自觉晦气，连圆房夜也不曾至他房中，此后更是冷落到底，逮着机会便冷眼□□。
封昱桉未曾把这些放在眼里。
他性行坚韧，未曾放过任何一个东山再起的机会。他每夜流连百山楼，看似是寻欢，实则是起兵准备随时杀回迟风，只是在等待时机罢了。
今夜的剧情之所以重要，是因为封昱桉的命运将在此地跌落到谷底。
他欲同王家老二商议事务，以补足兵力后勤。然而今日谈话本来就是一个局，而且是一个令他日后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生啖奉麟骨血的局。
细细讲来，王家是京城四世家之一，早年间是做粮油生意发家的。百年来家族强盛，地位显赫，更有嫡亲血脉嫁入皇家。虽不敌王权，但也富可敌国，非省油的灯。
嫡室无女子，这王老二是宠妾所生，倒也跟嫡亲的一样受器重得很。只是她和大公主是一个调性，往日里好色恣睢、无可拘束。两人性行相似，却素来不和。
大公主看不得王老二荤素不忌，口味下流，后院里从兔子到鳏夫应有尽有。王老二看不得大公主鱼目混珠、暴殄天物，占着茅坑不拉屎。
这茅坑指的恐怕就是封昱桉。
封昱桉身量高大，恐怕与黎扉相当。只是黎扉美在阴柔，而封昱桉美在阳刚，剑眉星目，宽肩窄腰，该有的肌肉一处不少，十分有男子气魄。
虽不符合奉麟大多女子的审美，但王老二自认是个懂得欣赏的主。自封将军过门后，她就按捺不下内心的瘙痒，明里暗里找过大公主几次，然而都被回绝了。
如此，今天这个局才有成立的理由。
王二明面上和封昱桉洽谈粮油生意，实则要的是他的人。她只需一点情毒，毫不设防的美人便会意乱情迷，自己投怀送抱。而她坐收渔翁之利，既可以洗刷苟东西的颜面，又可以站在道德制高点，指责那不守夫道勾引她的男人。
戌时，百山楼准时营业。
苟东西进门取下帷帽，只露出一双眼，其余都被面巾挡住。
大厅宽敞，处处布置着软榻。人群中央的，缘是一名妙龄儿郎正立在桌上表演安息五案，白袍下小腿纤细又白皙，令她不得多看一眼，领悟到了奉麟女人的审美。
说起来，这百山楼确是京城最大的寻欢作乐之地，建得金碧辉煌不说，还特别大。足有东南西北四栋，各自有好几层，一同围成了回字形，各有作用又互相贯通。
它还有个耳熟能详的名字，叫做千鬼楼。京城最靠谱的情报，和最敏捷的杀手恰好来自这里。
这条消息仅仅为少数人所知。苟东西站在全知视角看世界，对京城这淌过于深的水可谓是能避就避。
今日是个例外，苟东西下定决心要救人出来。
若封昱桉今日困于局中，只会加深他对奉麟的恨意，若他日他举兵奉麟，她担心自己是第一个死的。再者，人道主义看来，她忍不了好端端的少年人遭此下作小人暗算。
退一万步说，她翻了个白眼，王二这和迷*有何区别？
只是这地方这样大，她该如何找他？
苟东西思虑再三，还是掏出公主府的令牌，找了小厮带领。
她塞了一块银子在对方腰间，低声道，
“莫要声张，快带本公主到王二的厢房内，喏，这是赏赐。”
语罢，她错愕了一瞬间，原来是哑毒已在无声无息间解开了。
小厮忙不迭合手谢过，轻车熟路带她上了北楼三层，推开转角处的一间不起眼的小门，福身刚要招呼，就被她手疾眼快地止住。
苟东西褪去鞋履，悄然入室，果然扑鼻而来的一股异香，闻来竟然和黎扉身上的檀香有八分相似。
她起了疑心，顿时捂住面巾防止自己吸入。接着又握着腰间匕首一点点往前走，心里并非毫无胆怯，已经做好了破釜沉舟的准备。
整个房间不大不小，格局由床榻，屏风，贵妃榻组成。
进门玄关处有两处盆景，因着有巨大的花盆遮挡视线，她大着胆子往里边看去。
面对门口的女人就是王二没错了。果然，相由心生，她长得是肥头大耳，远处可见的脸上是红疹密布，多半与她酒肉习性有关。脱去了外衣，女人倚在案几上，唾沫横飞地说着什么，一双眼睛淫邪又贪婪。
对面的男子则是端坐着，乌发高高盘结为髻，头戴玉冠，衣衫整齐。她只见他坐立的背影清冷挺拔，透着股从容矜贵之气，倒不像是中了情毒。
见局势尚可控制，她无言地松了口气。
苟东西把佩刀藏进衣摆间，端着玄关的托盘朝二人上前去，步至桌旁微微福了福身，把新的水果点心换上，又悄无声息地退在一边。
她走过来只为了观察封昱桉的近况，如果他已经中招，那她就用这把刀冲着王二的大动脉扎下去。如果他没有，那她就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他救出去。
想起封昱桉在书中的经历，苟东西不禁头皮发麻，想着今日无论如何也要救出他。
室内云雾缭绕，王二打了哈哈，说是点了百山楼最新的招魂香。
封昱桉面上不疑有他，看得苟东西有些着急。
王二招手，她服帖地走上去，
“给封美人倒茶。”
苟东西不敢想这个美人对封昱桉的冲击有多大，抬起头悄悄地看了他一眼，却见他面无异色，甚至嘴角还噙着笑意。
“……”咕嘟咕嘟的茶水往杯中倒，她猛然看见茶液中有少许未融化的白色粉末，就听见王二奉承道，“将军，这是在下亲手泡的茶，赏脸尝尝罢。”
封昱桉望着眼前回荡的茶水，并不喝，“谢过王小姐。”
王二见状，接过苟东西手上的杯子，一杯朝自己，一杯朝着封昱桉，“封将军，你一杯，我一杯。”
苟东西拿着托盘站在王二身后，恨不得一下冲着她后脑勺咋砸上去，心里祈祷着封昱桉别喝，哪怕倒掉都好。
封昱桉轻轻扯着嘴角笑了一下，接过杯利落地一饮而尽，“好啊，王小姐盛情难负。”
她想死的心都有了，盘算着何时是个好时机，身前的王二却背对着她挥挥手，“你退下罢。”
退下？
苟东西沉默了一会，撸了袖子，举起瓷状的托盘砰地一砸，趁她扭头的间隙，冲着王二的颈动脉就是一个手刀，拽起封昱桉就跑。
“跟我走，茶里有毒。”
封昱桉讶然之际，也利落起身，随她一路离开厢房，从北楼三层拐到了某个不知名的空闲厢房内，两人才停下来。
“方才公子所说的毒是指？”他立在墙边，抬手整理凌乱的衣袍和发冠，方才的事故未能减掉他的从容，连提问也仿佛来自不经意间。
对方宽大的衣袍不经意划过她的鼻尖，浮上一股羊脂皂的气味。她才发现，他仅仅是倚在墙边，也高大无比，衬得她像个小朋友。
苟东西匀了匀呼吸，“是有毒，不但有毒，而且是情毒。”
“这样，”男人很轻地笑了一下，柔和了全身的气息，“敢问公子贵姓，一直都住在京城吗？”
她点点头，“我姓陈，是京城人氏。”
封昱桉的目光落在她耳垂处，只一瞬就快速挪开，语气淡淡，“公子何必口出诳言。”
苟东西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耳垂，确认没有耳洞，“啊，我没有说谎。”
“是么，”他面如寒冰，整个人的气质顿然冷峻起来，“容在下先走一步。”
她急忙拦住，“等等，你不能走。”
语罢，她梭巡着他脸上神情，那棱角分明的脸庞上不见半分愠怒，只有些许的冷淡和厌倦，浓黑如墨的瞳仁一动不动地盯着她，像看一个淘气孩童。
苟东西放下了拦他的手，眉间的忧虑并没有减轻。
封昱桉脚步停顿，语气却未变，“那好，你回答我三个问题，我便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