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秋年,你废话可真多。”徐空景咬牙切齿道。

    “对不起,是我害你受伤了。”沈遥晖靠近徐空景,愧疚地问道,“你怎么样?”

    她似乎已经一点力气也没有了,柔弱无骨地躺倒在了沈遥晖的肩上,连气息都很弱,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沈遥晖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她的伤口,调整她的姿势,让她暂时能够安稳地躺在自己肩上休息。

    “我暂时死不了。”她靠在沈遥晖的肩上,嘴唇就在他的耳廓边上,低低地问道,“文秋年的伤怎么样,能拖他多久?”

    “恐怕拖不了太久。”沈遥晖言简意赅地回答道。

    “那就趁他不注意,赶紧跑。”她道,“趁这些雾还在,抓紧时间。”

    街道上的灰雾隐隐约约,偶尔会遮住文秋年那张狰狞的脸,沈遥晖的左手绕过徐空景的腿弯,慢慢将她抱了起来。

    所幸他刚刚避开了所有的要害,此刻虽然满身是血,看着好似很吓人,其实都是些皮肉伤,根本不会影响他的行动。

    眼见着文秋年正想办法灭火,无暇顾忌他们两个人。

    他足尖一点,便消失在了这片灰雾弥漫,怪异诡谲的街道上。

    沈遥晖的速度虽快,脚步却很平稳,并没有让徐空景感觉到强烈的不适。

    她静静地靠在沈遥晖的肩上,闭目养神,但并没有放松警惕,仍然集中精神仔细听着周围的动静。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他便停了下来,轻轻地将她放在了一个还算柔软的地方,颈下甚至有个枕头,周围还有一股淡淡的药味。

    她睁开眼睛,不出意料地发现自己正身处于一个医馆。

    周围满是装满了药材的柜子,还有各种各样的药罐,这周围的药味便是源自于它们。

    这是整个晏安最大的医馆,然而此时这里一个大夫也没有,更没有其它的病人。偌大的医馆空空荡荡,除了他们两个人以外,便再无他人。

    身上不停涌出的血液很快就濡湿了身下的小床,徐空景慢吞吞地想要爬起来,不慎扯到了伤口,不由得再次倒吸一口冷气。

    沈遥晖见她爬起来,连忙跑过来帮忙扶起她,手上拿了止血药和纱布摆在她的身边,有些手足无措。

    此时的徐空景的脸上已经毫无血色,嘴唇也干燥苍白。

    “你如果不介意的话,我来帮你处理伤口吧?”沈遥晖惴惴地问道,对方毕竟是因为他才受的伤,“你介意的话,我也可以闭着眼帮你。”

    徐空景虚弱地笑了,眉眼是和往日相同的温和,好像她仍然是那个温柔贤惠,又羸弱不堪的沈二夫人。

    但他却明白,那十有八九全是装的,刚刚在火光下笑得肆意又疯狂的才是真的她。

    不温柔,也不羸弱。

    但也不讨厌。

    “闭着眼睛怎么帮我?”她说道,声音不大,却很清晰,“这种时候,就不要想着什么男女大防了,不然我真要因为你流血流死了。”

    说着,她自己把外衫脱了一半,完整地露出了肩上还在流血的伤口。

    沈遥晖第一眼看到的是圆润光滑的肩膀和细腻白皙的肌肤,但他很快挪开了目光,神情担忧地看着她那血肉模糊的伤口。

    “可能会很疼,你如果受不了,可以咬着这个。”沈遥晖递给她一团纱布,但徐空景摇了摇头,并没有接。

    见到她默默咬牙忍耐的样子,他心中的愧疚越来越大,一边帮她处理伤口,一边低声问道:“刚刚为什么要挡在我面前?你一个柔弱女子,不怕死吗?”

    医馆老板离开得匆忙,旁边的药房里似乎还熬着药,此刻袅袅炊烟因为风向的变化,已经飘到房里来了。

    这张床又恰好摆在了窗边,时有时无的缥缈雾气遮住了她的神情。

    “我原本想着,在雾气最浓的时候,趁他看不清,偷袭他一下。但看你这次好像没力气躲了,正巧时机已经到了,替你挡这一剑也没什么。”她的声音低低的,却又很轻松的样子。

    “其实我可以躲的,死不了。”他低声解释道,“只不过可能会伤得像你一样重,但这样的伤对我来说不算什么的。”

    “是吗?但是这对我来说,可是件很严重的事。”徐空景道。

    “什、什么?”

    沈遥晖以为自己听错了,他第一次听到这样直白的话,这是在向他告白吗?

    他忽然出神,这一下不小心下手重了些,徐空景嘶地一声,差点忍不住骂人。

    “抱歉。”他迅速地道。

    他们俩毕竟关系还是不算太亲近,徐空景也不好意思冲着他发脾气,更何况人家还道歉了。

    “一来,你若是受了这么重的伤,我可驮不动你。二来,我娘知道了,会担心的。”徐空景的声音越来越小,以至于沈遥晖都快听不清,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娘会担心,”沈遥晖怔怔地复述了一遍,似乎有些摸不着头脑,“难道你受伤她不是会更担心吗?”

    她垂眸一笑,没有回答。

    沈遥晖也没有再问,而是专心致志地帮她把伤口止血,又上了药,再用纱布仔仔细细地封住了伤口。

    他如释重负地吐出了一口气,转身去给徐空景倒了一杯水。

    她把衣服重新穿上,又接过杯子,一饮而尽。

    苍白又干燥的嘴唇终于湿润了一些,甚至重新有了一点点的血色,不像刚刚那样干燥又惨白。

    “那个文秋年是怎么回事?”她神情凝重地问道,“他不是说自己是你的师弟吗,怎么会好战到不顾你的死活?”

    “他……并不完全是我师弟。”沈遥晖似乎在斟酌着自己的用词,慢慢地解释道,“我的师弟其实是文夕永,他是个性格很好的人。而这个文秋年像是活在他身体里的另一个人,平常并不会出现。我在天瓷山十年,文秋年也只出现过一次。”

    “竟然有这种事?”徐空景惊奇道。

    沈遥晖却垂眸抿唇,继续道:“没错,文秋年此人性格恶劣又十分好战。五年前他曾经出现过一回,那天半夜三更,我正睡觉,他突然一把剑对准我的咽喉,逼我和他打架。我拒绝也没有用,只好和他打。平日里夕永的战斗能力其实并不强,但变成了文秋年以后,无论是性格还是实力,都像是变了一个人。我们打了一整夜,最后我赢了,他重新变回了文夕永。”

    徐空景眨了眨眼,道:“也就是说,你再打赢他一次,他就可以重新变回你那温顺又可爱的师弟了?”

    沈遥晖听到这个说法,沉默着点了点头。

    “那你又是怎么回事?”她继续问道,“既然当年你能打赢他,如今应该也不至于忽然比他弱那么多,为什么不还击?”

    沈遥晖默然片刻,似乎并不想说,便起身再给她倒了一杯水。

    徐空景从容接过,再次一饮而尽,仍然目光如炬地看着他。

    “由于一些原因,我的灵力被封住了。”他简单地解释道,“所以我现在和普通人无异,我打不过他。”

    这一点在刚刚就能看出来。

    “可既然他的目标一直是你,他绑我做什么?”她难以理解地问,“他应该不至于找不到你吧?”

    “他应该是不想因为与我的一战,误伤到附近的百姓。玄门中人,规矩众多,若非迫不得已,伤及无辜也是会受到责罚的。”

    徐空景默默叹了一口气,道:“那如果他之后还要缠着你,你打算怎么办?”

    “回天瓷山,找我师父。”沈遥晖沉吟片刻,低声道。

    “既然如此,那我们这两天只有躲着他走了。”她惆怅道。

    “对了,方才听文秋年说,这个地方叫记忆之境。”沈遥晖装作不经意地提起。

    “没错。”徐空景点了点头,并不打算隐瞒什么。

    “那……”他犹豫了一会,才问道,“我们该怎么离开这里?”

    徐空景纳闷地看了他一眼,答道:“这里是已死之人在死前最后的记忆,等到记忆的主人走向既定的死亡,这里自然就会消失。”

    然而她话音未落,便出现了更加引人注意的声音,掩盖了她最后一句话。

    “沈遥晖,你别想着逃,你若是不出现,我便绝不会让记忆之境消失,你就等着看你的夫人和你一起死在这里吧。”

    这显然是文秋年的声音,他说得慢条斯理,优雅而随性。虽然声音不大,却仿佛有着无穷的穿透力,就好像说话的人就在他们的耳边一样。

    徐空景怆然叹气,最后摆烂似的往床上一躺,却不小心扯到了伤口,又龇牙咧嘴地翻了个身。

    “怎么做才能让记忆之境永不消失?”沈遥晖问。

    “只要阻碍记忆的主人,不让他按照记忆中的一切进行下去,这个记忆就会不断地崩塌重建。直到……”

    “直到什么时候?”

    “打开记忆之境的人死去。”徐空景惨白的脸上扯出了一个嘲讽的笑容,“但我可没那么容易死,我可以故技重施,说不定有机会打赢他。不过在这之前,我要睡觉,忙活了一天,我真的很困。”

    说着,她闭上了眼睛,沉沉睡去。

    沈遥晖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的睡颜,又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竟然真的就这么睡着了?

    然而余光注意到她的白衣上大片的血色,丝丝缕缕的愧疚又重新涌上心头。

    他重新收敛了自己的神情,找了一张薄薄的被子盖在她的身上,便坐在另一张床上,兀自出神,目光无意识地落在她的伤口上。

    脑子里不停地回荡着她刚刚说过的话。

    “是吗?但是这对我来说,可是件很严重的事。”

    原来他受伤,对她来说是一件非常严重的事情吗?

    他的视线又从她的伤口转移到了她苍白的脸上,在弯弯的细眉和长长的睫毛上缓慢地逡巡着。

    回想过去一年,他每次受伤回家,她似乎都格外担忧,之前只觉得虽然他们是假夫妻,但毕竟也是一条船上的盟友,或许这担心也有五分真吧?

    可如今看来,她似乎是真的很担心他会受伤,大约也是真的如他母亲说的那般喜欢他?

    否则又怎么会不顾安危地挡在他的身前,替他受伤?

    这种有人站在他身边,不再只有他一个人孤独地扛下所有的危险的感觉,真的很不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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