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娴井,不得无礼。”奕川的声音越过大殿,直达大殿内外每一个人的耳中,“这是雍王宫使团,他们谨代表他们的宫主占风铉,前来拜访……并且还有些其他的请求。”

    纪娴井伸脚迈入殿内,一串泥脚印出现在一尘不染的白玉石地板之上,她的眼睛扫过殿内两侧坐着的众人,使团成员约有十人,但都不约而同地流露出错愕与嫌恶的神情。

    纪娴井自然也不甘示弱,她故意站在大殿中间,一边将鞋底的泥蹭在地板上,一边询问道,“哦,雍王宫,我知道你们宫里的占风铎,他来了吗?”

    “这……”使团成员面上的神色更为不善,竟一时语噎,左右打量着谁也没先开口。

    最后还是一名老者开了口,比空越那小老头长的还慈眉善目,纪娴井见多了这种表里不一的人,心中防备更是无限拉高。

    老者开口道,“老夫是雍王宫首席约衡世家左氏家主左衡,这段时间的来访,一是为了建立与岐王宫的友好邦交,二是如若可以,更想成就一段美好姻缘。”

    纪娴井压了下眉毛,狐疑地上下打量他道,“都这么大年纪了,还没有娶妻?我们岐王宫恐怕没有和你年纪匹配的,真是抱歉啊。”

    左衡陡然一呛,缓了缓才继续说道,“少主误会了,老夫是代替我们宫主占风铉前来说亲,听闻岐王宫少主性情温柔,贤良淑德,又正值韶华之年,而阿铉这个孩子也是年少有为,当然,盲婚哑嫁也不太合适,不如纪少主去我们雍王宫住个十天半个月,如果觉得好的话……”

    只听大殿中央“咔嚓”一声,纪娴井脚下的地砖忽地裂开来,形成一个小的凹陷,她抬头对众人笑笑,“不好意思,我刚刚在外面打完架回来,有点没有尽兴,得先行一步,请各位好自为之。”

    她的后半句是对着大殿之上的奕川说的,话语中满是咬牙切齿,她是真的有些难过,自己如同被流放一般在吞云裂谷待了三年,一回来还要被奕川安排联姻,任谁都会生气的吧?

    奕川不做任何理会,自顾自地端起酒杯,歉意地敬向左衡长老,“小孩子不懂事,还望左长老多担待。”

    纪娴井跨过门槛的脚顿了一下,听到这一句话嘲讽地笑笑,随后彻底走出了大殿。

    沙塔带着一队战姬灵守在大殿外,见她出来恭敬地拱手行礼。

    纪娴井撇了下嘴,瞧见他铠甲之上还挂着白霜,这数九寒天的还让他们在寒风中站岗,奕川可真没良心。

    她手一挥,将他们身上的白霜除去,鬼使神差地问了句,“沙将军,你在人世间大唐的时候有娶过妻吗?”

    沙塔长的清秀,死后成为战姬灵也依旧维持着他那张少年脸庞,他有一瞬间的怔愣,白皙的脸颊染上些红晕,仿佛是想起那些遥远的过去,避而不答道,“少主问这个做什么?”

    纪娴井继续道,“那你们说亲的时候也这么虚假的吗?什么性情温柔,贤良淑德?试问山海界生活条件如此艰苦的地方,怎么会有九宫女子性子温柔?只怕是早进了妖兽的肚子吧?”

    沙塔可没想到纪娴井最终是为了问这个,忍了又忍还是没憋住笑,嘴角上扬道,“我们也有,但没这么夸张。”

    纪娴井摆摆手,撅着嘴要离开,“罢了罢了,万事都让奕川去应付吧。”

    沙塔笑意更甚,忽地喊住她,“少主。”

    纪娴井应声回头,面上带着疑惑。

    “像我们这样的人成为战姬灵之后,六感会有一定的流失,因此这种程度的寒霜,对于我们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

    纪娴井一愣,忽地笑了出来,迈着步子一层一层地跳下汉白玉台阶。

    ——

    天色渐渐暗淡了下来,不消一会儿,日头便完全失去了踪影,云姬灵捧着烛火,小心翼翼地将岐王宫内外每一处灯火都点亮。

    纪娴井自换了衣服洗了澡后,便急冲冲地赶往日辉阁,等着奕川散了宴席,好第一时间和他打一架。

    哪成想,她都靠着案几睡了一觉了,这人竟然还没有回来?

    她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午时吃的几块糕点怕是早就消化完了,如今是真的空空如也。

    她抬头望向旁侧收了烛火,听候差遣的云姬灵,一人一姬灵大眼瞪小眼,半晌无话。

    最后还是她败下阵,刚想撑着身体站起来,忽地旁侧悬空亮起一个圆形亮红色法阵来,信件如刀片,从她头顶之上瞬间划过,她惊的一缩脖子,手指弹出一枚冰珠,拦截住要撞到信奁里的信来。

    她背过身子,以身体挡住在旁边踮脚偷看的云姬灵,正欲偷偷拆开信件看一下,隔门忽地被拉响,她心下一惊,拆信的手指使劲一揉,将信揉成一个长条,塞进了自己的袖子里。

    奕川已经走了进来,拍了拍肩上的雪,又将加绒披风取下,递给迎上来的云姬灵,他这时才望见坐在他的案几前一脸乖巧的纪娴井,狐疑道,“你怎么在这里?”

    做了坏事的纪娴井此时乖的有些反常,她眨了眨眼睛道,“姐夫,我们有三年未见了,你就不想念你可爱乖巧的妹妹吗?”

    奕川诧异地动了下眉毛,眼睛扫着案几看了几转,最后将目光定在案几旁边的信奁上,“你是不是偷看我的信件了?”

    端坐在案几前的纪娴井脊背一僵,她转了转自己的手肘,企图将揉成长条的信件塞的再里面一些,杏眸大睁,一脸无辜道,“没有,怎么可能,我就睡了一觉。”

    “你不会又把口水流在我书上了吧?娴井,那是宸井亲手抄的抄本!”奕川三步并作两步,抢过案几上的几本书来,翻来覆去地检查。

    纪娴井站起身来,反驳道,“奕川!我十四岁之后就没再睡觉流过口水了!”

    奕川嗤笑了一声,“十四岁?很值得骄傲吗?”

    纪娴井扁了嘴,将手背在身后,一步一步地企图趁机挪出去。

    “等下,我正好有些事要和你说。”奕川检查完毕,回首喊住她,指了指自己案几前的位置,表情严肃应该是真的有正事。

    纪娴井不情不愿地坐下,率先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不去,不嫁,不当宫主,您还有其他事吗?”

    “嗯。”奕川点点头,铺开一张新的宣纸来,狼毫笔沾了些墨,缓缓道,“姐夫也觉得你最好不要去。”

    纪娴井把玩着自己的腰带纹饰,轻轻哼了一声,状若无意道,“那我能回去和我的大床交流感情了吗?”

    “不能。”奕川拒绝道,他一边在宣纸上画着,一边和她讲道,“在三个月前,雍王宫结界莫名其妙被开了一个口子,使得周遭妖兽闯入,宫中大乱,前雍王宫宫主占郴战死,其二子占风铎不知所踪,七席约衡世家被灭四席,真可谓是死伤无数。”

    纪娴井扣着自己腰带银纹的手顿了下,她歪着头想了下,半晌才给出了反应,“真惨,比我们那个时候惨,我们才被灭了三席,他们有四席……”

    “娴井。”奕川的声音如深山中静静流淌的水,不大却蕴含着一种无声的力量,“你觉得,九宫的结界,有那么容易破的吗?”

    纪娴井被震慑住了,不自在地蹙了下眉道,“挺容易的吧,我不知道。”

    “被灭的那四席,全是支持宫主夫人乌芳蕤与二少主占风铎的。”奕川大约对她的榆木脑袋也不寄予希望了,直接点了出来。

    纪娴井陡然反应过来,手掌一拍,“不是吧,就一个破宫主之位,有什么好争的,还争成这个样子?四席约衡世家,四个家族,天啦,占风铉是疯了吗?”

    纪娴井如今的手劲已经今非昔比,直将这个案几拍错了位,奕川被震的手腕一抖,一下没克制住,宣纸上瞬间多了一个大墨团,脸一下就垮了下来,冰冷地盯向纪娴井。

    纪娴井毕竟是被他带大的,小时候挨的打都是来自奕川,顿时也有些怵了,讪讪道,“姐夫,我知道错了。”

    奕川懒得和她多计较,将最后一笔勾勒完,搁下笔,“我和你说这些,是希望你明白,九宫不仅仅是要面对龙井与妖兽,还有九宫之间的摩擦,你若是将雍王宫的那些人得罪惨了,往后是整个岐王宫的人跟着你遭殃。”

    纪娴井低下头道,“我没有和他们作对,我只是没想到,我一回来你就让我去和雍王宫联姻,我不开心罢了。”

    “我知道你会不开心。”奕川说道,顿了下又道,“我也没想你去联姻,岐王宫虽之前遭受了灭顶的打击,但也还没到要送宫主去联姻的地步,怎么着也是应该招个上门的女婿来,九宫中人尽着你挑。今日你如此嚣张与跋扈,想必占风铉是要想想你是不是真的好拿捏了。”

    纪娴井不喜欢奕川多少还是有些道理的,比如现在,奕川说话太过隐晦,她总是听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这个亲必定是结不成的。”奕川低头看了一眼案几上铺开的宣纸,他轻轻抖了一下,确定墨迹干了之后才慢慢卷起,又将卷好了的画纸递给她,“既然已经在我这里睡了一觉了,就别急着回去睡了,你趁着夜间去趟储瑛阁,阁楼地下二层存着四把寒光长短剑,是由极川之雪下的寒铁铸成的,样式我已经画下来了,多年无人使用,看与你有没有缘分。”

    纪娴井接过画卷打开看了一眼,指着有墨疙瘩的那柄笑的灿烂,“这把剑画的好丑啊!”

    奕川瞪了她一眼,他不允许任何一个人质疑他的画技。

    纪娴井适时闭了嘴,又默默地将画纸卷了起来。

    奕川从身后摸出一个青铜铸的盒子来,叮嘱道,“那四把剑的寒气或许有些大,若是你能将它们带出来,就将它们装进这经由祝融火淬打的青铜盒子里。”

    纪娴井点点头,接过青铜盒子将它背在身后,顶着寒风去往储瑛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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