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娴井鼻翼微微翕动,不自觉地泛起恶心来,她捂住口鼻干呕,不舒服地喊了一句,“占风铎?”

    话音未落,天地猛然间昏暗下来,偶有沉闷的撞击声自远方传来,好似敲击在所有人或兽的神经之上。黑雾上升,周遭被冰霜覆盖的树木发出“叮嘤”的响声,转而散发出淡淡的金色光芒。

    占风铎面色一变,背上的追日弓一瞬间就转到了手上,“不好,是迷藏。”

    迷藏和姬灵都是只存在于山海界的特殊生命体。高山之巅,裂谷之隙,集天地精华得以孕育而出纯净的姬灵胚体。而迷藏则多生于龙井之渊,山海界与人间出入口,它的存在始终是一个不解之谜,具有吞噬一切活物的能力,一旦有兽或人进入黑色迷雾之中,便会被啃噬殆尽,白骨不剩。

    纪娴井初从书中读到此物的时候,直接将它理解为关键要塞地的清道夫,乱闯者杀无赦。

    “快快快,快走!”她向后退了好几步,三两步翻身跃上了光秃秃的树枝,在树下的占风铎则招过一旁龇牙的铜雀,于林间窄道向前奔袭。

    纪娴井跳跃于树桠之间,一时间占据高空视野,这才突然惊觉,不止一处,根本不止一处薄冰之地开始喷吐黑雾。

    遥远的远方似是已有黑雾攀上雪白的树干,悄悄呈合围之势。

    远方尚远,而背后弥漫而来的迷藏扩散速度远比两人逃亡速度要快。

    纪娴井一个鹞子翻身,从一棵树的树枝跃向另一棵树,与此同时,双手于胸前比了个同心圆来。

    一瞬间,黑雾前方,竖着出现一个蓝色圆点,迅速张开,结出一个巨大的幽蓝色圆形阵法,只听她大吼一声,“占风铎!”

    正避开前方树木的占风铎双腿前伸急刹,身形偏移,如回收的扇子一般,绕着树木完美地转了个半圆,面朝黑雾,手中追日弓瞄准最初的蓝色圆点,火法灵气一凝,如火星流光直刺黑暗。

    幽蓝色阵法陡然破碎,喷发出极密的,连成片的沸腾水珠,劈头盖脸地直击紧追而来的黑雾迷藏。

    昆仑策十三调,驱雨。

    昆仑策十三调,晦明。

    迷藏被打散,坠落入雪地冰层之中,两息过后,再度上升重聚而来。

    纪娴井微喘着气,一边跑着,一边眯眼望着身后再度来袭的迷藏。

    按照她在昆仑策所学习的知识,水系五调驱雨理论上讲是具有净化作用的,对于什么瘴气,毒气,毒雾都是堪称奇效。

    而火系三调晦明,更是有如同黑暗中点燃天空的效果,如迷藏这种晦气东西都应该绕着走的,但是如今看来,这两个阵法对于迷藏来说好像没什么用啊?

    不会这个东西真的是活物吧?

    什么东西,能长得似雾一样,没有实体啊?

    来不及思考,她眼瞧远处的黑雾迷藏也更近了些,眼睛一番巡视后,对树下和她一样逃亡的占风铎道,“走离之位,其他地方也都有迷藏。”

    占风铎不疑有它,侧身一拐带着铜雀一同朝着南方而去。

    身后迷藏紧追不舍,纪娴井尽可能提升奔跑跳跃的速度,接连跳过十几棵树木后,才后知后觉自己刚刚看到了什么。

    许多树木枝桠之中藏有白骨,白骨骨间似有勒痕,亦或者是被树枝紧紧缠绕着的。

    她陡然意识到这些白骨都是因为树枝缠绕而成,可惜已经来不及了,下一处她即将踏上的树枝忽地收缩而回,预料中的落点支撑失去,身体呈下坠之势,又在下一刻,脚腕间缠绕上另一棵树的树枝,似是要将她倒吊而去。

    她手摸向背颈间,将负在背后的青铜匣打开,空中转动间,纪娴井反手握住其中一把剑柄,可内里的剑还封在之前带出来的千年玄冰之中,旋转中只仓皇拔出了一匕首。

    纪娴井覆盖灵气于其上,倏忽间激发出此匕首最大之力,猛然弓身割断缠绕在脚踝处的树枝。

    一个翻身稳稳落地,她毫不吝啬地遣送出身上的水系灵力,倏忽间覆盖在那些似是还要挥舞的树枝枝条。

    灵气所到之处,有冰霜顺着枝条凝结而成,以此阻碍那些枝条不断地舞动。

    占风铎一个急刹在她身侧停住,眼神飘过身后还在紧密追赶的迷藏,问道,“怎么了?”

    纪娴井轻指那些被冰封住的树木枝条,“我算是知道为什么迷藏只从三面而来了。”

    都说穷寇莫追,围师必阙,看似是为被围剿的敌人留出一条逃生之路,实则是落入了另一个陷阱。

    互惠互利,其利共生,她越发笃定这些迷藏是活物了。

    可如今是已落圈套,迷藏黑雾依旧吞噬而来,前方是一个向上缓坡,种着与墨泽水林完全不同的“食人”树种,脚下也不再是冰层,而是冻硬了的泥土。

    纪娴井正发愁抉择,甚至想赌一下进迷藏之中,她怀疑书中讲的不对,也许迷藏的啃噬殆尽,白骨不剩只是个幌子。

    而站在她身侧的占风铎忽地笑了,“我懂了,原来是这样。”

    说罢他一马当先,跑进林子中,一线火光直冲前方而去,烧焦断裂的树枝荒谬缩回,一条毫无阻碍的大道自眼前出现。

    “愣着做什么,走啊,看见山坡最上方的榕华之林了吗?”

    说是榕华之林,实际上只有一棵树,因为榕华之树,独木成林,分长出来的枝桠会再度下垂,扎根于泥土之中,远远看去,似是许多生长在一起的树木。

    纪娴井不知道他想做什么,捡起落在地上的青铜匣,还是跟着他向山坡上方冲去。

    一路跌跌撞撞,被他们所击碎落于地上的树木枝条更是不计其数,散落一地,紧接着被迟来一步的黑色迷藏所吞没。

    而越接近山坡之上的榕华,纪娴井发现周围树木枝条的攻击变得越少了起来。

    榕华之林也因迷藏的靠近而散发出淡淡的金色光芒,普照在千幸万苦终于靠近它的两人之上。

    纪娴井想跃上树,却被占风铎拦下,只见他从怀中拿出一枚火红的玉石来。

    玉石呈半月型,外侧薄似弯刀开刃,玉石之上隐隐有流光闪过的暗纹。

    “你这是?”纪娴井眼看他拿出玉石,玉石嵌入这榕华主树干上向下一拉,露出内里的空洞来。

    这榕华树干内是空心的,两侧被划过的树皮微微蜷缩,流下乳白色的汁液。

    “来不及解释了,快进去。”

    纪娴井被推进这空洞的树干之内,紧接着还有被踹进来的神兽铜雀,她往后缩了缩,试图给占风铎也留出进洞的剩余空间。

    “不必。”他侧身而退,“树内的空间实在是太小了,你跟铜雀待着就好。”

    纪娴井慌忙问道,“那你怎么办?”

    “保护好自己,等树不再发光了,再出来。”占风铎避而不答,将手中玉石抛给洞中的纪娴井,目光转移至抱着纪娴井大腿的神兽铜雀,盯着看了约莫有两息,才道,“娴井,只怕是要委托你帮忙照顾铜雀了。”

    纪娴井一愣,不待说些什么,只见占风铎双手覆灵力于两侧树皮之上,加速已有愈合之状的树皮。

    然而,就在榕华之树愈合得紧密无隙之时,纪娴井忽地脚下一滑,整个人往后跌去,不知怎的,竟整个人跌入树洞斜下角隐藏的一个洞穴之中。

    这洞中洞无比漆黑,不断向下蜿蜒,纪娴井以及腿上紧紧抱住她的铜雀,混合着泥土,一同撞击着光滑的石道而往下滑去,很显然,这是一条人为所建立的密道。

    与此同时,占风铎立于榕华之树的旁侧,冷眼瞧着逐渐蔓延上来的黑色迷藏,逐渐向后退去,直到退无可退,身后已是悬崖,无退路可言。

    他深吸一口气,张开双臂,身体后倾,即将随着迷藏的冲撞一同向后跃下悬崖之时,忽听闻一声鸾鸣自身后天边传来,恍惚间,一人抓过他的手臂,也将他拽上了青鸾之背。

    而那些刚拥上前来的黑色迷藏,则如流水一般自悬崖倾泻而下,落入下方水域冰层,复钻入墨泽水中。

    “占二公子,我遣人给你的可是两块玉石,一曰流火,一曰练水,你怎么只用流火半玉将娴井推入榕华之林树洞之中,而不用练水半玉驱散迷藏呢?”

    来人竟是奕川。

    ——

    灰蒙的天空之下,一队飞黄车队疾驰而过,拉车的飞黄马张开翅膀,滑翔于山隙之间。

    程云间拽着控制飞黄马的缰绳,尽可能地让拉车的两只飞黄马驾车平稳,安稳降落于山间伸出的半圆形平台处。

    她从车上跳将下来,迅速摆好下马凳,紧接着,左衡就掀开帘子走了出来。

    他捋了捋胡子,轻哼了一声,一眼都没看向程云间,留下轻飘飘的一句话,“他不是宠你么?你自己去和他说吧。”

    程云间将头低下,盯着自己的脚尖发呆。

    她是曾经死过一次的人了,又再度在山海界复生为战姬灵,而死亡通常会带着记忆的消散,她知道自己姓程,却忘了自己的名字,她知道自己生前是一位英姿飒爽的女将军,却忘了因何而死。

    她惊恐于自己的复生,也惊恐于山林中潜藏着的诸多凶兽,直到遇见了他——占风铉。

    那时的他打马带着一队战姬灵巡山,锐利的眼神一下就锁定了躲藏在树上的她,不待反应就发出一道剑气将她打落下来。

    她捂着残破的衣服跪倒在地,抬头望向骑在飞黄马上的人,只听占风铉冷冷开口,“游离的战姬灵?有意思,还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吗?”

    她摇摇头,受损的嗓音只发出一个,“程”字来。

    “啧。”占风铉手抬起挥了下,身后跟随的战姬灵就跑上前去扶起她,将她扶至一旁。

    马蹄声响起,占风铉从她面前骑马而过,风送来他的声音,“既然是在树上发现的,你就叫程树间吧,算了,不好听,叫程云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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