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六,晦日,送穷鬼。

    一行车队行驶在坦途大道之中,车队正中央是一辆极为打眼的金边马车,马车前后都有佩刀剑的武夫随行。

    占风铎骑着马,面无表情地随车而行,蒲安坐在马车前板之上,与驾车的马夫阿解挤在一处,撑起头的手肘支在曲起的腿上,眼皮耷拉着,“不开心”写满了脸。

    这金边马车本是蒲安的,里里外外被他装潢的那叫一个舒适至极,低调奢华。

    可惜这蒲宁和纪娴井一来,直接抢了他的马车不说,还将他赶去和马夫坐在一处,真是气煞他也。

    蒲安平日里没什么其他爱好,除了日常的约衡修行外,他也就爱做一些“小生意”,这些生意大多依托于他自身所学秘术,例如约衡之术,帮人开界破界,又例如神行之步,帮人千里外快送物件,所以他一直认为自己是一位“良心”老板。

    可俗话说的好,一分钱难倒英雄汉,一分钱也使得端方君子变身赖账小人。

    那日再遇占风铎后,他兴冲冲地带着交易契约去找占风铎要尾款,结果谁知道那占风铎竟一言不发,盯着他身后,还不待他质问,就等来了蒲宁的“无敌旋风掌”。

    这下好了,被质问的人变成了他,他又不敢在蒲宁面前撒谎,只好将一切如实招来。

    蒲宁本就在查这件事的始末,先前因他私自放人进入的怒火又被牵出来了,啪啪两顿打,还端说他,净想着钱,昧着良心,不干正事!

    姐姐血脉压制,蒲安不敢吭声,只能在心里暗想,自己明明是好心帮助他人,解决他们不能解决之事,不过多要了一点点报酬,怎么就没良心了嘛……

    债主占风铎迅速抽身而退,自此之后,只要看到他靠近过来,占风铎就会往蒲宁的方向靠去。

    蒲安气结,心中大呼此人不要脸!以后再也不和他做生意了!

    但那白花花的银子还是对他颇俱有吸引力的,他偏头望向随车而行的占风铎,试探道,“铎兄,咱们之前说好的那个……”

    占风铎斜睨了他一眼,勒了马头,缓了马步,从车后面绕到另一侧去了。

    蒲安扁着嘴,伸着头越过车夫阿解去看占风铎,声音略大了些,喊了一声,“铎兄!”

    占风铎头还没转,马车门哐地一下被踢的震天响,转瞬蒲宁的声音就传出来了,“嘚嘚嘚,天天就知道嘚嘚,给老娘安静点!”

    蒲安哐地一下坐正了,头是也不敢左右摆了。

    金边马车中,纪娴井侧躺在一块儿柔软的垫子上,眼睛闭起,眉间微耸,唇紧紧抿着,带有痛苦之意。

    蒲宁坐在她身边,时不时探下她额头,顺带帮她掖下被角。

    那日,纪娴井先是开了水神之调,强行激发体内灵力,冰蓝之瞳退散后,本就亏空的厉害。又用这亏空虚弱的身体,与凤凰签订了契约,以自身血骨供奉凤凰,猛然注入体内的凤凰之力,更是令她痛苦难受不已。

    纵是铁面无私如蒲宁,看到纪娴井杏眸含泪,黛眉轻蹙的模样,也生了些照顾她的恻隐之心。

    特别是,刚与神兽签订契约后的半月,乃至一月,都处于一种磨合适应期,体内经常会似有一股无名火乱撞,很是难挨。

    占风铎与蒲宁都是经历过与神兽签订契约之后痛楚的人,自是十分清楚纪娴井的状态。

    也因此,蒲宁对纪娴井的怜惜又多了几分,询问她有关“虚谷道人”的相关事宜也语气柔了许多。

    在从纪娴井口中得知,他们探查已久的人,竟是祁连之时,蒲宁的第一反应是,“祁连?晋王宫二少主祁连?他不应该很早之前就死了吗?”

    纪娴井忍着痛苦,疑虑道,“他死了?我明明三年前还在流鬼之地见过他,我一直以为他是被流放了。”

    蒲宁肯定道,“我不会记错的,十年前,他带着人杀上晋王宫门,屠杀门人,整整杀了三天三夜,宫门所见之处,血流成河。那是一桩大案,九宫都派了人去支援,甚至都惊动了蓬莱,他在晋王宫大殿被围攻而后被捉,后被带回蓬莱处以极刑,九宫派去观刑的人都亲眼所见,不会有错的。”

    “竟是这样吗?”纪娴井细细地又想了一遍,幡然醒悟道,“他的额角并无烙印,所以他肯定不是流放,可我为什么会在流鬼之地见到他?”

    蒲宁追问道,“你是在流鬼之地的何处见到他的?”

    纪娴井细细将那日的经历与蒲宁说了,又强调道,“特别是,流鬼之地的每一条街都建有一处鬼楼,我当时还奇怪了好久,但是没敢说。”

    “绝无可能。”蒲宁认真道,“鬼楼只会存在于第十宫,你恐是被骗了,或许你从禁地内石壁穿去的地方根本不是流鬼之地,而是第十宫。”

    纪娴井沉默,半晌后才问道,“这第十宫,究竟是个什么地方?”

    “第十宫,又称为无根之宫。解释起来或许有些难懂,原因是它并不真实扎根或存在于山海界的某一处,而更像是漂浮在另一个空间之中。”蒲宁抬手扶额,一副很是头疼的模样继续说道,“要说清楚第十宫的来历,就不得不提及一个很远古的姬灵氏族——天姬灵。”

    “姬灵你应该知道的,乃集天地精华所生,因其所成形状,所成原因各不相同,而会有所区分,例如,人死后执念精华复生,得成人形战姬灵,林间落雨拨云后所生,乃是无脚云姬灵,当然还有一目蛇身火姬灵,重瞳鱼尾海姬灵等等……

    值得一提的是,姬灵都是凝聚而生的,并不如我们人一样,会有□□传承。但在这其中,有两个姬灵的氏族尤为特殊,即可以从天地凝结而成,也可以如同我们人一样传承后代,也就是天姬灵与地姬灵氏族。

    天姬灵氏族不得了,他们拥有创生新空间的能力,移山造海,编日织月,都不在话下。

    传说,当年将人间与山海界分开,靠的就是天姬灵的能力开疆辟土,造出了新的一片天地。

    我这样说吧,当下所有的约衡师所学习的约衡九重境,几乎都是从天姬灵那边传承过来的,约衡师开的约衡界是暂时的,但天姬灵开辟出的新结界却是永恒的。

    它们才是山海界中,最初的规则制定者。”

    这是纪娴井之前从未知晓过的,一下入了迷,顿觉身上的疼痛都不算什么了,她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蒲宁,听她继续说道——

    “而地姬灵氏族的能力则与天姬灵相对,拥有绝对的探测空间与撕裂空间的能力,那些连接山海界与人间,九宫之间的内外石壁,都是由它们所制造出来的,我们宫中的神行步秘法,据说也是从地姬灵那边传承转化来的。”

    蒲宁说到这里,不禁感慨道,“哎,据说很久之前的神行步可日行万里,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就能从昆仑策跑到海边的谯王宫,而如今传承衰退,能用神行步日行千里的人都实属罕见了,我们真是愧对老祖宗呀。”

    纪娴井正听的若有所思,等不得她中断,催促道,“天地姬灵,然后呢,这和第十宫又有什么关系?”

    蒲宁回归正题,继续道,“原本,天姬灵一族是隶属于谯王宫门下的,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天姬灵一族中半数叛出谯王宫,自己去组建了一方新的小小天地,那就是第十宫。

    起初,谯王宫请了拥有地姬灵一族的晋王宫相助,天姬灵造一处,地姬灵便撕毁一处,但狡兔还有三窟,被撕毁了,天姬灵便去开发新的家园。

    这场战役是打的没完没了的,持续了数十年,最终也不知道哪一方胜了,但是那些如窟窿一般的创生空间,却是又不知道被谁给连了起来,最终成了如今的,在暗处的,却又无处不在的第十宫。”

    蒲宁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略有烦闷道,“第十宫我的了解大约也就这么多,具体再多的你可能要去问空越老头,或者祁进,当年貌似是祁进带着地姬灵和你们宫主一同去第十宫寻的你。”

    说到此处,她忽地反应过来,问纪娴井道,“哎你之前不是还在第十宫待过一段时间吗?是一点印象也无了吗?”

    纪娴井摇摇头,无奈笑道,“那时我才八岁,只记得一些零零散散的画面,哪里会知道这么深奥的传承起源。”

    蒲宁顿觉有些道理,点头道,“也对,都是些恼人的过去事罢了,此事我会继续追查的,如果今后有相关消息,还请及时告知于乾王宫中。”

    纪娴井应下,体内新一轮的无名之火又开始冲撞起来,她咬着唇,在蒲宁的搀扶下,重新缩回被子里。

    纪娴井整整睡了一路,等睡醒后已是初七的凌晨了,甫一睁眼,才发现马车内守着她的人换了,占风铎背靠车壁,双手环胸,似在闭目养神。

    有月光从对侧的窗棱间漏下,笼在他的脸上,很像斜打上了三道白刻印。

    纪娴井于黑暗中轻眨眼睛,双手支撑着身体,顶着被子缓缓起身。

    覆在肩上的被子向后滑落,她回首伸手去抓,却有一只手先一步帮她拿住,拽过被子将她包裹住。

    她转过头来,却发现自己几乎半个人都陷在了占风铎的怀里,两人呼吸交织一处,车内的空气都变得暧昧了起来。

    纪娴井低下头,她隐约听到“噗咚噗咚”的声音,来自于心间。

    我心如擂鼓,月下鸣不停。

    占风铎的声音从上传来, “还难受吗?身体还疼吗?”

    纪娴井摇摇头,“我们这是在哪里?”

    “已经回到山海界了,是从晋王宫设的地姬灵关道过来的。”占风铎耐心解释道,“蒲家人赶着回乾王宫了,我就请他们将马车留下来了,等你睡醒了我们换乘飞黄马车回岐王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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