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娴井从他手中接过信件,着信封面草草看了一眼,的确是空雪罗的笔法,写的那是一个龙飞凤舞,“娴井急启”四个字一笔勾勒,都快看不出本来面貌了。

    不过空雪罗那小妮子不是整日待在昆仑策中吗?更别提都三年多没见了,能找她有什么急事?

    纪娴井瞟了眼端坐在书案后的奕川,还是决定回了自己的院落再拆信。

    她拿着一叠信回到撩月阁中,一进院落,就瞧见有人负手立于庭院之中,身姿挺拔,芝兰玉树。

    许是听到她踩雪的声音,占风铎转过身来,眼神温柔如水落在她的身上,抿唇微笑。

    纪娴井报之以微笑,更觉素来清冷的院落有了些春天的气息。

    “阿铎!”她朝他奔去,语气满是欣喜,“我和奕川都说完了!我们接下来还要去人间玩吗?我听说春日洛阳观花是一绝,后面还可以下江南,游南昭……”

    纪娴井认真地提议着,说了一大通,却也没等来意向中的附和,抬首一看,却看到双目失神的占风铎,心便悬了起来,“阿铎,你还在听吗?”

    占风铎如梦初醒,重新将思绪聚焦回她的身上,斟酌着开口道,“抱歉,娴井,我近期不能陪你再去人间大唐了,我实在是有些事情要去处理……不出意外的话,我今天下午就要离开。”

    纪娴井一愣,从未想过占风铎可能会离开她。

    她一直都觉得自己不是一个擅长挽留的人,这满院似刚要冒出头的春色一下被打散,她讪讪地笑了下,“这样啊……那你后面打算去哪儿啊……”

    “我……得回雍王宫了。”占风铎说道,“有些事情终究是要去解决的……”

    “雍王宫?”纪娴井有些诧异,“可你不是刚从那个地方逃出来吗?你为什么……”

    纪娴井忽地停住了,半晌后才道,“你要回去报仇?”

    占风铎垂下眼帘,声音低沉沙哑,“娴井,别问了。”

    “你孤身一人回去,太过于危险了,不如我陪你一同走一趟吧,就当是你陪我在人间住了一月的谢礼,我帮你……”

    占风铎打断她的话,“娴井,你不必和我一起,这是我自己的事情。”

    被拒绝了。

    纪娴井一瞬间如哽在喉,她攥紧手中的信封,努力压下心中的愠怒,片刻后气笑了道,“原来你是来同我道别的。”

    占风铎知她不高兴了,连忙哄道,“娴井,我会回来的,我过段时日再来找你好吗?届时我陪你再游人间大唐,赏洛阳城花,听江南妙曲,如何?”

    纪娴井人虽娇气,却也有一身的反骨,少主脾气上来了,你说什么她都和你反着干。

    她微扯嘴角,阴阳怪气地回敬道,“不打紧,既然你雍王宫二少主有事要去做,自然是你的事情更重要些。游人间大唐哪里还专门需要你来陪我?届时我一个人去还潇洒些,说不准又能碰到新的人和事,岂不恣意!”

    占风铎抿唇,欲言又止了片刻,最终吐出了两个字,“也好。”

    这两字一撂出来,纪娴井可感觉自己胸肺都快要气炸开来了,她拧眉,跺脚,克制不住的怒色攀上脸庞,手中的信件被攥变了形。

    “好好好,那你可快走吧,若是叫我耽误了你此去雍王宫,那我可真是千古罪人了!”

    她快步越过占风铎向前走去,走了一半觉得手掌心传来阵阵刺痛,抬手一看是那一打信件的棱角硌手。

    真好,就连小小的信件也来妨碍我。

    她顿时对这叠信也看不顺眼了,连带着无辜的发信人空雪罗也遭了殃。

    空雪罗,你最好是有很急的事找我!

    她拨出一封信来,捏碎信上的保护阵法,迅速撕开信来,她要看看到底是什么事,值得空雪罗三日连发十封信函?

    然而,信件刚刚撕开,还不待看清内里的信纸,她整个人的思绪就仿佛被那纸强行吸收了一般,带着她去往了另一处地方。

    留在外面的躯壳便失去了灵魂,直挺挺地向下倒去。

    占风铎注意到她的异样,健步如飞,扶住她的身子,不住地呼唤她的名字。

    纪娴井是突然晕倒在庭院之中,毫无征兆可言。

    占风铎将她打横抱起,一边抱她进房间,一边朝周围喊道,“来人,快来人……”

    她先前执的空雪罗信件散落一地,谁也没有注意到,其实那拆开的一封信内,根本没有一个字。

    ——

    “用力啊夫人,再用点力!”稳婆粗嘎的声音犹响在耳边,“快了快了,看到孩子头了……夫人,夫人再用点力啊!”

    当下应是一片混乱的,纪娴井的脑中眩晕不已,耳边尽是女人痛苦的叫喊声。

    什么情况,怎么回事?怎么一下变了场景。

    她哆嗦着坐起身,手指触及到冰冷的地面,小腿处就被人踢了一脚。

    有婆子粗声骂道,“没用的东西,刚见了血就晕,醒了就去厨房烧热水,别进来了。”

    婆子一脚踢的实在,疼的纪娴井呲牙咧嘴,很是想回一脚给她,但这幅身子却好似孱弱已久,提不起一点力气来。

    她被人从领口处提起,推搡着扔出了屋子。

    屋外寒风萧瑟,她站在院落中央发呆,到现在整个人都还是懵的,她伸出“自己现在有的双手”,更小更白了些,十分稚嫩。

    她一脸茫然地观察了下四周,院子不大,但胜在干净整洁,从进院的月洞门望出去还有道道围墙,像是大户人家中的偏隅一院。

    “发什么鸟呆,还不快去厨房?”有婆子端着满是血的水盆走了出来,呵斥她道。

    她还没反应过来,就听那盆血水倒在了院落凹水槽里,婆子抓住她的手腕,半是拖拽地带着她走。

    纪娴井跌跌撞撞地跟在婆子身后,听那婆子絮絮叨叨地说着,“夫人买你们回来是供着你们吃喝玩乐的吗?夫人生孩子,你是一点忙也帮不上,夫人心善,我老婆子心可不善,迟早把你身上的懒筋都给你抽掉……”

    刚拐过一个拐角,婆子忽地将嘴闭上了,身子微偻,抓住纪娴井一同朝旁侧移去,一派恭敬道,“见过二郎。”

    纪娴井抬首,只见一人大踏步而来,随行带风,神情焦灼,亦有慌张之色。

    他着一件白色金纹圆领袍,半束冠披发,额上戴着一道细细的编织银白抹额,年龄并不很大,约莫二十一,二岁。

    她的头被一只手用力按下,婆子凑近她道,“小蹄子,这可是主家二郎,还敢直视,一副没规矩的样子!”

    纪娴井是真真无语了,什么主家二郎,就长得那面色苍白,嘴角下抑,眼角耷拉的苦主模样,倒让我看我都不看,比之占风铎的相貌差远了!

    她又思索了一下,不行,占风铎也不行,纵使相貌端正又如何,心是寒的,交不得!

    那人大步走至婆子身前,语气担忧,“我嫂嫂怎么样了?”

    低着头的纪娴井眉毛一挑,啊哈,这小叔子关心嫂嫂生孩子?

    “夫人好着呢,没事,二郎且宽心,这女人生孩子皆是如此,不担心不担心。”

    被唤做二郎的人面色稍霁,“那就好,那就好,大哥也能安心了……”

    他说着接着往前走了,待他走远,抓纪娴井手的婆子又开始数落她,“瞧你那直勾勾盯着二郎君的模样,莫不是已经开始肖想了吧?可别怪我老婆子没提醒你,咱家二郎,冠绝洛阳,你又是个什么东西……啊!”

    婆子说着脚下踩中一根细树枝,身子一滑,倒是摔了个屁股墩。

    纪娴井浅浅收回踢过树枝的脚,这老婆子真是未免有些太烦人了也。

    “哎呦哎呦,还不过来扶我,没眼力见的东西……”

    又转了一个拐角,就见到一派热火朝天的厨房院子,纪娴井被婆子一把甩进最近的烧火房,内里烟熏缭绕,呛的人眼泪直流。

    “烧火那丫头,给你个帮忙的人,快领走!”

    那婆子说着还呛了两声,向内喊完,迅速带上门转身走了。

    烟气熏人,纪娴井捂鼻咳嗽了两声,只见那砖垒就的烧窑后面探出一个脑袋,发式简单,左右各梳一个垂马丸髻。

    她的脸与头发几乎一般黑了,神情也是厌厌的。

    纵是五官都看不出了,纪娴井却还是一眼认出来了,她咬牙切齿道,“空雪罗,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生无可恋如空雪罗,在听到纪娴井骇人的质问声时,黑仁一般的瞳孔陡然亮了,“纪娴井!你终于来了!”

    纪娴井此时可没有见到故友的欣喜若狂,她左右看了一圈,愣是一把利器都没搜寻到,便从旁侧折了根木棍,尖利枝头对准她的下巴,怒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最好快点解释清楚,否则我这刀剑可不长眼啊!”

    空雪罗扁着嘴,伸出手指拨开眼前的“刀剑”木棍,语气软糯,“你别生气嘛,我这也是无可奈何,我这就和你解释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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