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朝西移了两个身位,空雪罗口干舌燥地坐下身来,手举火钳,将土灶里的柴木拨弄了下,压在下面的火苗窜上来,跳动在她的眼睛里,“我把我知道的全部都告诉你了。”

    纪娴井揉着脸,在屋里转了一圈,总算找到一口水缸,舀了一瓢水喝完,又舀了一瓢水向她递来,问道,“就这些?”

    空雪罗接过那瓢水,咕咚一口喝完,擦着嘴角道,“我也就只记得这些了。”

    “行。”纪娴井叉腰沉思了片刻,一脚将旁侧的柴木扫开,扫出一片空地,又从旮旯里摸了块炭木,一边说一边捋着,“现在我们的困境是,要让卫临这个人苏醒,或者说,要试图让他忆起和面对他之前与现在正在遭受的一切,对吧?”

    她在地面上写下“卫临”两个大字,抬首望向空雪罗。

    空雪罗狠狠点头表示赞同。

    纪娴井回归地面,又在稍微向上的地方继续写,并说道,“你跟我说,他出身人间洛阳城,属于是世家大族,之所以从军,是因为幼时好赌,纨绔子弟之间开设赌局,不赌吃不赌穿,专赌人前程,输了的人要去往陇右参军五年。”

    她又写下“赌局”二字,打了个圈后牵出一个箭头指向先前写的“卫临”。

    “这可以算作是起因,但是真正使得他下定决心去往边塞从军的,却是因为他父亲的离世。”纪娴井托着下巴,顿了片刻后才道,“但是,如今的另一种抉择下,他父亲也离世了,可他却没有选择参军。所以那个时候必定是发生了什么,也许是父亲弥留之际的叮嘱,与大哥的争吵?”

    “为什么就不能是他单纯的重诺守信呢?”空雪罗发声问道,“毕竟现在的一切也都是他自己想象出来的呀。”

    纪娴井撅嘴点头,“好咯,他是你的情郎,你说了算。”

    空雪罗的脸突然涨红,伸脚要去踢纪娴井,佯怒道,“胡说!我哪有!”

    纪娴井跳着躲开了,在箭头附近写下“父离世”三个字,盖棺定论道,“这是我们目前已知的,所有他为什么从军的信息。”

    她蹲着往一旁走了两步,开辟出一片新的地方,煞有介事地写下“空雪罗”的三个字。

    刚写下她就笑出了声,“接下来让我们看看,聪明绝顶的雪罗神女都在这梦境的三个月内做了什么。”

    空雪罗顿时气急败坏,随手操起一块小木头扔向她,“喂!纪娴井不兴你这样埋汰人的吧?”

    纪娴井左右躲过她的袭击,边笑边快速说,“我们的空雪罗神女,第一个月都在试图偶遇那卫二郎君,怎料人家目光甚高,根本正眼都没瞧神女一眼。

    哇……这怎了得,雪罗神女当机立断,找准机会,偷偷摸进了卫二郎的房间里,跟他说了许多掏心掏肺的话。

    哎,您猜怎么着,神女被当成劫色的疯子啦!把那二郎吓的疯狂喊人,神女寡不敌众,率先跑了。

    跑便跑了,跑了之后又十分不甘心,想尽办法要入这洛阳卫府,结果,哈哈哈哈哈,好不容易进来了,却是一个烧火丫头,哈哈哈!”

    空雪罗深呼吸,在心里告诉自己莫生气,气坏身子没人替,她翻了一个很大很大的白眼,气道,“我就不该说我做了什么!”

    “哎,话也不是这么说的,后面你不是还试图动用鸿蒙之力,约衡之术给他灌输一些画面嘛,虽然统统没用,但是我们也可以得出一个结论来。”

    纪娴井伸出一个手指,想了想,又追加了一个,“两个结论,第一,虽然鸿蒙梦境是你造出来的,但我们终究是外来客,要遵循梦境主人卫临设置的法则,如今看来他创建的世界就是普通的人间。

    第二,按道理讲,人们往往会选择性地忘记自己遭受的痛苦,可你明明全是他的美好,可他却选择要去忘记了你,这点很是有些奇怪,除非……”

    “除非,我也变成了令他痛苦的来源。”空雪罗率先一步开口道,“他所在的安戎城被围困三月有余,弹尽粮绝,生死无望,他认为自己活下去的希望渺茫,无法兑现于我的承诺。”

    纪娴井按了下自己的太阳穴,喃喃道,“也许不止,他驰骋疆场四年多,和吐蕃人也打了无数次交道,赫赫军功在身,只是围困应该还不足以击溃他,一定还发生了什么别的事情,但这个……恐怕得实地去到安戎城才能知道。”

    她的手指搓了搓木炭,先将“空雪罗”三字圈起,从“卫临”二字处牵了个箭头指向“空雪罗”,在旁侧写下“与战事一同忘却”。

    纪娴井站起身来,将木炭往旁侧随手一扔,拍着手道,“好了,当下事情已经十分清晰明了,后续计划也有了……”

    刚将思绪扯远至卫临身上的空雪罗陡然回神,入耳的便是“后续计划也有了”,她低头望向写字的地面,又抬头望向纪娴井胜券在握的面庞,瞪大了眼睛道,“什么,怎么我就走神这一下,计划也突然出来了?到底是从哪里开始我没好好听?”

    “无妨,无妨。”纪娴井拍着她肩膀安慰她道,“你现在还能往外送信吗?得找人去安戎城看看。”

    空雪罗眉间轻蹙,“我无法送出写有内容的信,只能送出拜帖,就是拉你进来的那种。”

    “那这可有点麻烦了。”纪娴井手摸上自己的下巴,沉思片刻后道,“说起来,我被你拉进来后,我发现我的身体稚嫩了不少,应该不是我的身体进来了吧,那我这个算什么?”

    “你是我在梦境里造出来的人偶,我造了十个,你拆到哪封就会变成相对应的人偶。”空雪罗说着说着突然顿住了,她转眸盯向身侧的纪娴井。

    纪娴井顿觉她眼神不善,有些后怕地向后退了半步,不自不觉已是防御姿态了。

    “鸿蒙梦境是我造出来的,我不能走,但是你可以出去,你出去找信得过的人帮忙,然后,再拆下一封信回来。”

    纪娴井眉毛一压,隐约觉得计划好像能行,但是又感觉哪里要被坑害的样子,她问道,“所以我怎么出去呢?”

    空雪罗朝她招招手,她满腔狐疑地试探性地向前迈了一步。

    就在此刻,空雪罗另一只垂在身侧的手一动,面目因为用力而挤在一块儿,大喊道,“姐妹你不要怪我!”

    纪娴井的眼睛陡然瞪大,她的胸口之上,赫然是空雪罗插入的一柄匕首,直刺心脏。

    纪娴井痛的全身痉挛,她捂住胸口的匕首,断断续续地说道,“我……还没说我出去干什么,你怎么就……”

    空雪罗的愧疚显然只是表面的,只听她嘀咕了一声,“怎么死得这么慢……”她说着又将匕首往里面推了好几寸,“下次还是割喉吧,是不是能快点?”

    纪娴井无力反驳,剧痛使得她的身子疲软下来,眼前一黑,半个呼吸间,身子一抖,一个激灵之后,刺眼的阳光照射进来。

    纪娴井呼吸急促了些,喘了好几口气才发现自己是从床上弹起来的,周遭一切十分熟悉,是她在岐王宫的撩月阁。

    一偏头,看到站在床侧的占风铎,手足无措,脸上写满了着急。

    纪娴井长舒了一口气,咚地一下向后仰过去,扭了扭身子,选择了一个舒服的平躺姿势。

    她平静地望向顶上床幔,独自消化刚刚的痛楚,匕首穿心的滋味可真不好受,空雪罗你等着!

    “娴井,你还好吗?”

    占风铎的声音响起,纪娴井循声将目光移至他的身上,眨了眨眼道,“你怎么还在这儿?你不是要走吗?”

    占风铎顿时被噎住,面上表情变了又变,才道,“你刚刚突然在院子里昏倒了,你现在身体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纪娴井本是很受用他的关心的,也知道空雪罗的事情,如果有他相助,必定会事半功倍,但是心中对他那股子不爽劲儿还没过,倒是也不愿和他讲实话了。

    “呃……”纪娴井开口道,“我从小就有这个毛病,一般我在地上躺一会儿就好了,不用管我的。”

    占风铎只觉得难以置信,满目狐疑道,“真的吗?”

    纪娴井对于这一套瞎话编得极其满意,眼神坚定道,“没错就是这样,不信你问它们。”

    她指向在后面站了一排的云姬灵,占风铎不解地转头向后望去,孰知,他身后的纪娴井正用眼神威胁它们点头。

    那一排云姬灵经不起主子的威胁,疯狂点起头来。

    占风铎将头转回,说道,“好吧,不过我刚还派遣云姬灵通知了奕宫主,看来是我小题大做了,抱歉,那如此我便离开了。”

    占风铎说着便向后退了两步,头微低行了个礼,转身要走之时,纪娴井却又喊住了他,“阿铎!”

    占风铎应声回身,等待她的下文。

    纪娴井的手攥紧被子,片刻后又放开,翩然一笑道,“没什么,下次见面时,我再告诉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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