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儿天阴沉的很,素来明媚娇俏的流晶河畔仿佛笼上了一层厚厚的烟灰之雾,似是下一刻会降下墨来,将万物艳丽都淋上统一的黑色。

    天色昏暗,外头没了景子,前来寻欢作乐的贵人们纷纷避入室内,与要好的莺花娇娘听曲赏舞,互诉心意。

    一排排的三层小楼挑起灯来,房间内里奏起丝竹声乐,美人柔软身段的阴影投射到纱幔之中,曼妙不已。

    纪娴井便是在这当口苏醒过来的。

    房间内熏着香,混合着浓浓的脂粉气息,纪娴井耸着鼻子起身,先看了看自己白如凝霜的皓腕,又瞥见梳妆台前的铜镜,跑过去认真地看了看如今的自己。

    模样温婉端庄,是个娇气的美人。

    算空雪罗会捏人偶,暂且原谅她几分吧。

    纪娴井揉了揉脸庞,披上外衣与纱帛,执扇推开房门。

    房门外是一方小小的院落,有一长廊傍着流动的浅水而建,一路弯曲延伸至前厅。

    有年岁轻的婢子待在廊下,纪娴井朝她们招了招手,想请其中一人帮忙去卫府给空雪罗送信。

    哪知年轻婢子没招来,倒是从旁侧闪出一个人影来,秀气的脸庞陡然放大,惊的纪娴井身体向后仰,随机惊讶道,“雪罗,你怎么不继续当烧火丫头了?”

    “烧火丫头”四个大字听的空雪罗额头青筋直跳,扁着嘴道,“我实在受不了了,便悄悄使了些法术,造了个人偶替我,只要他没察觉到异常就好。”

    显然,这里的他指的是梦主卫临。

    纪娴井却是笑的不行,上扬的嘴角怎么也压不住,一边笑一边问道,“你是专程在这里等我的?”

    空雪罗转眸望她,脸上带了些许得意,“我猜你会按照我发信的时间拆信,由最晚发出的朝前拆,这下看来,我们姐妹还真是心有灵犀。”

    纪娴井是没想到她还有这么聪慧的一面,旋即伸出一个大拇指,夸奖了她下,又靠近小声询问道,“你将人偶捏在这里,可是因为正主卫临多留恋于此处啊?这里看起来,好像不是什么正经地方哦。”

    她说着眉眼弯弯,有逗趣的意思在其中。

    空雪罗嘴一撇,似是诗人吟道,“流晶河畔,青楼瓦舍,风花雪月销金窟。他倒是不好温柔沉醉,偏爱豪赌,赌博柜坊距这里也就一条街,我将人偶捏在这里不过是为了好隐藏。”

    “也对,之前听你提起过。”纪娴井抚掌道,随机一踢裙摆,招手道,“那走吧,你带路。”

    空雪罗一怔,“去哪儿?”

    “自然是帮你会情郎啊,去柜坊!”

    今日天沉,虽是白日,柜坊却早早地挑起了八角灯笼,灯笼下,魁梧的打手们或坐或立,只待内里的人招呼,便进去几个,将人架走,或扔出门外。

    纪娴井立在巷口,远远地瞧着那柜坊门面,正欲大摇大摆地走出去,却被空雪罗一拦,“你就这样进去吗?”

    纪娴井低头望了望,虽说梦境不拘,可确实这身打扮多少贵气不足,风尘气旺了些,恐不能吸引世家子前来做对手赌博。

    她将扇子一掷,“哪里有圆领袍,给我换一套来。”

    空雪罗一笑,拉着她的手,让她原地转了个圈,再一看,两人的身上已然换成了圆领袍,发髻也被冠所高高束起。

    纪娴井摸了摸身上,顿觉神奇,忽地感觉鼻尖一痒,打了个喷嚏,手揉了揉鼻头,发觉唇边还冒出了茂密的胡子。

    纪娴井很是满意地拍了拍她,“不错不错。”

    两人并肩走出巷口,空雪罗突然打了个响指,从袖囊中摸出一大把的飞钱来,暗中递给纪娴井。

    纪娴井低头一看,笑道,“人间的几个博戏,我都玩腻了,只有赢钱的道理,断然没有给出去的道理,雪罗你自己留着吧。”

    “是是是,也不知道在昆仑策开赌盘被发现了,后面是谁帮你遮掩的。”

    纪娴井回首,按了眼皮,吐了舌头,朝她略了个鬼脸。

    空雪罗的白眼都要翻上天了,“真是幼稚!”

    柜坊依照流晶河畔一贯,为小三层结构,一楼有贯穿三层的中井大厅,摆着七八张押注的桌子,每张桌子前都有不少人围着,一面欢腾,一面惆怅。

    纪娴井浅浅看了一眼,转了一圈,穿过大厅,朝着后面的一处门走去了。

    门前有两人立着,似是守门之人,上下打量了下纪娴井与空雪罗二人的着装,低头行礼,让出道来。

    跨过门,得见露天的后院,院内闹腾依旧,许多人围成一团,叫喊着,加油打气着,似是在斗鸡。

    门与后院的左侧是通往二楼的楼梯,纪娴井歪着头望了望,转身带着空雪罗上了楼梯。

    二楼人少了不少,为笼厢似结构,三两成群凑在一块儿玩双陆,的的确确是典雅了不少。

    “哈哈哈,我胜了!今日我手气颇好,未尝输过,还有谁敢来与小爷一战?”

    刚走过两扇窗户,只听最里侧一桌有人大声笑道,远远一看,那人一脚踩在凳上,将双陆棋盘上的棋子全部推倒,神情颇为嚣张。

    空雪罗凑近了些,告诉纪娴井道,“卫临在三楼第四间包厢,要上去找他吗?”

    纪娴井眼神一转,指着内里的人道,“那人你认识吗?”

    空雪罗仔细辨认了下道,“没特别留意过,左不过是些平常的赌客。”

    “他太嚣张了,我要去和他赌一把!”

    “哎!”不待空雪罗回应,纪娴井已经走至那人身前,捻着自己唇边的胡须道,“我与公子来一把!”

    那人正当年少,看模样似有十七八岁,身着一袭上好的赤色锦服,剑眉之下,双目明朗,朝气蓬勃。

    他笑着接话道,“生面孔!哈哈哈哈,跟我贺小爷玩,可是平常棋局的十倍价格,你赌的起?”

    “呦!”纪娴井顿时一乐,“那可是十倍的进项,今日我有的赚了!”

    贺承光一怔,待反应过来,立刻坐下,招手让人复原棋盘,“好大的口气,阁下究竟是龙还是蛇,先开一局,见分晓!”

    四枚骰子落在打了蜡的黑漆棋盘之上,红黑之棋依照双方的投点开始向前行进,兜转占点,彼此阻拦。

    一局毕,纪娴井扔下手中把玩的棋子,笑道,“如何?我赢了。”

    坐在对面的贺承光一脸烦躁地捏着手中的骰子,一下将骰子扔出去,将好几颗棋子砸的东倒西歪,“不行不行,这局是小爷我轻敌了,我们再来一局。”

    纪娴井笑出声来,故意激他道,“哦?又是一笔十倍的进项喽?”

    对面的少年一时气急,半是撒气大声道,“还不过来码棋盘!”

    身边的小厮七手八脚地将棋子扶正,又一个个地码好。

    站在纪娴井身后的空雪罗扯了扯她的衣服道,“差不多就行了,我们还要……”

    她说着指了指楼上,意在卫临。

    纪娴井回头莞尔,“无妨,你不懂赌徒的心理。”

    空雪罗没了办法,只得由她去了。

    “再来!小爷我就不信你把把手气都能那么好!”贺承光说道。

    这一再来,便是再来了五六七八局,局局以贺承光落败为终。

    意气风发的少年此时沮丧不已,再次推倒棋子后,眼睛上下打量对面坐着的胸有成竹的纪娴井,探究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她的手上,蹙眉道,“你是不是出千了!不然为何你总是能摇到最适宜的点数!”

    “承光!玩不过就要诽谤与人吗?”

    一声呵斥从围观的人群之后传来,人群散开,自觉让出一条道来,那道尽头立着的,不是他人,正是先前见过的卫二郎,卫临。

    坐在一旁昏昏欲睡的空雪罗陡然清醒过来,涣散的眼睛重新聚焦,激动的似要站起身。

    纪娴井将躁动的她按住,刻意忽略掉卫临的出现,继续与贺承光道,“你既担心,那我们下一局便不由自己掷骰子,我由身侧的友人掷,那你……”

    不待纪娴井说完,贺承光抢先道,“我表哥玩的比我好,我来掷,我表哥走棋,可行?”

    纪娴井不置可否,只见贺承光跑过去,请了人群外的卫临坐在自己原先的位置上,又从旁侧拖了张凳子道,“说来玩了这么多把,还不知道阁下的姓名,可否告知?”

    纪娴井微微一笑道,“我姓纪,行二,身边这位友人其实是个女扮男装的小女子,是我表妹,姓空,闺名雪罗。”

    旋即众人目光一下全都涌到了空雪罗的面庞之上,空雪罗面有不解,但此情景下却也无法细问,转而在桌底掐纪娴井的大腿。

    这在人间哪有将女子闺名说出来的?

    纪娴井生生受了这顿掐,目光却从未从对桌卫临的脸上撤下,她瞧见对面人眉头微锁,似有沉思。

    也就是说,空雪罗这个名字,并不完全没有刺激作用。

    贺承光哈哈一笑,敲了敲又复原好了的双陆棋盘,“原来是纪二郎,雪罗小娘子,如此,便开棋吧?纪二郎先手。”

    空雪罗拿过骰子,在手中摇了摇,散开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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