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料那占风铎骤然笑了,纪娴井一脸狐疑地抬头望向他,分辨了半天,却发现他的笑容并不含有嘲笑与戏弄,全然是欣慰到了极致的发笑。

    然而这使得纪娴井更为疑惑了,问道,“你笑什么呢?”

    “你有所突破,我自然为你由衷地感到高兴。”占风铎敛了笑意,认真地解释道,“一个人若是真的不想活了,那么他将会是看淡一切,无欲无求,于无声无息之中了结自己,断掉与这个世界一切的联系。而你说梦主的反应大,就说明你有成功地刺伤到他的痛楚之处。这也就意味着,他有所求,有所不甘,有所眷恋,这也是有所抗争的表现,更是说明你目前所努力的方向是正确的,我如何不为你高兴呢?”

    纪娴井偏头沉思,越思考越觉得他说的有道理,颓丧的心情一下就散开了去,唇角也不自觉地向上扯,高高兴兴地向后一仰,自夸道,“我果然很厉害。”

    坐在正首的蒲安瘪着嘴看着这两人,眉头轻挑,很是想去外面避避。

    他倒是之前没看出来,占风铎长得一脸正气浩然,私下里竟修的巧舌如簧,哄起姑娘来真是厉害。

    他攥拳放于唇边,轻咳了两下道,“我车里还备了些糕点与茶水,你们要不要用些消遣消遣?”

    纪娴井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倒是也觉得有几分饿了,便痛快地应了下来。

    三人饮过几杯茶,吃过些许糕点,待略微有了些许饱腹感,纪娴井放下茶杯,抹了嘴边的碎渣碎屑,又将剩余的信件翻了出来。

    占风铎见状问道,“这么着急,这就立刻要回到梦境之中吗?”

    纪娴井叹了口气道,“外面时间宝贵,光是这小半个时辰,内里可能就是一天半载了,只怕雪罗在其中等我等的焦急,那滋味可特别不好受。”

    占风铎理解,点头道,“好,你去,我在外面护着你的身体。”

    纪娴井从那一叠信件中挑出自己想要的那封,好生将剩余的全都收起来,她举起那封信,朝着占风铎扬了下,笑着压碎信件之上的保护阵法。

    她仰头靠向车壁,闭上眼睛,正欲打开信件之时,马车猛然颠簸了下,将三人都震的偏离了原本的位置。

    车中小案几上未食尽的糕点跳脱出金镶玉的盘内,连带着瓷制的茶杯一同从案几滚落到具有繁复图案的厚毯之上。

    案几之上翻腾过一道黑影,原是占风铎在颠簸的须臾间就移至纪娴井身边,将她半扣入怀中,帮她稳住身形。

    这一下颠簸之后,又紧跟着来了几下,应是行驶过一片湍流之地,约莫两息之后,飞黄马车车身才趋于平稳。

    纪娴井攥紧手中的信件,幸好没打开,与此同时,得听车外的阿解说道,“有小股的气流,现在已经过去了。”

    蒲安应了,叮嘱道,“可仔细些,阿解,车上还有贵客呢。”

    他说着目光就落在了侧面,见两人半抱的姿势,他压了压眉,没眼看道,“不过就是马车颠簸一下,你们两人都是镇骨师,身上都是有命符的!强的很!不必这么护着吧?”

    占风铎抬头,给了他一个“滚”的眼神,又旋即低头关切地询问纪娴井。

    蒲安向上翻了个白眼,为保持马车平衡,自觉地滚到马车的另一侧去坐着了。

    纪娴井轻摇头,对上占风铎的眼睛道,“我没事。”

    蒲安抱臂坐在对侧,语气闲凉,颇有些无语,“我选的这条路虽近,却是有一定概率会遇上风漩涡流的,不过不用担心,阿解有经验的,最多就是颠簸一下,不会有太大问题的。”

    “嗯。”纪娴井应道,坐直了身子,又对占风铎道,“我要拆信了。”

    占风铎点头,眼瞧着她打开了信件,内里信还未抽出来,她便如同脱了力的傀儡玩偶,整个人泄了力气,倒了下去。

    他伸手垫住纪娴井倒下来的脑袋,很是细心地将她放平在马车坐垫之上。

    忽地,马车又是不明情况地上下剧烈颠簸了三下,阿解的声音再次响起道,“公子,不好了!前方有个巨大的旋风涡流!”

    蒲安连忙掀了马车帘,探出半个身子,狂风劈头盖脸地吹来,他与阿解一同勒住缰绳,将扑扇着翅膀的飞黄马拉离。

    占风铎待在车内,眉头轻蹙,从旁侧抽出一块儿大毯子来,将纪娴井整个包圆了,又用带子绑起,固定在马车一侧。

    待这一切完成了,他半掀了吹的鼓如球的帘子道,“如何了?”

    “帮我,帮我勒住缰绳!”蒲安大声道,将手中的绳子强拽给身后的占风铎,自己则腾出双手来,飞快捏了个诀阵。

    金灿灿的阵法在飞黄马车左前方打开,暂时抵挡住了片刻的狂风,得以让拉车的飞黄马稳住身形而转向。

    飞黄马转向右侧而行,蒲安收束回阵法,看向远方的眼睛一眯,惊呼道,“不好!”

    转向后行进的方向,几乎在转瞬间,便又出现了一道新的风旋涡流。

    不,也许不止一道,而是许多道大大小小的风旋涡流,散布在他们的周围,涡流间彼此影响,因此涡流的大小此起彼伏,互相转变或被中间那道巨大的涡流所吸纳。

    是一片涡流群!

    马车被风吹的刺啦作响,拉车的两只飞黄马用力地扇着羽翼,可依旧抬不起身子,似是有向下坠落的趋势。

    风若细刀,割在每一个人的脸上,刮的生疼,风的流向还总是会变,一会儿打着旋,一会儿又左右拉扯,似要撕裂众人。

    占风铎拽着缰绳,用了力气却也无甚改善,他于狂风中开口道,“弃车吧!”

    蒲安还在捏着诀,但在涡流阵中,那些遮挡屏蔽阵法显得尤其脆弱,刚一开出,便立刻被风卷碎了。

    蒲安倔强道,“不能弃车,这车很贵的!”

    占风铎欲言又止,手掌间力气用的更大了些,却看那拉直的绳子有些在风力作用下即将要崩断了去。

    万分紧急之时,马车顶上却传来一阵响声,紧接着狠狠一重,将飞黄马车向下压了不少。

    蒲安与占风铎几乎是同时反应过来,有人登车!

    占风铎旋即松了缰绳给蒲安,反身探手拿过车内的追日弓,一个翻身上了车顶。

    只见车顶处半蹲着一位少年,半宽的白衣袖袍与墨黑的长发于狂风中吹的四下飞扬。

    他一手抓住车顶金饰,一手半挡在面前,好像有在大声说着什么,但是占风铎一个字也听不清楚。

    耳边只有呼呼不停的风声。

    占风铎抖了抖手中的追日弓,弓两侧的扇形刀面打开,他艰难地站直身子,向前走了两步,率先朝那位少年而发难。

    少年左右闪躲,两人于狂风中过了两三招,彼此都觉得对方的招式颇有些眼熟,又一次角力之时,占风铎离的近了,这才发现,来人竟是温荐。

    风力越发强劲了,飞黄马车也斗转间向下骤降不断,温荐推开他的弓,指了指自己手腕上的细金纹,又打了一个后退的手势。

    占风铎一瞬间便了然了温荐的意思,转身翻下马车顶,进入马车内的同时,还不忘将蒲安与阿解一同拉进马车之中。

    蒲安高着嗓音问道,“这是干什么?不是有人劫车吗?”

    占风铎一边查看车内纪娴井的状况,一边说道,“不是劫车,是温荐,他是来救我们的。”

    温荐是何许人也,身为九宫中人的蒲安自然也是不陌生的,他喘了一口气道,“好好好,不用弃车了,我车保住了。”

    占风铎已然不想理会他了,自己找了个合适的位置蜷缩起来,也方便随时随刻照顾昏迷中的纪娴井。

    而此时此刻的车顶,温荐立于其上,默念了一个阵诀,素色的阵法自飞黄马车的六面绽开,凑成一团,将飞黄马车保护于其中。

    他眼神一凛,脚尖轻点,一个转身间,面庞之上便多了两道竖形金纹。

    他身披蓝帛,悬浮于其间,十二音雷公鼓朝前依次排开,他旋身绕至保护好的马车之后,向后退去两步,紧接着便是一个猛力冲撞。

    马车内刚放松下来的蒲安哪里知道还有这一茬,一瞬间只感觉又一股大力从马车后袭来,他也因这股力量,而被紧紧贴合在马车壁上。

    他惊恐地瞪大眼睛,片刻后,那股从车外面而来的力量逐渐衰减,马车下方轻轻一顿,上下颠簸两下后,倒是也安稳落地了。

    落地是落地了,可惜好景不长,落地没两息,马车便四分五裂地朝四周倒塌而去。

    蒲安摊坐在马车正中,缓了两缓,还是不能接受他费尽心思设计与装潢的马车开裂成块。

    占风铎见一切都平息了,于是解了纪娴井身上的束缚,连带着毯子与她一同抱起,选了个树下,将她靠在树边放好。

    温荐在不远处落下,默默地看着占风铎将这一切完成,直至站起身,朝他看来。

    “他们跟我说,你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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