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好再问，只得假意去连摸带看寻摸屋子里的墙砖地砖，听他咀嚼之声不绝于耳，不禁思索“果真是艰难境遇，把他折腾得风度全无”又想起当初我被前男友家人追债的冬天，蹲在下着雨的路边墙角下那一时，岂非与他境遇相仿？心中一酸，当年种种窘迫境遇便纷纷浮上心头，决定以后果真要常来与他送些吃的。或许不是要抚慰他，只是要抚慰当初的自己。
如此想着便沉默起来，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秦不寿道：“佳客沉默良久，可是有心事？”又是一派清远温润，就如同刚才的狼狈并未发生过。我忙爬起来：“你吃完了？是那个，我……没，没什么，只是昨夜不曾好睡，有些困了。”
“你坐罢。佳客是良善之人，乍见我之狼狈，问都不问一声，如此心性厚道也难怪万春尊主对你分外亲密。多谢了，世间滋味，我是千载未曾尝过了。本以为自己已经通透无欲，不过是些须美食，我便全失了分寸，果真秦不寿，分明似禽似兽。”
虽是自嘲，听去却只见有所思，若有所失。我道：“不寿公子，我虽为人身，与你境遇大异，在这里我是上宾佳客，在我生长的世界里，却是草芥浮萍一般。自小命运不济，20多年多数时间总是活得狼狈不堪。”我顿上一顿：“往素我只知你风采潇洒，前日知你灵魄被困于此，今日又见你如此，可知，可知你这日子过得必有艰辛，连你都如此，我又怎摆得脱那些辛苦。推己及人，想起自己的伤心事，我便心生感慨。”
他轻轻一叹：“是我不好，勾惹起你的伤心事。经历种种，彼时虽觉得过不去，可如今看来都过去了，且眼下比以往都好。你看，我于这谶阁之中困守千年，等啊等啊，最终还是等来一个为我送花糕的你，我吃饱了花糕与你叙话才是眼前，其他的都是往事了。”
我听了暗自佩服他倒是想得开：“虽是往事，当初却也是寸寸经历，不寿公子，我会珍惜如今锦衣玉食，也不知道再过十年我又在哪里呢。对了，不寿公子，你善于卜算，能帮我算算么？”
他道：“你要算什么？”
“白校长，哦，他是我从前世界里对我最好的人，就像余蓉姐姐一般。我想替他和他女儿算算，我要把他父女的生辰八字告诉你吗？”我仰头告知，虽分不清他到底在哪里，总得盯着个方向说话。
他又道：“哦，不必，以生辰算命是异世习俗，离墟除无间洞里命札之上记载天下灵族命运，我这谶阁中是以谶筹卜算，知其人知其事便可，只是比不得命札细致入微，多数谶局看方向走势尚可，想看细节便难了，且因人事不同或有出入。我又醉心于修筑房舍，谶术不精，当初也曾遇见几个怎的都算不准的，倒叫笑话了去。佳客果真要算？”
我忙道：“要算！要算！我来这离墟除了自己喜欢，也是为了白校长他父女呢。看得清大方向便好。”
他沉默片时：“你可知，命里的文章，有好有歹。好的便罢了，那不好的若不知道还有希望，若知道了，便是眼看命运那般写下去却动不了笔，必然徒增烦恼。你当真要算？”
我原本是一心要算，他这一席话倒有些踟蹰了。转念一想：“白校长父女都那样了，还能坏到哪里去？”便一咬牙道：“当真要算。”
他似早有所料，立即接口道：“好吧，稍等片刻。”只听一片金石清脆敲击之声，最后如同一把钢筷子撒在石板上。随即听秦不寿道：“昔年我灵魄刚被囚时，神佛为使我心神平静遗下些佛经供我读，言辞深奥我许多不明白，只记得一句‘生苦生恼，人生多怖’。你所述这白校长，其人虽天资聪颖，却奈何孩提之时便与父母永诀；长相俊美，却偏遭遇横祸诸根不全；广受女子倾慕，心有所属却又无缘情爱；本是无后之命数，却又得了个羸弱女儿；既是巨富，却又孤清。每得一好处，必有一歹处，如此跌宕起伏的命途，倒似神佛的一个玩笑，也真不知是何等样人，才能挨得住如此命运，倒教人心生悲悯。”
我自小也算过几次命，却没遇到过准的，除当初春熙路那个女人说了几句不清不楚的话勉强算准；那时在无间洞也通共就看了一句话，今天才是第一次真正见识算命的威力。为了试试能否算准，我也特别留意不吐露多一句，方才就只说了“白校长父女”究竟连名字都没说，他竟然能看得分毫不差！
我虽见了命札；听了白校长的故事；又入了这离墟，处处见的都是“命运”二字，但说到底始终并不是很相信人或灵族命运都已经写好。今日听秦不寿把白校长的人生复述一番，方觉如芒在背，人生，果真只是命运？
我片时愣神，思虑一番便问：“那以后呢？白校长和他女儿能好吗？”
他不答，又是一片金石敲击之声。只听他轻轻“嗯”了一声，似语带疑惑，又敲击半晌，方道：“佳客可是很看重这位白校长？”我有些紧张：“自然，他待我如兄如父。不寿公子，不是后来有什么不好吧？能改变么？”
他语带迟疑：“我试了数种谶局，却次次都是废局，这后来之事实在看不清楚，或许今日又遇着一个无论如何都看不准的。只是我为灵族测算已久，每逢此类磋磨太久之辈，其心性总难免凉薄，相交下来总是伤人伤己。佳客与他相交还需与自己留余地，可免伤心。”
我顿时大大不悦：“不寿公子，白校长的过去你都说得很准，以后你自己也说看不清，却又这般说。难道天下受过苦，命运不济的都是坏人？这么说，这么说我也是坏人？就连，就连你自己也是坏人？你若真这样想，当真是有些凉薄了！”
秦不寿语带笑意：“我当佳客总是谨慎小心，谁知倒也会为师长与人辩驳，顿挫并未扑灭你一腔热血，是我刻薄了。”
他如此大度，我倒有些不好意思，虽想让他算算我的姻缘，与胡不归是否有缘，如今还不算熟悉委实不好意思开口，只得找点话来说。
先与他讲我从前世界里的五光十色，再与他讲那日春宴上的盛况，及讲到众人为看胡不归作舞挤到湖中去了，他突然道：“我与不归先生不过数面之缘，每见他容颜丰姿都大为惊叹。只是，凡事过犹不及，好比芍药花，虽是美艳至极，却奈何花期太短，即便是万春谷永世春日，一年观芍药也不过是两旬而已。身为男子却是如此尤物，光芒太盛，恐后事难料。佳客今日与我相谈已久，恐万春尊主寻你不见，先请回吧，下次再来叙话。”我手中突然多了一物，一看是我提来的食盒，随即们“哐”地开了一扇，好似有人推了我一把般，趔趄了两步我已经站在门外，刚回身们便关上了。
我有些悻悻的，这不寿公子说起话来含蓄委婉，逐客令却下得真够实在。再看天色居然已经日头西斜，敢是我在这里停留了这么久？
小洲上树木茂密遮挡得光线不好，大白天倒不觉得，此时余晖之下，又有虫鸣鸟啼，配着密密匝匝的落花，满目凄冷。
秦不寿虽然比不上胡不归英俊，可到底也是倜傥人物，又有修桥筑园的奇思妙想，占卜算命的本事，他被关在这里，外面大好春光都看不见了，想想也是可怜。我自幼赔着小心过活，在舅舅舅母间笨拙周旋，若他们脸色有异便大气不敢出；到了读大学，每年寒暑假总是尽力留在学校不回去；谈了个条件平常的男朋友，所图不过是有个家而已，却被折腾得连人生方向都变了。所幸遇到个白校长，所幸有今日，否则真不知该如何收场。到底相交一场，也真下得去手。如此思索着过了彩虹桥，穿了花墙，想来想去竟不知到底是在可怜秦不寿，还是可怜自己，心中酸楚一片。
我只管低了头走路，直走到脚下酸疼还不到辛夷坞，这才抬头看，原来我走得并不是回去的路，而是到胡不归院中的。
“养石林”三字遒劲，书于门匾之上。我倒好笑起来，“这是在干什么？真心是满脑子都是胡不归，居然走了这许久来。”我正欲扣门，们却咔一声开了，一个小丫鬟含笑迎出道：“我家不归先生听声辨认之术精妙，我等正欲备晚饭呢，先生道‘佳客站在门口，快去接一接罢’一开门，果然见了佳客。请进来罢，今日口福，有新鲜的胭脂鱼，佳客嗜甜，先生已经吩咐厨下烹一道‘冰晶鱼’，鲜甜爽口，我等也托福一品。”
胡不归身边之人，个个性情跳脱与他相似，令人既觉热闹又感欢快。
她挽着我的手且行且说，却不引我进屋，反倒带我进了后院，胡不归着一身湖水蓝绫段褙子，内套着银色箭袖站在一簇樱花之下，俊挺如神。
如此想着便沉默起来，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秦不寿道：“佳客沉默良久，可是有心事？”又是一派清远温润，就如同刚才的狼狈并未发生过。我忙爬起来：“你吃完了？是那个，我……没，没什么，只是昨夜不曾好睡，有些困了。”
“你坐罢。佳客是良善之人，乍见我之狼狈，问都不问一声，如此心性厚道也难怪万春尊主对你分外亲密。多谢了，世间滋味，我是千载未曾尝过了。本以为自己已经通透无欲，不过是些须美食，我便全失了分寸，果真秦不寿，分明似禽似兽。”
虽是自嘲，听去却只见有所思，若有所失。我道：“不寿公子，我虽为人身，与你境遇大异，在这里我是上宾佳客，在我生长的世界里，却是草芥浮萍一般。自小命运不济，20多年多数时间总是活得狼狈不堪。”我顿上一顿：“往素我只知你风采潇洒，前日知你灵魄被困于此，今日又见你如此，可知，可知你这日子过得必有艰辛，连你都如此，我又怎摆得脱那些辛苦。推己及人，想起自己的伤心事，我便心生感慨。”
他轻轻一叹：“是我不好，勾惹起你的伤心事。经历种种，彼时虽觉得过不去，可如今看来都过去了，且眼下比以往都好。你看，我于这谶阁之中困守千年，等啊等啊，最终还是等来一个为我送花糕的你，我吃饱了花糕与你叙话才是眼前，其他的都是往事了。”
我听了暗自佩服他倒是想得开：“虽是往事，当初却也是寸寸经历，不寿公子，我会珍惜如今锦衣玉食，也不知道再过十年我又在哪里呢。对了，不寿公子，你善于卜算，能帮我算算么？”
他道：“你要算什么？”
“白校长，哦，他是我从前世界里对我最好的人，就像余蓉姐姐一般。我想替他和他女儿算算，我要把他父女的生辰八字告诉你吗？”我仰头告知，虽分不清他到底在哪里，总得盯着个方向说话。
他又道：“哦，不必，以生辰算命是异世习俗，离墟除无间洞里命札之上记载天下灵族命运，我这谶阁中是以谶筹卜算，知其人知其事便可，只是比不得命札细致入微，多数谶局看方向走势尚可，想看细节便难了，且因人事不同或有出入。我又醉心于修筑房舍，谶术不精，当初也曾遇见几个怎的都算不准的，倒叫笑话了去。佳客果真要算？”
我忙道：“要算！要算！我来这离墟除了自己喜欢，也是为了白校长他父女呢。看得清大方向便好。”
他沉默片时：“你可知，命里的文章，有好有歹。好的便罢了，那不好的若不知道还有希望，若知道了，便是眼看命运那般写下去却动不了笔，必然徒增烦恼。你当真要算？”
我原本是一心要算，他这一席话倒有些踟蹰了。转念一想：“白校长父女都那样了，还能坏到哪里去？”便一咬牙道：“当真要算。”
他似早有所料，立即接口道：“好吧，稍等片刻。”只听一片金石清脆敲击之声，最后如同一把钢筷子撒在石板上。随即听秦不寿道：“昔年我灵魄刚被囚时，神佛为使我心神平静遗下些佛经供我读，言辞深奥我许多不明白，只记得一句‘生苦生恼，人生多怖’。你所述这白校长，其人虽天资聪颖，却奈何孩提之时便与父母永诀；长相俊美，却偏遭遇横祸诸根不全；广受女子倾慕，心有所属却又无缘情爱；本是无后之命数，却又得了个羸弱女儿；既是巨富，却又孤清。每得一好处，必有一歹处，如此跌宕起伏的命途，倒似神佛的一个玩笑，也真不知是何等样人，才能挨得住如此命运，倒教人心生悲悯。”
我自小也算过几次命，却没遇到过准的，除当初春熙路那个女人说了几句不清不楚的话勉强算准；那时在无间洞也通共就看了一句话，今天才是第一次真正见识算命的威力。为了试试能否算准，我也特别留意不吐露多一句，方才就只说了“白校长父女”究竟连名字都没说，他竟然能看得分毫不差！
我虽见了命札；听了白校长的故事；又入了这离墟，处处见的都是“命运”二字，但说到底始终并不是很相信人或灵族命运都已经写好。今日听秦不寿把白校长的人生复述一番，方觉如芒在背，人生，果真只是命运？
我片时愣神，思虑一番便问：“那以后呢？白校长和他女儿能好吗？”
他不答，又是一片金石敲击之声。只听他轻轻“嗯”了一声，似语带疑惑，又敲击半晌，方道：“佳客可是很看重这位白校长？”我有些紧张：“自然，他待我如兄如父。不寿公子，不是后来有什么不好吧？能改变么？”
他语带迟疑：“我试了数种谶局，却次次都是废局，这后来之事实在看不清楚，或许今日又遇着一个无论如何都看不准的。只是我为灵族测算已久，每逢此类磋磨太久之辈，其心性总难免凉薄，相交下来总是伤人伤己。佳客与他相交还需与自己留余地，可免伤心。”
我顿时大大不悦：“不寿公子，白校长的过去你都说得很准，以后你自己也说看不清，却又这般说。难道天下受过苦，命运不济的都是坏人？这么说，这么说我也是坏人？就连，就连你自己也是坏人？你若真这样想，当真是有些凉薄了！”
秦不寿语带笑意：“我当佳客总是谨慎小心，谁知倒也会为师长与人辩驳，顿挫并未扑灭你一腔热血，是我刻薄了。”
他如此大度，我倒有些不好意思，虽想让他算算我的姻缘，与胡不归是否有缘，如今还不算熟悉委实不好意思开口，只得找点话来说。
先与他讲我从前世界里的五光十色，再与他讲那日春宴上的盛况，及讲到众人为看胡不归作舞挤到湖中去了，他突然道：“我与不归先生不过数面之缘，每见他容颜丰姿都大为惊叹。只是，凡事过犹不及，好比芍药花，虽是美艳至极，却奈何花期太短，即便是万春谷永世春日，一年观芍药也不过是两旬而已。身为男子却是如此尤物，光芒太盛，恐后事难料。佳客今日与我相谈已久，恐万春尊主寻你不见，先请回吧，下次再来叙话。”我手中突然多了一物，一看是我提来的食盒，随即们“哐”地开了一扇，好似有人推了我一把般，趔趄了两步我已经站在门外，刚回身们便关上了。
我有些悻悻的，这不寿公子说起话来含蓄委婉，逐客令却下得真够实在。再看天色居然已经日头西斜，敢是我在这里停留了这么久？
小洲上树木茂密遮挡得光线不好，大白天倒不觉得，此时余晖之下，又有虫鸣鸟啼，配着密密匝匝的落花，满目凄冷。
秦不寿虽然比不上胡不归英俊，可到底也是倜傥人物，又有修桥筑园的奇思妙想，占卜算命的本事，他被关在这里，外面大好春光都看不见了，想想也是可怜。我自幼赔着小心过活，在舅舅舅母间笨拙周旋，若他们脸色有异便大气不敢出；到了读大学，每年寒暑假总是尽力留在学校不回去；谈了个条件平常的男朋友，所图不过是有个家而已，却被折腾得连人生方向都变了。所幸遇到个白校长，所幸有今日，否则真不知该如何收场。到底相交一场，也真下得去手。如此思索着过了彩虹桥，穿了花墙，想来想去竟不知到底是在可怜秦不寿，还是可怜自己，心中酸楚一片。
我只管低了头走路，直走到脚下酸疼还不到辛夷坞，这才抬头看，原来我走得并不是回去的路，而是到胡不归院中的。
“养石林”三字遒劲，书于门匾之上。我倒好笑起来，“这是在干什么？真心是满脑子都是胡不归，居然走了这许久来。”我正欲扣门，们却咔一声开了，一个小丫鬟含笑迎出道：“我家不归先生听声辨认之术精妙，我等正欲备晚饭呢，先生道‘佳客站在门口，快去接一接罢’一开门，果然见了佳客。请进来罢，今日口福，有新鲜的胭脂鱼，佳客嗜甜，先生已经吩咐厨下烹一道‘冰晶鱼’，鲜甜爽口，我等也托福一品。”
胡不归身边之人，个个性情跳脱与他相似，令人既觉热闹又感欢快。
她挽着我的手且行且说，却不引我进屋，反倒带我进了后院，胡不归着一身湖水蓝绫段褙子，内套着银色箭袖站在一簇樱花之下，俊挺如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