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子外面没有守卫,也没有禁军。

    看似松,却是紧。

    禇容望着高高的墙头,从那一处处暗影掠过。

    应有四五人吧。

    她想。

    皇子王孙们最喜欢暗中留一手,赵珣又岂会例外。

    趁着还有些灰暗的天光,她几乎是小跑着逛了一遍宅子。这一逛,还真让她发现了一处清静之地。

    父亲说过一府之中风水最好的屋子莫过于坐北朝南临水而建,若能屋旁有竹,庭前种梅,那便是再好不过。此处与所说的风水宝地毫无二致,如果不是屋子太过破败了些,简直是她心中最理想的住处。

    屋内的家具多有损坏,瓷片断木散落一地,山水图的屏风裂成两半,瞧着竟像是被人从中间劈开。好在床桌等大件勉强能用,短暂安置一段时日没有问题。

    粗略打扫整理过后,天已黑透。

    刚想着去找李公公要一床被子,便看见他抱着被褥进来。

    “这是殿下让老奴送过来的。”

    禇容接过东西,真诚道谢。

    萧太子心地之善良,由这样的小事可见一斑。

    有了被褥,今夜便有了歇息之地。

    “有劳公公了。”

    “姑娘客气。”李公公道:“姑娘若是还有需要,尽管去找老奴。”

    他面白无须,年纪却是大。多年习惯性的卑躬屈膝,让他的身子看上去越显佝偻。若不是发未着雪,只怕会显得更加老态。

    禇容送他出门,然后回屋。

    陌生的地方,陌生的环境。

    她明明困得厉害,却有些睡不着。

    悠扬的琴声破空而来,时而激越时而低沉如珠落玉盘,然后是幽幽泣诉似泉水飞溅。接着泉水开始奔流,汩汩啸啸势不可挡。

    臧雪先生号称琴诗双绝,这琴技当真是名不虚传。

    她闭着眼睛,思绪在琴声慢慢涣散。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细微的动静。多年在外行走的警醒让她倏地睁开眼,在黑暗中慢慢坐起身。

    有人从外面进来,如入无人之境般长驱直入。

    是熟人。

    她重新躺下闭目装睡,直到被人摇醒。

    摇醒她的人是常威。

    她装作迷茫的样子,再次揉着眼睛坐起。适应突然大亮的光线后,她看到大马金刀坐在一张破凳子上的赵珣。

    赵珣换了一身玄色常服,黑暗中越发显得盛气凌人。

    “萧桓可是越国第一美男,你想不想得到他?”

    “想。”

    褚容老实回道。

    她一介俗人,自然不能逃出人世间的七情六欲。那样的一个风姿若神的男子,她怎么可能不喜欢。但喜欢归喜欢,想要归想要,她不会用卑鄙的手段去得到。

    赵珣讥笑。

    这丑女果然已被萧桓的色相所迷。

    常威的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白色的小瓷瓶,他从小瓷瓶中倒中一枚黑色的药丸,送到禇容面前。

    赵珣道:“吃了它,本王让你如愿。”

    褚容:……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这…这是什么东西?”

    她装作害怕的样子,抱着身体缩成一团。

    赵珣朝常威眼色,一把寒光锃亮的刀立马架在禇容的脖子上。

    “是你自己吃,还是本王帮你。”

    “…我,我自己吃。”

    药丸入口,她心下叹息。

    居然是皇族驯化死士所用的忠心丹,赵珣这也太看得起她了。

    赵珣对她的识相还算满意,眼见着她喉咙发出吞咽药物的声音,一双凤眸中慢慢泛起几分期待。

    “今夜是你和萧桓的洞房花烛夜,你难道不想和他共度春宵吗?”

    禇容:……

    她应该想还是不应该想呢?

    “想。”

    她的回答让赵珣满意的同时,又生出无比的嘲讽,这丑东西当真敢想。

    萧桓啊萧桓,纵使你才名远扬四海,被无数人仰慕尊敬,最后还不是落在这丑东西手里。日后你一身的污秽,哪里还有面目见窈窈。窈窈现在不肯见他又何妨,他被父皇训斥又何妨,最后窈窈嫁的人只会是自己。

    另一个白色小瓷瓶放在桌上,禇容不用猜也知道是什么东西。亏得之前还担心这小子被人利用,没想到转眼对方就来了这一出。

    “这东西你想办法给萧桓吃下,他自然会和你圆房。”

    “…真的吗?”禇容装作欢喜羞涩的模样,然后似是想到什么般摸了摸自己的脸。“太子殿下真的愿意和我圆房吗?”

    “只要萧桓吃了这药,在他眼里母猪都是天仙,他自然会和你圆房。”

    这个比喻……

    她真是谢了。

    “…这药真的如此好用?”她迫不及待地下地,将小瓷瓶拿在手里。“…大殿下您看看我这张脸,若换成是您,您能下得了嘴吗?”

    赵珣在听到她说看看她这张脸时,鬼使神差地照做。然后他发现此女不仅长了一双十分好看的眼睛,还有着樱色粉嫩的唇瓣。

    如果没有满脸的褐斑,此女或许长相不错。配着一副勾人的好身段,怎么着也是一个上得了台面的美人。

    思及此,他眼睛眯起。

    真是见了鬼!

    他在想什么!

    “你居然敢拿本王作比!”

    “大殿下息怒,我这是在衡量此事的可行性。兵法不是有云知己知彼方才百战不殆吗?这个道理大殿下应该懂。”

    “你还懂兵法?”

    “戏文里听来的。”

    赵珣闻言,收敛杀气。

    禇容已经收好小瓷瓶,这般动作让赵珣很受用。嘴上说不要,行动倒是很诚实。这个丑东西…还真是口是心非。

    “本王一片好心,怕太子殿下水土不服,便想着凉越两国结成姻亲,这不服也得服。你以后切记好好服侍萧太子,为两国邦交做出应尽的努力。”

    禇容嘴角直抽,这小子倒是会给自己找台阶。

    这种事,一个拖字而字。

    左不过是阳奉阴违慢慢拖,等她找到父亲后就离开东原城,到时候赵珣再想杀她怕是也找不到人。

    “大殿下放心,我一定会努力的。”

    努力拖时间,努力和稀泥。

    琴声依旧如泣如诉,踏着暗夜而来,丝丝侵入所有人的耳朵里。最后一切归于沉寂,仅余看破世俗纷争的祥和平静。

    赵珣和常威一走,禇容一屁股坐在赵珣刚坐的凳子上。

    手指往舌下抠了抠,一枚黑色的药丸便被她抠了出来。好在这忠心丹外面蒙着一层蜡,短时间内不会融化。

    所谓的忠心丹,当然是控制人的毒。一月发作一回,吃了解药便无事,否则那种钻心蚀骨之痛非常人所能忍受。

    这么多年过去,原来早已物是人非。哪怕再是心性简单无垢之人,最终也会染上世俗中最为污浊的颜色。

    一刻钟后,她穿好衣服出门。

    她走得急,像是身后有鬼在追。

    落在暗处监视人的眼里,她这是迫不及待。

    萧桓是无数贵女的梦中人,她这么一个低贱的丑女,猛不丁被天上掉下的大馅饼砸中,眼看着有机会和世人仰慕的臧雪结为真正的夫妻,可不得是火急火燎。

    临近萧桓的屋子里,琴声依旧幽幽。

    她清了清嗓子,敲门。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是我,我有事和太子殿下说。”

    这声音太嗲太娇,带着几分羞涩几分兴奋,听得暗处的人全身起鸡皮疙瘩。

    门“嘎吱”从里面打开,露出李公公那张苍老的脸。

    “禇姑娘,你…”

    “还请公公禀报太子殿下,就说我有急事要和他说。”

    真的是急事。

    急得都不行了。

    李公公说了一声稍等,然后关门。

    很快,他开门将诸容请进去。

    一室的清辉,白衣胜雪的男子坐在洁白的地毯上。他的面前一张七弦琴,琴身漆黑如墨,泛着厚重的光泽。

    如此玉做的美人,当得起莲花子的美誉。

    他缓缓起身,用帕子仔细地擦拭自己的手指。那一根手指比玉还白,比竹子还修长,手型完美骨节分明。单看这一只手,足可让人意乱情迷。

    禇容暗自庆幸自己定力不错,否则哪里受得住这样的诱惑。她捏了捏袖子里的小瓷瓶,放在旁边的小几上。

    “太子殿下,刚才大殿下去找我了。他给我这个东西,说是能帮我和太子殿下成为真夫妻。”

    李公公一听,脸色微变。

    萧桓看着禇容,眼神中除了悲悯,还有感激。

    “禇姑娘为何帮我?”

    “我说过我无意扯进两国之间的争斗中,我虽是凉国人,但我有自己做人的原则。我知道太子殿下是好人,我绝不会帮着大皇子害太子殿下的。”

    “姑娘难道不怕大皇子怪罪吗?”

    禇容轻笑,神情带着些许调皮。

    “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到时候大皇子问起,我拖着便是。实在是拖不住了,也不是没有办法。比如说骗他事情已成,或是告诉他太子殿下您有隐疾。”

    萧桓闻言,咳了起来。

    李公公很是有些不悦,看着禇容欲言又止。

    “我开个玩笑而已,太子殿下不要放在心上。不过话说回来,若真有那一天,这两个理由太子殿下更愿意接受哪一个?”

    赵珣那小子颇为执拗,一定会盯着这事不放。刚开始她肯定是拖,但她怕万一时间久了拖不下去,到时候一定要有新的应对之法。不管是成了事,还是不行,都能堵住赵珣的嘴。

    但也有后患。

    萧太子的名声…

    她给他们时间考虑,反正还没到那一天。再者如果她早早找到父亲便会早早离开东原城,也就不会有那一天。

    “太子殿下您好好考虑,我不急。”

    “姑娘高义,孤感激不尽。”

    “太子殿下别谢我。”禇容摆手,“我还吃了你们好几顿饭。如果真要谢,以后我可得厚着脸皮继续在你们这里蹭饭。”

    她不知道自己这算什么行为,但最后的结果是她得到了蹭吃蹭喝的好处。

    一出屋子,她脸上的笑意变成恼怒。

    一路踢着石子撒气,中间还停下来懊恼地骂了几句。

    琴声兀地又起,激愤怒吼。

    哪怕是再不懂音律之人,也听得出弹琴之人的愤怒与悲痛。伴随着这样的琴声,禇容回到自己的住处。她叹息着重新躺下,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睡意。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尖锐的声音划破夜空。

    琴弦崩裂,无比刺耳。

    她心肝颤了颤,用被子蒙住自己的头。

    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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