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皎及笄的第一年，也是大周亡国的第一年。
昔日寒光逼人的宫城，一贯的肃穆庄严此刻被尖锐刺耳的惨叫声，和支离破碎的求饶声所打破了，巍然高贵的城阙在此被剥去了不可侵犯的外衣，裸露出内里的软弱与腐朽。
“不、不要杀我，奴婢只是个洒扫庭院的，求求大人发发慈悲，放奴婢一条生路吧！”年岁尚小的宫女苦苦哀求着眼前的叛军，伸手抓住他的下摆，试图为自己辩解什么。
“放你一条生路也不是不行，你知道三公主现在在哪吗？说出来，我就饶你一命。”叛军轻飘飘地说出了交换条件。
他俯视着地上这个哭得肝肠寸断的小宫女，她看起来年岁不大，害怕极了，浑身止不住得打着哆嗦，眼泪正大滴大滴地顺着脸颊淌下，整个人哭得乱七八糟。
“我、我不清楚，但是公主她几乎整日呆在凤阳阁里，现在肯定也还在西面的凤阳阁内。其他的我真的不知道了，求求你放我走吧。”小宫女挣扎着起身，试图逃走。
“是嘛，那你就...上路吧！”
一道冷光闪过，斩碎了一切的渴望与恐惧，她只觉得一阵剧烈的疼痛后，自己就倒在了地上，再也没有力气起来了。瘦小的身躯弥漫开一片血色，逐渐渗进身下绵延无尽的青石板路。
凤阳阁内，宋皎蜷缩在窗子下，她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巴，确保自己不会发出一丝声响，从而让芳芷的一片苦心付诸东流。一个时辰前，宋皎正坐在铜镜前，身后的侍女正帮她梳妆打扮，等待着及笄仪式的开始。贴身宫女芳芷却突然慌慌张张地跑进屋，示意侍女出去后，又对宋皎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宋皎看着芳芷惨白的脸色，点了点头示意自己不会出声，芳芷这才上前一步贴近了她，双手落在那条耗费数位绣娘心血制成的精美华服上，看似在轻轻抚平其上的皱褶，实际上飞快地解开禁锢住宋皎的层层暗扣，将她从繁复绮丽的衣裙中解放出来。
芳芷微微俯下身子，压低声音说道:“叛军突袭昭都，宫门沦陷，陛下希望您能通过暗道离开，这是陛下留给您的信”。
芳芷的话如白日惊雷，里面蕴藏的信息让宋皎有些晕眩，她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自己该有什么样的反应，她愣愣地看着芳芷，无意识地跟随芳芷的动作，被芳芷换上了准备好的宫女服，把挽好的发髻重新梳成宫女的样式。
但当宋皎的视线扫过芳芷的穿着时，原本混沌一片的大脑忽然清晰起来，她很想问些什么，比如你不陪我一起走吗，又或者是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千万思绪一时间涌上脑海，可宋皎的嘴巴却像被一种无形的东西堵塞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因为芳芷在看她。
宋皎对上了芳芷的目光，却又立刻不堪承受般低下头去，她被自己的愧疚压得喘不过气来，同时宋皎也很害怕，她怕从芳芷的眼神中看到怨恨，怕她责问自己为什么她要代替自己去死。
一股温柔的力道轻轻抬起了宋皎的脑袋，宋皎努力睁大眼睛，她告诉自己无论芳芷怨恨与否，她都不能逃避。
宋皎看着芳芷的眼睛，试图看到里面的不甘与愤怒，可是为什么芳芷的眼睛里全都是不舍和温柔呢？
她为什么一点也不恨我呢？恨我吧，求求你了。
这些念头如疯长的野草般生生不息，烧不尽，吹又生，活着的在宋皎的心中扎根生长，死去的又凝结成一滴滴泪水，顺着宋皎的脸庞滑下。
芳芷拿出随身的手帕，替宋皎擦拭脸上未干的泪痕，“怎么还这么爱哭，少了我你可怎么办啊”她嘟囔道。
“那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即使知道答案，宋皎仍抱着一丝侥幸问了出来。
回答她的是无尽的沉默和一个温柔至极的拥抱。
凤鸣阁外一阵阵的喧嚣声彻底打碎了宋皎的幻想，她感受到芳芷抽离的身体，意识到了二人注定分离的命运。她攥紧了芳芷的衣角，孤注一掷地不肯放开，最后宋皎只能够听到一声遥远的“再见”，就失去了意识。
再次恢复意识时，宋皎发现自己在柜子里，手上传来异物感，她低头发现是一片破碎的衣角，情绪再难抑制，只好拼命咬住手，无声落泪。
宋皎努力平复心情后，从柜子里慢慢爬出来，轻手轻脚走到窗子下方探看凤鸣阁的情况，确定院内无人后，起身绕到宫内一间不起眼的储藏室内。宋皎按照芳芷告诉她的信息开启了暗道，正想踏进去时，宫内忽然传来阵阵喧哗声，“仔细点搜，三公主肯定在这”“昏君已伏诛”之类的话语在寂静的宫殿内此起彼伏地流传开来。宋皎心下一惊，赶忙进入密道，她一路向前，不敢多做停留。
地道尘封已久，地上凹凸不平，宋皎一路上磕磕绊绊，不知道摔了多少次，磕痛流血了也不敢出声，只自己强忍着爬起来继续跑。整个人也不复原来的干净整洁，灰头土脸的。在暗无天日的环境中不知道跑了多久，宋皎终于看到了不远处的光亮，心头一凛，加快了向前的步伐。
今天的月亮好亮，爬出地道的时候，宋皎这么想着，天上的一轮满月无声地照耀着大地，让一切形迹都避无可避。
父皇唤我为月奴，他说我出生时乌云俱散，满月普照，说我是被月亮眷顾的人。
可是父皇你错了，月亮没有眷顾我。
宋皎看着借助月光逐渐靠近她的叛军，挣扎着逃离。
好累，好痛，不想跑了。宋皎这么想着，却又不断加快，沉重的喘息声和咚咚的心跳声几乎要震裂她的耳膜。明明是这么紧急的时候了，宋皎却仍然不由自主地想起父皇给的那封信。
“去找他吧，朕的月奴。
是朕当初一意孤行，致使你们二人分离，如今想来，实有不对。可是朕哪能眼睁睁看着疼爱的明月奴被一介山野莽夫带走。
可如今这轮明月是不得不被那只小鹊儿衔走了。”
宋皎有些失神，回忆里那个寡言少语却又暗藏体贴的少年，遥远地仿佛是上辈子的事情了，真的能再见到他吗。
“再敢逃跑，就地射杀”后方传来叛军的威胁。
宋皎想起夫子一直念叨的话“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从前想着那样不可能的事情，现在也发生了。
那公主呢，是不是也要以身殉国，以示忠贞。她还有拼命也想见的人，如果可以的话，她想要去见他一面，这样的话，结局是什么都不会遗憾了。
“嗖”
一支羽箭当胸穿过了宋皎，她被惯性带着向前倒下，倒在泥泞里。
很奇怪，宋皎并不觉得恐惧，只是遗憾极了，遗憾自己辜负了父皇和芳芷的牺牲，遗憾自己到最后也没能见到那个人。
宋皎感到自己又困又累，于是闭上了眼睛，用剩余的力气回忆前半生美好的事情，却发现一切都和他有关，想起寒山寺的初见，玉露湖的重逢，凤鸣阁的分离。
她想，如果能重来，一定要在上次重逢的时候，把那树簇簇盛开的梨花指给他看，跟他说，江南还有很多这样的美景，你要不要留下来。
“惊鹊，你又在干嘛？”
“梨花开了。”
他想，下次见面一定要把上次没送出去的开满梨花的发簪送给她，问她愿不愿意跟他走，世上不只有江南的小桥流水，还有大漠的长河落日，他们可以共赏。
不过没事，惊鹊这么想着，他们还有很多时间可以慢慢来，不知道下次去昭都见月奴的时候，她会不会高兴呢。
昔日寒光逼人的宫城，一贯的肃穆庄严此刻被尖锐刺耳的惨叫声，和支离破碎的求饶声所打破了，巍然高贵的城阙在此被剥去了不可侵犯的外衣，裸露出内里的软弱与腐朽。
“不、不要杀我，奴婢只是个洒扫庭院的，求求大人发发慈悲，放奴婢一条生路吧！”年岁尚小的宫女苦苦哀求着眼前的叛军，伸手抓住他的下摆，试图为自己辩解什么。
“放你一条生路也不是不行，你知道三公主现在在哪吗？说出来，我就饶你一命。”叛军轻飘飘地说出了交换条件。
他俯视着地上这个哭得肝肠寸断的小宫女，她看起来年岁不大，害怕极了，浑身止不住得打着哆嗦，眼泪正大滴大滴地顺着脸颊淌下，整个人哭得乱七八糟。
“我、我不清楚，但是公主她几乎整日呆在凤阳阁里，现在肯定也还在西面的凤阳阁内。其他的我真的不知道了，求求你放我走吧。”小宫女挣扎着起身，试图逃走。
“是嘛，那你就...上路吧！”
一道冷光闪过，斩碎了一切的渴望与恐惧，她只觉得一阵剧烈的疼痛后，自己就倒在了地上，再也没有力气起来了。瘦小的身躯弥漫开一片血色，逐渐渗进身下绵延无尽的青石板路。
凤阳阁内，宋皎蜷缩在窗子下，她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巴，确保自己不会发出一丝声响，从而让芳芷的一片苦心付诸东流。一个时辰前，宋皎正坐在铜镜前，身后的侍女正帮她梳妆打扮，等待着及笄仪式的开始。贴身宫女芳芷却突然慌慌张张地跑进屋，示意侍女出去后，又对宋皎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宋皎看着芳芷惨白的脸色，点了点头示意自己不会出声，芳芷这才上前一步贴近了她，双手落在那条耗费数位绣娘心血制成的精美华服上，看似在轻轻抚平其上的皱褶，实际上飞快地解开禁锢住宋皎的层层暗扣，将她从繁复绮丽的衣裙中解放出来。
芳芷微微俯下身子，压低声音说道:“叛军突袭昭都，宫门沦陷，陛下希望您能通过暗道离开，这是陛下留给您的信”。
芳芷的话如白日惊雷，里面蕴藏的信息让宋皎有些晕眩，她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自己该有什么样的反应，她愣愣地看着芳芷，无意识地跟随芳芷的动作，被芳芷换上了准备好的宫女服，把挽好的发髻重新梳成宫女的样式。
但当宋皎的视线扫过芳芷的穿着时，原本混沌一片的大脑忽然清晰起来，她很想问些什么，比如你不陪我一起走吗，又或者是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千万思绪一时间涌上脑海，可宋皎的嘴巴却像被一种无形的东西堵塞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因为芳芷在看她。
宋皎对上了芳芷的目光，却又立刻不堪承受般低下头去，她被自己的愧疚压得喘不过气来，同时宋皎也很害怕，她怕从芳芷的眼神中看到怨恨，怕她责问自己为什么她要代替自己去死。
一股温柔的力道轻轻抬起了宋皎的脑袋，宋皎努力睁大眼睛，她告诉自己无论芳芷怨恨与否，她都不能逃避。
宋皎看着芳芷的眼睛，试图看到里面的不甘与愤怒，可是为什么芳芷的眼睛里全都是不舍和温柔呢？
她为什么一点也不恨我呢？恨我吧，求求你了。
这些念头如疯长的野草般生生不息，烧不尽，吹又生，活着的在宋皎的心中扎根生长，死去的又凝结成一滴滴泪水，顺着宋皎的脸庞滑下。
芳芷拿出随身的手帕，替宋皎擦拭脸上未干的泪痕，“怎么还这么爱哭，少了我你可怎么办啊”她嘟囔道。
“那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即使知道答案，宋皎仍抱着一丝侥幸问了出来。
回答她的是无尽的沉默和一个温柔至极的拥抱。
凤鸣阁外一阵阵的喧嚣声彻底打碎了宋皎的幻想，她感受到芳芷抽离的身体，意识到了二人注定分离的命运。她攥紧了芳芷的衣角，孤注一掷地不肯放开，最后宋皎只能够听到一声遥远的“再见”，就失去了意识。
再次恢复意识时，宋皎发现自己在柜子里，手上传来异物感，她低头发现是一片破碎的衣角，情绪再难抑制，只好拼命咬住手，无声落泪。
宋皎努力平复心情后，从柜子里慢慢爬出来，轻手轻脚走到窗子下方探看凤鸣阁的情况，确定院内无人后，起身绕到宫内一间不起眼的储藏室内。宋皎按照芳芷告诉她的信息开启了暗道，正想踏进去时，宫内忽然传来阵阵喧哗声，“仔细点搜，三公主肯定在这”“昏君已伏诛”之类的话语在寂静的宫殿内此起彼伏地流传开来。宋皎心下一惊，赶忙进入密道，她一路向前，不敢多做停留。
地道尘封已久，地上凹凸不平，宋皎一路上磕磕绊绊，不知道摔了多少次，磕痛流血了也不敢出声，只自己强忍着爬起来继续跑。整个人也不复原来的干净整洁，灰头土脸的。在暗无天日的环境中不知道跑了多久，宋皎终于看到了不远处的光亮，心头一凛，加快了向前的步伐。
今天的月亮好亮，爬出地道的时候，宋皎这么想着，天上的一轮满月无声地照耀着大地，让一切形迹都避无可避。
父皇唤我为月奴，他说我出生时乌云俱散，满月普照，说我是被月亮眷顾的人。
可是父皇你错了，月亮没有眷顾我。
宋皎看着借助月光逐渐靠近她的叛军，挣扎着逃离。
好累，好痛，不想跑了。宋皎这么想着，却又不断加快，沉重的喘息声和咚咚的心跳声几乎要震裂她的耳膜。明明是这么紧急的时候了，宋皎却仍然不由自主地想起父皇给的那封信。
“去找他吧，朕的月奴。
是朕当初一意孤行，致使你们二人分离，如今想来，实有不对。可是朕哪能眼睁睁看着疼爱的明月奴被一介山野莽夫带走。
可如今这轮明月是不得不被那只小鹊儿衔走了。”
宋皎有些失神，回忆里那个寡言少语却又暗藏体贴的少年，遥远地仿佛是上辈子的事情了，真的能再见到他吗。
“再敢逃跑，就地射杀”后方传来叛军的威胁。
宋皎想起夫子一直念叨的话“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从前想着那样不可能的事情，现在也发生了。
那公主呢，是不是也要以身殉国，以示忠贞。她还有拼命也想见的人，如果可以的话，她想要去见他一面，这样的话，结局是什么都不会遗憾了。
“嗖”
一支羽箭当胸穿过了宋皎，她被惯性带着向前倒下，倒在泥泞里。
很奇怪，宋皎并不觉得恐惧，只是遗憾极了，遗憾自己辜负了父皇和芳芷的牺牲，遗憾自己到最后也没能见到那个人。
宋皎感到自己又困又累，于是闭上了眼睛，用剩余的力气回忆前半生美好的事情，却发现一切都和他有关，想起寒山寺的初见，玉露湖的重逢，凤鸣阁的分离。
她想，如果能重来，一定要在上次重逢的时候，把那树簇簇盛开的梨花指给他看，跟他说，江南还有很多这样的美景，你要不要留下来。
“惊鹊，你又在干嘛？”
“梨花开了。”
他想，下次见面一定要把上次没送出去的开满梨花的发簪送给她，问她愿不愿意跟他走，世上不只有江南的小桥流水，还有大漠的长河落日，他们可以共赏。
不过没事，惊鹊这么想着，他们还有很多时间可以慢慢来，不知道下次去昭都见月奴的时候，她会不会高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