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映川没想到寿宴结束了,自己的父亲仍待在熊府。和以往不同,齐王这次留下了他,并没有让自己先回府。

    此时此刻,手握兵权的齐王、大华首富熊坚强、武林盟主颜肃卿以及他们各自的继承人,正处在一间不大的屋子里。这间屋子夹在两间屋子的隔层里,屋子四周摆满了书籍,正中放着一张圆桌,桌子上搁着茶水和糕点。

    怎么看,这都不是可以让人正大光明交谈的地方。

    “王爷此去疏勒,可有什么意外收获?”盟主颜肃卿展袖坐在一旁,端起了茶碗,完全没有奇怪的反应。

    直到这时,玄映川才明白,这间屋里,除了自己是第一次来以外,其他人都对这样的秘密会议习以为常了。

    “疏勒国的储君,已经是我们的人了。”齐王弹弹指甲上的污秽,眉头稍稍一挑,目光转向柳颉之,笑容可掬,“小公子妙计——盟主您好眼光啊。”

    柳颉之没有说话,只躬身致意。

    盟主眼中也闪过一丝笑意,只不过口上仍在谦虚:“我们也就能在这种事上出出力罢了,王爷才是真正受累了。”

    从他们短短的几句话里,玄映川听出了巨大的信息。

    他虽然无心朝政,但事关齐王府,他有些事情他还是留意了的。比如他父亲这次西行,与云舒骑通力合作,剿灭疏勒国风雷旅主力。从表面上看,是云舒骑和齐王亲兵配合得好,才有了大胜。其实,暗地里,华国在这场仗之前,调动了安插在疏勒国多年的间谍,力图搅乱疏勒国的朝政。

    可惜的是,风雷旅的主帅、前疏勒国储君,反倒利用华国派出的间谍一心想搅浑疏勒国内政的心理,来了个瓮中捉鳖。将这些人连根拔起,华国在疏勒国建立的情报网、以及多年的付出一夕之间灰飞烟灭。

    没有了后顾之忧的风雷旅打得云舒骑节节败退,连天下第二关三凉关都弃了。

    眼看华国就要失去西北一带的国土时,疏勒国主却要召回乘胜追击的风雷旅。

    风雷旅主帅不忍失去眼前大好时机,一意前攻,为此他不惜违抗王命。

    却不料,云舒骑忽然出现在风雷旅的大后方,攻向疏勒国的国都。风雷旅前去截击,却被齐王亲兵和云舒骑在残月谷前后夹击。

    风雷旅虽然保护住了疏勒国的国都,主帅也侥幸逃脱。但疏勒国国主复盘风雷旅之战,发觉风雷旅的行军路线,像是刻意为云舒骑引路似的。现在的疏勒储君连上几道奏疏,说风雷旅主帅叛国,朝臣纷纷跟着上奏。

    国主反复推敲之下,下旨赐死风雷旅主帅。

    此人最终为了保全风雷旅含冤自刎,死前曾有言:“父不知子,君不知臣,谬欤?命欤?疏勒亡国,自今日父子君臣离心起!”

    疏勒国国主闻言震怒,令人分食其肉,将其挫骨扬灰。

    而后云舒骑又夺回了三凉关,对疏勒国步步紧逼。

    不得已之下,疏勒国国主才同意议和。

    玄映川整个人都木了,他的印象里,疏勒国现任国主也当得起“明君”二字。不然凭借云舒骑之威,云鞘将军之神勇,不至于要华国终年对疏勒国提心吊胆。在此之前,他一直以为疏勒国国主与风雷旅主帅父子离心君臣不和,是现任储君挑拨离间所至。如果按照他父亲的说法,疏勒国之所以在局势一片大好中兵败如山倒,完全是因为盟主府完成了那些本该由华国派出的间谍做的事情。

    以三凉关为筹码,布下这样一盘大棋。如此错综复杂的计谋,稍有一步出错便是万劫不复。

    比起“谋士”这个形象,玄映川认为,柳颉之更像是一个“赌徒”。

    除非抱着“同归于尽”的信念,不会有人愿意去冒这个风险。

    玄映川不由地多看了两眼柳颉之,柳颉之正垂着头,神游天外,也不知有没有在听他们的交谈。就算是这样安静的柳颉之,也让玄映川的后背泛上一股凉意。

    自己的父亲,就是在跟这样的人谋事吗?

    而下一刻,出现了更令玄映川吃惊的一幕:熊初墨从书架中拿出一个木盒子,在众人面前打开。

    盒子里装的正是目前的火器中,最为小巧的“有蜂” !

    据玄映川所知,有蜂只给云舒骑的精锐部队配备了,还不曾大规模生产过。现在熊初墨竟然能随便拿出一把,简直匪夷所思!难道这是熊家自己生产的吗?

    先不说这些他暂时想不通的事情,要是“有蜂”被发现出现在在这里,不用别的多余的理由,刑部便能将熊府上上下下捕捉关押起来。

    商人拥有火器,无异于谋逆!!

    “有蜂,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最终,玄映川还是没能按捺住自己的心情,问出了一个不合时宜的问题。

    齐王厌恶地瞥着自家的儿子,如果不是已经到了确实该让他知道的地步了,他根本不想带这个不争气的东西来此旁听。

    “天地造物不测,竟生出你这等蠢物来!”面对直到现在还没搞清楚状况的玄映川,齐王咬牙切齿地骂道。

    “父亲你这是要……”玄映川不可置信地望着齐王,齐王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他压抑着自己的怒火,以及将要扬起的巴掌。

    “世子爷稍安勿躁。”熊初墨出声打破齐王父子间的僵局,“王爷只是为了自保,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这个道理,世子不会不懂吧?至于这柄‘有蜂’,自然是出自云舒骑。”

    云舒骑也有父亲的人吗?

    玄映川暗暗想着。

    熊初墨所说的道理,玄映川自然明白。他家的情况,史书上出现过无数次了,无需再多讲。玄映川也曾思考过,真的到了那一天,齐王府究竟该何去何从。只是他没想到,父亲真的动了不该动的心思。

    玄映川还没能将这些事情消化掉,就听到自己的父亲长长叹了一口气:“犬子让诸位见笑了。”

    “无妨。”熊坚强哈哈笑着,将此前的尴尬掩饰了过去。

    熊初墨向着柳颉之的方向走了几步,她郑重地说道:“后面便看盟主府的了。”

    在她要将有蜂递给柳颉之的时候,齐王忽然出声道:“等等。”

    众人疑惑的时候,齐王起身,走向盟主颜肃卿。他负着手,目光冷冷地从盟主府二人身上扫过,语气不善:“颜盟主,本王且问你,岳阳誊太守之事你作何解释?”

    “王爷不必为难我义父,是我自作主张。”柳颉之从座位上站起,冲着齐王作揖。

    齐王的眼神如同冰冷的毒蛇,缓缓地在柳颉之的身上打量着:“你?”

    “岳阳瘟疫,是我一手策划。我怕誊太守泄露出一些事,让他写了一些东西,以备不时之需,全为自保。望齐王体谅。”说完,柳颉之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双手奉给齐王。

    齐王没有打开那封信,而是狐疑地看着柳颉之:“当真?”

    柳颉之二话不说,双膝跪地俯身长拜:“盟主府对殿下绝无二心,齐王明鉴。”

    齐王见柳颉之如此迫切地希望自己相信他,反倒更加起了疑,他三两下拆开信封,打开里面的东西。匆匆扫过几眼后,信上内容确实如柳颉之所说,皆是岳阳的事情,并没有其他的什么。

    “你这小子,我不过问你两句,何必如此大题小做,行此大礼呢?快起来。”齐王展颜笑道,并将柳颉之从地上扶起。

    盟主冷哼一声,开口说道:“王爷可知,前不久有人雇了四煞与无极剑祖,欲在凤羽长街杀了老夫义子。小题大做的,究竟是哪位?”

    氛围顿时尴尬了起来。

    齐王承认自己冲动了,为了一时自保,派人接连暗杀柳颉之,最后还请了杀手,动用了亲兵在凤羽长街大闹了一场。颜盟主没和自己翻脸,已经是奇迹了。他本想借岳阳的事情敲打敲打盟主府,却不料反倒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把气氛搞得僵硬了起来。

    “嗨!误会解开了就好。”熊坚强插在两人中间,做和事佬,“合作才能共赢,几位说是不是?”

    “眼下最重要的就是云舒骑了,不如还是按计划继续吧。”熊初墨转移了话题,并将有蜂递给了柳颉之。

    这一次,齐王没有再阻止,而是稍一颔首:“辛苦小公子了。”

    紧接着几人再度确认了接下来的计划:

    盟主府借着有蜂,制造出受袭击的假象。都城内发生枪击案,第一个受查的肯定是云舒骑。再由齐王安插在云舒骑里的人里应外合,让人以为云舒骑一直私下贩售火器。如此一来,女帝肯定怀疑云舒骑。到时候再让朝中那帮文臣上奏疏弹劾云舒骑,届时,就算女帝还不想收回云鞘的兵权,迫于形势也不得不打压云鞘。

    尽管云鞘是被女帝培养,在云舒骑吃百家饭长大的人。但是她不是中原人,她拥有着地地道道的欧罗巴人的长相。

    无论云鞘如何忠心,女帝如何信任,在“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理念,早在中原人的心里根深蒂固的情况下,只要云鞘不能取信子民,这条理念,迟早会成为刺向她的利刃,将她千刀万剐。

    除掉云鞘,等同卸去女帝一条臂膀。

    但……

    “她还是我大华的刀剑啊。”玄映川仍然难以接受现状,他的声音很低,几乎没人能够听见。

    此刻他们已经从密室中出来了,六人行在走廊上。哪怕现在是夏天,玄映川还是感觉无比寒冷

    “王爷也是我帝国利刃,不是么?”

    从身旁传来柳颉之的低语,他看着玄映川,认真无比。

    玄映川无言以对,他的怀里还抱着那卷《千字文》。

    柳颉之的目光从卷轴上淡淡划过,他轻声地说道:“君子无罪,怀璧其罪。小儿执金闹市,歹人岂有不抢之理?”

    说完,柳颉之看到了月门前的熊初墨,她陪几位长辈走得快些,她现在在那里等着柳颉之。

    柳颉之快步走向熊初墨,与她说了两句后,毫不在意旁人目光,将一根点翠的兰花簪子簪在了熊初墨的发上。

    熊初墨望着柳颉之,出现了小儿女特有的娇羞。

    两人又说了会儿悄悄话后,柳颉之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目睹了一切的玄映川快步走到门口,上了自家的马车。

    齐王上一刻还在笑着,现在见到了自己不争气的儿子,立刻收敛了笑容。

    马车的空间并不宽敞,玄映川不习惯于父亲这么接近,现在从熊府出来后,他比来时更加拘束了。

    然而,当他意识到还抱着《千字文》的时候,他忽然冷静了下来。

    玄映川深吸一口气,问他父亲道:“父亲怎么看小公子和熊小姐?”

    “你问这个做什么?”齐王皱着眉头,不知玄映川何故有此问,但他还是耐着性子答道,“如果不出意外,等此事一成,大约就能听到盟主府和熊家定亲的消息了。”

    玄映川将《千字文》放好,才回头跟齐王说道:“怀璧其罪……父亲,熊家恐不长久了。”

    “你说什么?”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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