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利踩着结霜的石阶往下走,斗篷在十二月的寒风里翻飞如折翼的鸟。公共休息室的欢声笑语还粘在他的后背上——罗恩和赫敏此刻应该正走在佐科笑话商店的彩旗之间,鼻尖冻得发红,手里捧着滋滋冒泡的黄油啤酒。即使是哈利,此刻也不由得产生一丝愤懑之情。

    赫敏不会允许哈利违反校规偷溜出去——虽然哈利怀疑当他凭某种方法出现在那里的时候她是否真的会告发自己。他捏紧了自己的隐形衣:怀疑自己的道德感能阻拦自己到什么时候。

    "哈利,太好了,你在这里。"

    温和的嗓音惊得他差点摔了魔杖。卢平教授从旋转楼梯的阴影里走出来,旧长袍的肘部打着补丁,手里抱着摇摇欲坠的牛皮纸袋。"噢,对,你的姨夫姨母没给你去霍格莫德的文件上签字。"他眨眨眼,风掠过他过早斑白的鬓角。

    哈利嗯了一声,低头盯着自己鞋尖,城堡外的雪光把走廊照得透亮。空白的许可表突然在记忆里燃烧起来,灰烬堵住了他的喉咙。

    "啊,"羊皮纸袋发出窸窣的响动,卢平的声音很轻,但足以点起哈利的希望之火。"我记得校规里提到过……获得教师陪同的学生,可以一同前往霍格莫德。你下周有空吗?有位女士想要邀请你前去霍格莫德做客。"当他转身时,一缕姜饼的甜香从纸袋里溜出来,"如果你同意的话,在剩下的时间里或许可以享受一下霍格莫德的生活。"

    哈利在反应过来之前就答应了他。

    当然,鉴于卢平没提到具体是谁,罗恩居然成了发起怀疑的对象。他的嘴巴被鸡腿塞得满满的,一边疑问道:“你确定没问题吗?虽然卢平教授人挺好的,但这个时候贸然出去……”“但他是我们老师啊!”赫敏反驳道,“邓布利多校长肯定有考校过他才会聘用的。”

    “谁知道呢,奇洛教授不也是教黑魔法防御术……”罗恩如此咕哝着。也因此,当周末哈利赴约的时候,罗恩和赫敏也紧跟着一起。虽然不介意朋友们的陪伴,但把他们带到卢平教授面前宣布要一起去还是让哈利觉得有点难为情。

    “不,我想她应该不介意,”卢平教授温和的说到,“她总是很喜欢小孩子的。”

    圣诞季的霍格莫德村就像被施展了膨胀咒的姜饼屋,积雪把木屋的房檐堆成了糖霜城堡。对于哈利来说,这一切都太新奇了:蜂蜜公爵橱窗里上演妖精叛乱的巧克力兵人、佐科笑话店门口的雪堆里窜出冒着火花的烟花、三把扫帚酒吧的烟囱喷出了肉桂色和肉桂味道的蒸汽,简直就像是麻瓜电影里才能出现的镜头。

    卢平带着他们左拐右拐,走到了角落里一间不起眼的木屋面前,敲了敲挂着榭寄生的门。橡木的门环把自己变成了圣诞铃铛叩响三下,铃铛则突然用妖精语唱起了圣诞歌,把哈利吓了一跳。

    “快请进——”一个欣快的女声从屋里响起,哈利觉得有点儿耳熟,直到进去才意识到这是谁。

    那是一个三十多岁的漂亮女巫,如同黑檀木一般的长发挽成发髻、又垂落到肩膀下,被银质的发网裹住。橄榄绿色的眼睛如同宝石一般闪烁着。她身形高挑而丰满,身体被裹在翠绿色的天鹅绒长袍里。“噢。莱姆斯,你把他——他们带来了,欢迎!”她的嗓音热情的不像是个斯莱特林:

    帕特丽霞·奎瓦斯,带嘤巫师界最出名的女商人(恐怕没有之一),奎瓦斯蜜酿工坊的女继承人,她的儿子阿克图卢斯·奎瓦斯正巧和哈利同级。他还记得那个冷淡但好看(good-looking)的黑发男孩与讨厌鬼德拉科·马尔福颇为亲近,而奎瓦斯夫人,很不幸的是,同样和马尔福家交往甚密:马尔福管她叫帕蒂舅母来着。

    按理来说,这足够让哈利给她下判决书了。但他对卢平教授多少还有些信任、而他曾经和奎瓦斯夫人的会面也挺愉快的(尤其是她当时语调温柔的威胁佩妮阿姨的部分)——实际上,哈利早就想找机会问问为什么奎瓦斯夫人居然认识佩妮·德思礼的。他还以为那些纯血巫师的鼻子都长在头顶呢!

    更何况,现在外面实在是太冷了,而屋里正传来暖烘烘的烤鸡香味……她总不能把摄魂怪藏在屋子里吧?哈利和赫敏罗恩对视了一眼,跟着卢平教授一起走进了屋子。

    屋里很温暖,大沙发和扶手椅围着壁炉,哈利打赌壁炉上放着的雪人装饰在冲自己眨眼。这间小屋并不大,他们正位于一个餐厅客厅一体的大厅(great room),这里的布局和装饰反而有点像麻瓜的风格:一套简单的纯色家具,而不是巫师们最爱的木质风格。

    “她怎么会认识你呢?”在奎瓦斯夫人在餐台前忙活的间隙,罗恩悄悄的和哈利咬耳朵。他大概是这个桌子上对奎瓦斯夫人最熟的人了:毕竟从小都能在报纸上看到她的宣传,哪个巫师孩子都能在看奎瓦斯最新包装的饮料时顺带看到那些关于她的故事。

    总之在报纸上,她看起来就是一个很典型的商人母亲:以优异的成绩毕业后继承家业,为了创造出适合自己孩子的饮品所以单开了“蜜糖独角狗”产品线,每年都会推出不同的限定包装和口味,以及集齐瓶盖就能换得的礼物——哪怕是韦斯莱家都为此被收割过一轮,罗恩的桌子上还放着一个会跑会跳以及对陌生人汪汪叫的脑袋上有根彩虹独角的黑狗玩偶呢!

    哈利摇了摇头,他着实想不到和她的联系。突然,一抹灵光闪过他的脑子:“你还记得阿克图卢斯·奎瓦斯的中间名吗?”与大多数孩子不同,阿克图卢斯经常会使用自己的全名,就好像象征着自己的荣耀似的。

    “阿克图卢斯·布莱克·奎瓦斯?”赫敏插嘴道,然后震惊的接了下文:“等等……不会和那个逃出阿兹卡班的小天狼星布莱克有关系吧?”

    罗恩皱起了眉头,冥思苦想,“可我记得他父亲去世了……”他不确定的说道,“应该是这样,至少我妈也这么说。不过也确实有人传闻她家和食死徒有关系。”

    他们三个看着正和奎瓦斯说着什么的卢平,更疑惑了。卢平是个格兰芬多,按理来说他们也不会熟悉。但现如今他们既已坐在了房间里,也只能等等了。

    “菈菈正在做着饭,你们稍等一会儿,我去拿东西。”奎瓦斯夫人满面笑容的把饮料端到了桌子上,示意卢平也在沙发上坐下。

    “我在来霍格沃茨之前有阵子很落魄,那时候奎瓦斯夫人给了我一份应急工作,多亏了她的帮忙我才度过了那阵子。 ”似乎是意识到他们的疑惑,卢平笑了笑,向他们解释道,“她并不是什么坏人,你们可以放下心来。”

    哈利谨慎的点了点头,看着自己杯子里热可可的奶油泡沫上跳跃的巧克力碎屑蒲绒绒。

    过了没多久,奎瓦斯夫人又大步流星的从楼梯后的房间里出来,手里正抱着一册相册。“瞧呀,我早就想拿给你看了,只是之前一直没机会邀请你,”她面露得色的递给哈利,随后。“总算现在有机会了,你们也尝尝这饮料如何?我一直想在霍格莫德开一家店的。”

    哈利接过了相册,在翻开第一页的时候就愣住了。

    那是莉莉·波特,哈利的母亲的照片。那时候她才十一岁,正穿着麻瓜的裙子坐在列车上,对着镜头傻笑着。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惊讶的问到:“前几年圣诞给我寄照片的是你吗!”

    之前的两个圣诞节,他都曾收到过匿名的信件,里面附上了詹姆和莉莉同龄时的一张照片。他曾怀疑过是谁寄出的,可没想到居然是奎瓦斯夫人!

    哈利激动的向后翻着,第二张是奎瓦斯夫人和莉莉的合照,她俩在列车窗前靠在一起对着镜头挥手,就好像对着镜头外的人打着招呼似的。如此的年轻、如此的鲜活。他竭力抑制住自己不要哭出来。

    “哇,这是你妈妈!她那时候好年轻!”罗恩和赫敏不知道什么时候凑了过来,一起看着册子。再往后就是在学校里的照片了:有在图书馆和体育场的、也有在聚会上穿着小礼服的(说真的,霍格沃茨有需要这么穿的场合吗?),再往后……

    同样的圣诞节上,是詹姆·波特和波特夫妇站在温暖的圣诞树前的留影,以及莉莉——那时候她还叫莉莉·伊万斯和她父母以及姐姐的合照。哈利甚至看到了一张单独的佩妮的照片,在里面能看的出还是青少年的姨妈努力对镜头露出微笑,并且无处安放自己的手脚。

    噢,怪不得奎瓦斯夫人和佩妮姨妈认识呢。

    不光是父母以及他们的家人,更有那些人像之外的、房间里露出的家具一角,就好像在昭示着他们曾经拥有过的日常。

    “这些都是你拍的吗?”哈利震惊的问到,他轻声问到,就好像怕扰乱此刻所在的梦境似的。他往后翻着,相册一共到三年级的时候,几十张照片记录了波特夫妇曾经的日常。实际上,更令他惊讶的是,詹姆的照片实际上要比莉莉的更多些。

    每年奎瓦斯夫人都会和波特一家照相,有时候会入镜,但更多时候只留下了波特一家人的照片(很显然,她剪裁掉了照片的一部分)。但不管怎么说,都证明了她确实每年圣诞都会拜访波特一家人。

    奎瓦斯夫人探过身来——哈利能闻到她身上的香气,是类似于棉花的粉香。“噢,是的!波特夫妇都是很好的人,我今天还特地准备了波特夫人的菜谱呢,相信我,我吃了好多次才把它复原出来。”她得意的笑了。

    “谢谢,谢谢……这些照片我可以留下几张吗?”哈利急不可耐的重头翻了一遍,还在列车上的莉莉冲他点头示意着。

    “当然,这是提前给你的圣诞礼物。剩下的嘛……就当成未来的礼物吧。”奎瓦斯夫人笑眯眯的说道。就算是斯莱特林也是有好人的嘛……这时候,哈利对奎瓦斯夫人的恶感已经完全消失了。按照她的意思,直到未来她也与自己的父母相熟,说不定他们是跨学院的朋友呢!

    更何况在午餐宴会上,哈利尝到了那个传说中的“波特家家传配方”烤鸡,并且奎瓦斯夫人乐意把菜谱传给他之后,他几乎要在内心把她划为荣誉格兰芬多人了——尤其是对方热情的表示,要是做不好的话,她愿意让自己的小精灵前去帮忙。哈利内心完全放下了戒备心理。

    “所以你和我的父母都很熟?”哈利好奇的问。

    “是的,”她殷勤的说到,挥动魔杖再次分餐,“我和莉莉从一年级列车上认识后就关系不错,我们甚至是一个社交俱乐部的!她几乎是格兰芬多的女生领袖,我很庆幸没和她分到一起,不然为了女级长的身份和她竞争就太糟了。”

    “但我记得你是女学生会长?”罗恩提问道,努力咽下第三瓶新品饮料。

    “是的,詹姆也是学生会主席——而且是少见的跳过级长当上学生会主席的,”她笑眯眯的瞥了卢平一眼,“不是我说莱姆斯不够好,莱姆斯是个好人,但他的脾气确实很难让全校男生服众。不过,低年级的时候大家也没想到过你父亲能那么快变得稳重可靠,我猜和莉莉的恋爱有很大的助力。”

    她似乎是在暗示自己要比莉莉更“服众”一点,不过哈利大度的原谅了她的小毛病。卢平无奈的笑了笑,没有反驳。

    因为哈利几乎沉醉在了奎瓦斯夫人从指尖抖搂下来的那些过往的碎屑。奎瓦斯夫人看起来和波特一家很熟,这倒正常,哈利记得罗恩曾提过许多纯血家庭彼此间都沾亲带故,或许他们从小就认识呢!“那他小时候很调皮吗?”他大胆问到。

    “是个小麻烦精,”帕特丽霞咯咯笑着,用一种颇为亲昵的口气,引得哈利也忍不住跟着微笑起来。“对一个斯莱特林来说不是什么坏事儿,对吧?他可扣了不少分——当然啦,他也加了更多的分。詹姆还有……嗯,莉莉,”她顿了一下,旋而念出了哈利母亲的名字,“他们都是同龄人里的天才,和我这种靠预习和复习才能拿到高分的好学生可不一样,不过作为一个学生来说,我为自己努力拿到的成绩自豪。”

    奎瓦斯夫人那种含有些微贬义的描述反而显得更可靠了。哈利听到赫敏附和着最后说了一句“当然”,但意识到自己并没有父母那种“天分”还是让哈利稍微气馁了一会儿。

    “所以,你,卢平教授,还有我父母是同级生。”哈利掰着手指头说到,“还都是朋友!真奇怪,在今天之前我从来都不知道这点。”

    奎瓦斯再度流露出一个笑容,这次带这些忧伤。“是啊,你还小,无法理解那时候的情形——我们都无法选择彼此的朋友和对象,就好像我所有的前男友要么死了、要么进了阿兹卡班里……你看,那时候一个纯血女巫就只有这些选择。不过别说这些不开心的,我准备了一些新品甜品,你们也来试试吧。”

    看着那些摄魂怪形状的泡芙,哈利突然想起来刚才和罗恩赫敏提到的事情。“不好意思,那您认识小天狼星布莱克吗?就是最近那个通缉犯,他害死了我的父母!许多人都说他会来找我复仇……”他开口问到,如果是一小时前,哈利自然不敢冒昧的提出这个问题。但现如今他确实觉得奎瓦斯夫人多少是站在自己这边的,或许她会知道一些详细消息呢?

    他看到奎瓦斯夫人一直温柔微笑的表情如同面具一般凝固了。“我当然认识他,”她的嗓音依然柔和和模糊,“他是你父亲学生时代最好的朋友之一。但论具体的日常来往,恐怕莱姆斯知道的更清楚一些,毕竟高年级之后他们几乎都断交了。”

    直到哈利抱着相册往学校里走的时候,他脑子里还想着奎瓦斯夫人最后的话:她所认识的那个小天狼星布莱克绝对不会背叛詹姆·波特。而更令他感到寒意的是接下来的那句:如果当初真的是他杀的詹姆,那小天狼星布莱克那时候绝对不会沦落到进阿兹卡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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