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

    潞城。

    萧瑟的风卷着枯枝败叶瑟瑟作响,天边残阳如血。

    迎亲的队伍正经过主街,刺目的大红色、喧嚣的鼓乐声却扫不去黄昏的肃杀。

    这支队伍中并无接亲的新郎,只一支喜乐,并一顶小轿,不似娶妇,也不像纳妾,十分古怪。

    更古怪的是,一条街上除了这支队伍之外,再无旁人,整个潞城竟没有一个人来此凑个热闹沾沾喜气。

    一切都让人心头本能地浮起阴云。

    临街酒楼,二楼大堂,程少渊看着窗外,不自觉地皱眉,无端生出一种不祥之感。

    “这是第几个了?”

    “总共四十一个,今年的第十七个,这个月的第二个。”

    “作孽呀!”

    旁边桌上两人的窃窃低语忽然传来,程少渊陡然一惊,寒意骤然袭遍全身,只觉背后悚然。

    他虽才刚及冠之年,但自幼跟随师父行走江湖,算得上见识广博。此刻仅仅靠这只言片语,便已察觉到这必然是一桩极耸人听闻的惨事!

    放下停在唇边的酒杯,他提剑起身,转至那两人桌前。

    “冒昧打扰,见怪。”程少渊微笑着打个招呼,“在下不慎听到二位方才所言,十分好奇,不知可否解惑?”

    那二人一愣,面色骤变,惶然对视一眼,甚至来不及否认就要匆匆起身离开,一把剑搁在桌上,适时打断了他们的动作。二人顿时僵直,不得不重新坐下。

    程少渊坐在他们对面,脸上还带着和刚才一样和善的微笑:“二位不必惊慌,在下并无他意,只是单纯的好奇而已。”说着,他从怀中摸出一个银锭放在桌上。

    如此,二人苍白如见鬼的脸上就多了一层血色,只是眼中还残留些许忧惧。

    第二个银锭落在桌上,他们的呼吸便由紧张的短促换成蠢蠢欲动的急切。

    等到第三、第四个银锭出现在眼前,他们就发觉,面前这个一手按剑一手掏钱的青年生得剑眉星目面如冠玉,更难得的是目光清正,让人一见便心生好感,必是人品贵重之人。

    这般,便再无什么可为难的了。

    二人又一次对视,其中一人环视四周,小声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跟我来。”

    **********

    身下晃晃悠悠,耳畔乐声回荡,眼前被什么东西给遮着红彤彤一片,脑子里“轰轰”作响,江挽月思绪混乱如糨糊,一时间根本不知自己是谁身在何处,只能茫然地被拖来拽去任人摆布,直至被独自安放在某处。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很长时间,又也许只是转瞬,一道灵光劈开混沌的脑海。

    终于出来了啊!

    意识恢复的瞬间,她长长地喟叹一声,动动嘴角,扯起一点笑来。

    她本是重病而亡,却没想到小说里的“穿越”并非无稽,与小说不同的是,她的穿越出了点儿问题。她虽然重获新生,却并未真正活成个人——

    明明思维通达,但却目不能视、耳不能闻、无知无觉、不能自主……

    她的灵魂是囚徒,身体便是不见天日的樊笼,她长年累月地被困在无尽的空虚中,太久太久,久到几乎要消磨掉最后一分自主的意识。

    她曾怀疑过,是不是自己的穿越强占了旁人的生机,以至于灵魂与□□不相匹配,才遭受这样的报应折磨,却又真实感觉到,她本就是这具身体的主人。

    现在,她终于取得了对自己身体的控制权,真切地感受着,活着的滋味,哪怕……依然重疾缠身。

    久病成医,她本能地就察觉到自己的状况不太好,但这真的只是旁枝末节而已。

    江挽月才欣悦片刻便平静下来——

    她受困多年,并无半分对这一世的认知、记忆,既不知自己的身份,更不知眼下是什么处境,哪儿能就为一时欢喜,就忽略了潜在的危机?

    意识与身体分离,对外的表现是怎样的?

    方才混乱间听到的鼓乐,摇晃的花轿,头上蒙着的红纱,这是在办婚事?

    谁会娶一个毫无意识的活死人?再者说……

    盖头下,她垂眸,盯着自己的双手,指尖艰难地动了动,无声喟叹。从这双手的大小来看,自己现在最多也就十来岁的样子。不管在哪个时代,这都还远不到嫁人的年纪呢!

    眨眼间心中闪过千百个念头,江挽月的身体却丝毫未动,连呼吸都刻意保持着平稳。她凝神留意着周围的动静,确认屋里并无旁人,才抬手去掀面前的红纱。

    她的动作很慢,很艰涩,像一个久没做过润滑的木偶似的。

    一个正常人在床上一动不动睡上一整天,起来的时候都难免感觉动作不由人,何况是她这种情形?等眼前的遮挡物被撩起,她已累出了一身的冷汗。

    格栅蒙纱的窗,多宝格上放着各样的摆件,桌上精致的香炉散发着黏腻的甜香,身下坐着的是一张小屋子一般的拔步床,丝滑柔顺的床幔,床头……

    视线落在床头,江挽月忽地僵住了——

    两条直径一公分左右的金属锁链从左右两侧延伸出来,尽头是手镯样式的镣铐,旁边还挂着不同材质的几条鞭子。

    旁边一个镶嵌贝母的大匣子敞着盖,里面乱七八糟散落着玉石的、象牙的、犀角的、野兽皮毛的等等各样不忍直视的物件,还有巴掌大的各种样式的瓶瓶罐罐……

    虽然前世生病前她倒是也喜欢在你情我愿的前提下玩儿些情趣,但那是她主导……

    况且,已知新娘年龄不大,再看这种限制级场面,怎么琢磨这也不像是正常嫁娶吧!

    江挽月的脸绿了。

    不等她把注意力从这堆二十一禁的破烂玩意儿上挪开,忽然房门“吱呀”一声。

    有人进来了!

    怎么一点脚步声都没听到?

    糟了!

    江挽月心口一紧,一股寒意从脊背直蹿到脑后,头皮都在发麻。她连红纱盖头都还没来得及放下!

    怎么办?

    事已至此,只能是以不变应万变……

    惊变刹那,她已调整好了呼吸与心跳,面色不改,只放空了眼神,做出一副呆傻空洞不谙事的模样。

    依旧没有脚步声,只有一股恶臭酒气越来越近,令人作呕。

    来人终于来到江挽月面前。

    腰圆膀阔,尽是松垮垮的肥肉,脖子与脑袋一般粗细,看面相起码已是知天命的年岁,胡子修得整齐勉强压住了常年浸淫酒色的虚浮,一身锦衣更让人忍不住想要叹息,金玉裹败絮实在暴殄天物。

    他对江挽月自己掀了盖头一事并不在意,折扇挑着她的下巴迫她抬起头来,迷离的眼神落在她的脸上,露出惊艳、痴迷的笑。

    “年纪是大了点儿,还是个傻子,但这容貌当真……”说着,他随手丢下扇子,大力扼住她的半张脸,“倒是可以考虑多留几日。”

    “霞姿月韵,国色天香,实在是难得啊。”

    该死!

    江挽月眼神懵懂,心中恶寒,杀机大盛。

    什么样的人,会贪恋一个十来岁小女孩的美貌,还嫌弃她年龄大了?

    莫说她素来心思聪敏,便是换作普通人在这儿也猜得到,来人是个好幼女的变态!”

    而多留几日“这四个字更叫人毛骨悚然,床头那些东西怕不是杀人的凶器吧!

    今日若非是自己,而是换作其他普通女孩子在这儿,必然只有遭罪的份儿。以世人朴素的道德观来看,其罪当诛四个字于此人岂不是恰如其分?

    只是,还需要等待一个恰当的时机——

    毕竟,此人的体型足足能顶的过四五个自己,体力上差距不会比这个更少,而自己暂时还有行动不便之虞。

    来人可不会想到,面前这个漂亮的小傻子正琢磨着要他的命。他肆意扯下她的头纱,将她推到在床上,猴急地撕掉自己的衣服,将人笼在身下,口中说些乱七八糟的昏话。

    江挽月并不在意此时此刻的些许冒犯,甚至还假作无意间抬手沿着他的肩头搭了上去。

    心中决断一定,在她眼中,他便已是一个死人。不和死人计较,是生者当有的宽厚。

    她认为自己很应该感谢此人的急色,并没有来得及用那两条链子锁住自己的手。

    指尖缓缓下滑,最终停在他的颈背交界处。就是这里了……

    出手的机会只有一次。

    按上辈子学过的某个技巧,调动全身所有的力量,一次性集中于一点!

    她微微扬起脸,忽而展露一个笑。

    那人恍惚的刹那,甚至没察觉到疼痛,耳畔隐约听得“咔”得一声轻响,眼前一黑,便完全没了意识。

    足够的力量,配合足够精妙而熟练的手法,颈骨断裂脱位损伤生命中枢导致当场死亡,其实并不难。

    一瞬间的爆发抽空耗尽了江挽月全部的体力与精神,她浑身顿时被冷汗浸透,连动动手指都做不到,只能任凭死人的身体重重地压在自己身上。

    【嘀——】

    【武道修行辅助系统正在启动】

    【已绑定宿主】

    【新手礼包已到账】

    【检测到宿主越级挑战成功,奖励……】

    ……

    江挽月脑海中忽地响起一串电子声。

    事实上,她只来得及听清楚“武道修行”四个字,就愣住了。

    这当然不是因为这危机过后才延迟到账的所谓系统,而是因为,她的床前突然间冒出了一个人,一个即便穿着下人的粗布衣服仍旧长相英俊器宇不凡,手里还提一柄长剑的青年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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