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雪怎会察觉不到云韵有些低落的情绪,心下一叹,目光望向远处正排着队领孟婆汤的魂魄,未等云韵问出,便主动开口“这千年间我都在此渡亡魂,只是失了些记忆而已,其余的倒还不错。”

    云韵心底惊诧,虽说自见到昔雪起,她便有此猜测,可亲耳听到,还是不同。

    尤其是听到昔雪说此话时故作轻松的语气,心中更是泛起密密麻麻的疼痛,云韵眼眶湿润,倏地从昔雪身上抬起头,带着哭意指责道“失了记忆还叫不错?那你告诉我,如何才叫做大事?”

    云韵只是一想到昔雪千年前的样子,泪珠便忍不住从眼眶滚落“千年前,你又是如何度过那段完全一无所知的日子?”

    昔雪看着云韵号啕大哭的样子,鼻头微酸,抬手擦去云韵眼角的泪,“好了,我这不是想起来了,现在已经无事了。”说话的同时,她揽过云韵的肩膀,轻抚安慰。

    真的无事吗?昔雪听着云韵的哭泣声,垂下眼眸,未让云韵看见她眼底的神色。

    云韵哭了许久,昔雪未打扰,只是默默陪着。

    待察觉云韵心情稍平复些,她轻声开口“我今日见你,其实也是想问你,还想去人间吗?我已向天帝求情,他答应减轻你与恒夕惩罚,只要你同意,此时便可回到天界。”

    云韵缓缓退出昔雪的怀抱,微微啜泣,看向昔雪问道“那恒夕呢?”

    “恒夕此世已经投胎,我也不可随意更改他的命数,他只能待此世结束才可回到天界。”

    云韵未曾犹豫,立刻答道“那我便去找他。”

    昔雪唇角微弯,并未有所诧异,她早已猜到会是如此。

    云韵与昔雪聊了很多,大多都是围绕她与恒夕之事。因当她想谈及昔雪时,昔雪总会闭口不谈。

    直至排着队的魂魄都已走完,云韵这才出声“我该走了。”

    昔雪看着云韵,心中似有许多话要提醒,最终也只是轻声开口“跟我来吧。”

    昔雪抬脚走至奈何桥边,在一侧拿过一碗孟婆汤,加入云韵的泪滴,这才递给云韵“有记忆之人渡过奈何桥需经受万般苦痛,喝下它便万事尽忘。”

    云韵接过昔雪递给她的孟婆汤,眼睛却是一直看着昔雪,目光带着忧思,犹豫了片刻,还是忍不住开口“昔雪,我知你还瞒了我些事,许是怕我担忧,也许是我不便知晓,但你要记得,切记护好自己,不要让自己受伤,也不要让我担忧。”话落,暗含深意的看了昔雪一眼,未等昔雪说话,拿起碗便喝了下去。

    昔雪听着这话眼眶微湿,唇边带笑,此生有此好友,她已知足。

    云韵将碗放置一旁,看向昔雪淡淡开口 “那我去找恒夕了。”

    “嗯,去吧。”

    将要转身时云韵眼含不舍的看着昔雪,最后叮嘱道“昔雪,多保重。”低缓却十分郑重的语气。转身,便走向了奈何桥。

    昔雪紧盯着云韵的背影,直至再也看不清,这才轻轻呢喃“我会的。”

    这时,一束蓝光从奈何桥上传来,昔雪缓步上前。

    凡人之记忆,一世一滴泪,而仙妖因其灵识强大,是以,泪珠也一分为七,为凡人所称七情,喜、怒、哀、乐、爱、恶、欲。她拿起眼前汇聚着云韵所有记忆的泪珠,放于手中。

    一过奈何桥,前世自此忘;

    泪珠聚过往,终入忘川中。

    昔雪收好云韵的泪珠后,伸手招来了候在一旁的忘川使。

    彼岸上前,一双眸子紧盯着眼前这个容貌美丽的昔日上神,心下惊诧,她虽早已见过孟婆此般模样,但她却从未想过在坊间传闻里已经陨落的昔雪上神,会在冥界,又会在自己眼前?

    她强压下心底的震惊,侍在孟婆身侧,想起一事,有些疑惑,小心翼翼的问出口“您为何不问?”

    孟婆此次与云韵上仙相见,她自是知晓的,也知孟婆是向云韵上仙求一个答案,她虽未说是何,但彼岸猜得到,是关于孟婆现在仍记不起的那些往事,但她在旁听了许久,却未曾听孟婆问出口。

    昔雪想起云韵的样子,摇了摇头,“不需要了。”她虽未问,但她今日一见云韵便知,她要的答案云韵亦不知,不然依云韵的性子,今日便不会只询问她如何,而未谈及他人。

    彼岸不知孟婆何意,她只知,孟婆说不需要,那她便无需再问,瞧过奈何桥那端的景色,轻问出声“那您今日要去哪?”

    昔雪抬眼望向奈何桥尽头常青的轮回树,声音婉转柔和“许久未曾去过淮扬了,不知那里有了怎样的变化,不过在那赏雪景是极美的,今年便去那吧。”

    人间界-淮扬

    洁白的雪花一片片轻柔的落在屋顶上,落在地上。平日里分外热闹的街道,此刻已无一人。大部分房屋都紧闭着门窗,屋里时不时会传来一阵嬉笑声,让人听着也心生愉悦。

    在这漫雪纷飞的城中,唯有茶楼处还是热闹非凡。

    “书接上回,话说那冥界的孟婆,乃为一天上仙子,因违反天条,私自复活前世恋人,被贬入冥界,守在忘川河边,年复一年,日复一日·······”

    茶楼里的众人正听得认真,自以为窥见了神仙的秘事,好不快哉。

    就在这吵闹声中,有一身着兰花样式衫裙、外穿淡蓝色夹衣的女子撑着一把竹伞踏雪而来。

    她漫步过大街小巷,走过吵闹的茶楼,穿过高大的城门,在城外的一座亭子处停了下来。

    当女子收伞时,这才见到了她的面容。明眸皓齿、眉眼如画,虽不让人惊艳,却另有风情,让人惊叹。倘若云韵在此,一眼就能瞧出这正是城里茶楼处所谈论之人。

    昔雪站立在亭内,静静看着亭外的漫天大雪,陷入了沉思。脑中忆起,她千年前第一次见到这雪景的情形。

    说不准是什么日子了,只知那日与往日并无不同,孤寂凄冷的忘川河边还是唯有她一人。

    “请问,去往来世投胎的路是在这里吗?”一道清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打断了昔雪的思绪。

    她并未转头,淡淡说出已重复了多遍的话“渡过你面前那条河就是了。”

    “谢谢你,”女子在昔雪身后行礼道谢,却并未立刻向前走去,只是看着昔雪略显孤寂的背影,突然说了句“不妨去人间走走呢,今日正是人间下初雪的日子,很美的。”

    昔雪在听闻‘初雪’二字时,眼眸微瞪,心跳失了节奏,在心中默念这两字许久,这才感到疑惑,待她回神转身时,却发现早已没了那女子的身影。

    而那日,她果真去了一趟人间,在安邑城外看了第一场雪,那场雪很大,寒风冷冽,但昔雪心中却好似找到了寄托一般,格外的安定。她也曾试着看过别时的雪景,但总没有这般的感觉。

    此后,每逢初雪那日,她都会去一趟人间,千年之久,从未错过一次。

    直到一阵冷风吹来,昔雪感到一丝凉意,她的思绪方才被唤回。

    她抬眼往四周看去,注意到了亭子前刻着字的石碑-望君亭,看着这三个字,她脑中便浮现一幅画面,一对对的才子佳人在此处分别,心怀远大抱负的男子策马而去,奔赴着自己的前程,而亭中的女子则注视着心爱男子远去的身影,盼望着与君的再次重逢。

    昔雪看着石碑上的字喃喃自语“不知佳人盼望的君可曾为你而归?望君亭,望君停,盼望君停,但他是否真的愿意为你而停留呢?”无人来回答她的话,最终也只能消散在这漫天风雪中。

    “快些,那有处亭子可避避风雪。”

    昔雪闻声抬眼看去,发现不远处有几位老人正向亭子这处走来,昔雪抬脚走至一旁,与对方微微颔首过后,便转过身。

    那几人似是很累,刚进亭子便坐在了石凳上。

    “老王,你说这临近年头,不知咱今年还能回去过年吗?”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气喘吁吁的问向身旁人。

    “不知道啊,咱这次出来够久的了,本来今年年底可以回去的,但周边战争不断,咱也回不去。”说完,大喘口气,似叹息“也不知,这战争啥时候能结束,更不知道,咱临死前还能见到老婆孩子不。”

    昔雪闻言忍不住蹙了眉头,手指微动,随后,舒了口气,正想答道,身后传来的声音打断了她想说出口的话,“老人家,不必担忧,战争很快便结束了。”当她听清他的声音时,微愣,心中升起一股奇特的感觉。

    昔雪转身看向身后的男子,只见眼前男子身穿一件雪白直襟长袍,腰束青色祥云宽边锦带,披着一件白色大麾,腰间只缀一枚白玉佩,一根银丝线束着一半以上的乌黑头发高高的束在脑后。棱角分明的五官俊美异常,一双宛若桃花的眼睛不含任何杂质,格外的飘逸出尘,神韵独超。

    昔雪心生疑惑,这张脸她从未见过,但这声音却让她感到格外熟悉。可昔雪还未来得及多思,突然间,袖中的往生薄一动,脑中随即涌入一幅画面。

    只见一座孤城的方圆十里处战火纷飞,一片荒芜,城墙下尸骸遍地,城外穿着铠甲的士兵还在大举进攻着早已岌岌可危的城门。她只能看到城墙上隐隐约约出现一排人,不,更为准确一点说应是一排尸体,在这尸体中有一抹白色格外显眼,他就站立在那一排人的中间,在他出现的那一瞬间,城下攻城的士兵仿佛见到了什么可怕的事物一样纷纷丢下了自己的武器落荒而逃,有些崩溃的大喊道:“白衣,是魏忆,他没死,快逃。”他们中但凡有人仔细观察一会,便能发现这排人从他们出现时便一动也未曾动过。而那个令他们惧怕的白衣男子身穿的白衣也慢慢被血水染红。

    “魏忆?”昔雪喃喃出声。

    纷乱五国多志士,其以魏忆乃为一。

    忆喜白衣众人知,白衣立墙敌兵弃。

    听闻,正在与老人交谈的男子转过身,看向眼前用探究的眼神盯着他的女子,颇有些不解的问道“姑娘怎知我的名字?”

    昔雪这才回神,略一思索,不急不缓的答道“我曾在城门处看过魏将军凯旋而归的场景,自是识得的。”

    话音刚落,魏忆还未答话,身旁老人们便惊呼出声“魏将军?您竟是白衣战神魏忆?”

    魏忆来不及顾及昔雪所言,朝向昔雪颔首致歉,便转头应答老人的话,声音柔和“我是魏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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