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院的大门一开,最先冲出来的是两只小鸡。

    浮银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两步。

    高逢鹤提溜着大大小小的盒子,嘬着嘴赶着小鸡,步履匆匆往院子里头跑着。

    他脚步轻快,一会儿影子就变成一个小小的点。

    浮银就这么看着他的身边忽地挤了一群麻雀般叽叽喳喳的孩子,那些孩子年龄大小不一,个子也不一,却大部分穿着不合适的衣服,衣角拖在地上脏兮兮的。

    高逢鹤龇着满口白牙笑,神秘兮兮地亮出手里的盒子,那群孩子瞬间吵嚷起来。

    他放下盒子,抱起一个最小的孩子在怀中,并将孩子衣角上的泥土在自己衣服上擦了擦。

    地上落着颗颗黄米,小鸡到处乱跑着,角落里一个铁盆翻了过来,底下淌出掺着鸡毛的流水。

    高逢鹤一个个小孩发着糖人,忽然他手一顿,板起脸,“之前是谁在瘦猴面前背叛了我?”

    那群孩子瞬间哑了声,片刻后,人群里发出一个弱弱的声音,“是小牛......”

    这话音刚落,孩子群之间又爆发出一阵如浪般的嘈杂声响。

    “就是小牛!”

    “我亲耳听见他跟瘦猴说的。”

    “他就是想吃糖!”

    叫做小牛的孩子一张黝黑的面孔,此时百口莫辩,失落地低下头,生汗的掌心攥着衣角。

    他不说话,高逢鹤也被孩子们吵得心烦,直接把糖人和礼物一分,让孩子们自己散开玩去。

    不知道是哪个眼尖的小孩发现了在门口站着的浮银,指着她大叫着:“快看那个漂亮姐姐!”

    “是大哥哥带回来的漂亮姐姐吗?”一个小孩伸着脑袋朝前看。

    “瞎说,”另一个小孩舔着晶莹的糖人,故作老成道,“那是大哥哥的媳妇。”

    “那大哥哥的媳妇我们应该叫什么?”稚嫩的声音响起。

    吃糖的小孩扬起下巴,“那自然是......”

    他还没说完就被冲过来的高逢鹤用糖堵住嘴巴,高逢鹤勉强笑笑,“小孩子别瞎说,吃糖!”

    浮银走过来,弯腰朝孩子们和善地笑笑,“叫我浮银姐姐就好。”

    她笑容恬淡,连孩子都忍不住看呆了眼。

    高逢鹤走至她身侧,不好意思笑笑,“孩子们皮惯了,你别放在心上。”

    浮银摇摇头,“没关系的。”

    “这些孩子都是你跟丸子......”她注目看着挤作一团笑闹的孩子,心绪不禁轻松了许多。

    “是啊,”高逢鹤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眼睛不自觉盈满和煦的笑意,“这些孩子都是孤儿,我和丸子便收养了他们在慈院。”

    “一共有多少个孩子?”

    “十二个,正好用十二生肖给他们起名字,也方便简单,有趣吧!”高逢鹤呵呵笑道。

    “是挺有趣的。”浮银的目光在院落中扫着,忽然触及到台阶处一个伤心失落的身影,高逢鹤也看到。

    他走过去,坐在小牛身边,揉了揉他乱糟糟的头发。

    小牛撇着嘴,低头不说话。

    高逢鹤探过脑袋,随即笑意盈盈道:“瞧你嘴巴撅的,能挂尿壶了。”

    小牛嘟着嘴撇过脑袋,瘦小的身子却颤抖起来。

    “怎么了,”高逢鹤摸摸他的小胳膊,“不给你吃个糖你就哭了?男儿有泪不轻弹。”

    “我不是故意的!”小牛带着哭腔的嗓音响起,他揉着眼睛哽咽道,“我不是故意告诉瘦猴的。”

    高逢鹤心里一软,揽住小男孩,温声细语道:“哥哥知道,但是你要知道我最讨厌的就是背叛,特别是,我们是兄弟。”

    “同样你跟丸子哥哥,跟慈院里每一个人都是兄弟,永远也不能互相背叛知道吗?”

    小牛似乎听懂了一般含着泪点点头。

    高逢鹤弯起嘴角,恢复了那副吊儿郎当之相,压低嗓音,故作严肃道:“那你闭上眼睛。”

    小牛乖乖地闭上眼睛,一滴眼泪还停在眼角。

    “当当当当!”高逢鹤满脸笑意地从背后拿出一个糖人递到小牛的面前。

    小牛惊叫一声,眼角的泪还没来得及抹去,赶紧接过糖人就满心欢喜地含在嘴里。

    高逢鹤的笑容慢慢淡去,他低头抿了抿唇,伸出手抹去孩子脸上的鼻涕。

    他回头,浮银正站在院子一角,晨起清浅的日光洒了她一身,她的身边徘徊着两只啄米的小鸡。

    浮银挂着淡淡的笑容,她笑起来幅度总是很小,清清淡淡的,像是笑不达眼底。

    高逢鹤去洗了把黏糊糊的手,蹲在那里那小锤子敲着一把瘸了腿的小木凳。

    浮银走过去,正想帮一把,他却连连摆手,头也不抬道:“这修木凳可是门技术活,要想修的牢固还得靠人力。”

    浮银笑,“看来你还有两把刷子。”

    手里的小锤子生了锈,磨着手心的茧,高逢鹤一下一下敲着,木凳上的铁钉反而弯了头。

    “你瞧,我话说大了。”他无奈地摇摇头。

    他将锤子掉了个头,拔去凳腿儿上被砸弯的钉子,在身侧的小木匣里重新摸了一枚。

    重重的敲击声又响起。

    “你喜欢修东西?”浮银问。

    “谁会喜欢干活啊!”高逢鹤忍不住笑出声,他抹了一把额头的细汗,瞬间目光炯炯起来,“我喜欢赚钱。”

    “赚很多很多的钱。”

    浮银不是凡人,但是曾在轮回中体验过凡生八苦,也曾为金钱伤过神,她明白金钱对于凡人的意义。

    “现在有了钱你想干嘛?”

    “自然是先还了债,”高逢鹤眯起一只眼睛,将板凳举起在眼前左看右看,“欠了别人的钱就像赊去了半条命,过的人不像人,狗不像狗……”

    他顿了一下,似乎陷入了对未来的幻想,还了债应该还剩下不少,到时候钱生钱,总有一天他会变的富甲一方。

    不对,高逢鹤迟疑,这钱是自己卖身给浮银换来的,自己挣的钱不就是浮银的钱?

    他余光看了浮银一眼,看起来这位姑奶奶不食人间烟火,才看不上自己挣上的那点钱。

    他在心里自我博弈着,得出满意的结果后舒了一大口气。

    高逢鹤修好凳子,朝着浮银一伸,“试试!”

    浮银坐下,脸上登时浮现惊喜之色,“很稳!”

    高逢鹤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他衣领被汗浸得焦黄,想着赶紧去换件衣服。

    甫他一离开,那帮小孩子含着糖人嘁嘁喳喳地朝浮银涌过来。

    他们挺着小肚子看着浮银,想上前看个仔细,但又怯怯地畏葸不前。

    浮银注意到,依旧是一脸和善的笑容。

    “这个姐姐好漂亮,像个仙女。”

    “不像仙女,我觉得她跟庙里的菩萨长得一模一样。”

    小孩吃完了糖人就嘬着手指,站在一旁说着小话。

    “庙里的菩萨”浮银依旧保持着一脸和煦如春光的笑容坐在小凳子上,直到面部肌肉僵硬地抽动。

    要在孩子面前维持好形象,她想。

    “在干嘛呢!快散开!”高逢鹤从身后屋子里传来远远的一声呵斥。

    孩子堆听到他的声音立马散开,让出一条道来。

    浮银抬起头,发现高逢鹤换了身衣裳,似乎还洗了个澡,整个人散发着淡淡的皂角香味,很是清爽。

    他的发梢还滴着水,顺着脖颈淌下。

    高逢鹤收拾了些七七八八的东西,提在手上左看右看,“我得先去找一趟花娘,先把她的银子还上。”

    他步履匆匆,浮银看着他的背影心想,花娘不就是那位烟花女子?为了去见花娘还洗了澡换了衣,想必是真的喜欢。算了,等事成之后,自己将花娘赎出沉香苑,也好促成这一对鸳鸯。

    浮银想到此,赶紧跟上了高逢鹤。

    穿过车水马龙的街道,二人在一座装修精致的花楼前停下,高逢鹤正想迈步进去,却被一声尖利的女声拦住。

    “呦呦呦,这不是鹤小爷吗?大驾光临,沉香苑真是蓬荜生辉。”一身花枝招展的老鸨靠在门边,两片嘴唇嘚啵嘚吐着瓜子皮。她嘴巴上长着一颗硕大的媒婆痣,上冒了一根“昂首挺胸”的毛。

    高逢鹤笑着躲开一片直直朝他飞来的瓜子皮,眼里浮现一抹看不出的嫌恶之色,“麻烦妈妈让我进去见一下花娘。”

    老鸨丰腴的身子懒懒地靠在门边,斜眼睇了高逢鹤一眼,满脸嫌弃地一白,半分位置也没挪动。

    “我们花娘正在接客呢!不方便迎接鹤小爷大驾。”

    她说话阴阳怪气,话里话外带着刺。

    高逢鹤有些恼怒,面上还是带着笑意,他扯了扯嘴角,“这大白天的接什么客?”

    “花娘来我们这儿是给我们沉香苑赚钱的,不是你每次白嫖的地方。”老鸨眼睛一横,像只被夺食的胖母鸡。

    她的目光蛇似的到处扫着,触及到高逢鹤身后的浮银,绽开一抹掀起又了然的笑容,“我说怎么几日不见你,原来是找到新主了——”

    “看着还不错,准备把她卖到沉香苑来吗?”老鸨摸着手上的指甲,厚唇一弯。

    高逢鹤来了火,“你这刁婆,胡说什么呢!”

    他扔下手中的礼品盒,撸起袖子,“这刁婆最是嫌贫爱富,搬弄是非,看我不拿钱砸死她!”

    浮银忽地将他拦住,“这种人犯不得将银子浪费在她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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