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分开丝毫距离,浮银对上高逢鹤的目光,彼此的眼睛都是湿漉漉的。

    “你……”浮银还没反应过来,他并没有失忆吗?

    壑泠盯着浮银的脸,一寸一寸地游走,泪水落在她脸上。

    他紧紧抓着浮银的双肩,心口还在扯痛。

    “我装失忆,你也不来认我。浮银,你真狠。”

    浮银正欲开口解释,面前的人却突然俯身过来,手扶住她的后脑勺,吻了下来。

    他吻的很用力,发着狠。二人唇齿交缠,气息紧密地汇在一起。

    不过短短一会,两个人的头上都起了一层薄汗。

    浮银感到唇瓣一热,点点血腥味泛开。

    许久,两人才分开。

    “你怪我吗?”浮银看着他,思虑许久道。

    壑泠摇了摇头,“我从来没怪过你。”

    “我大道将成,注定无情无爱,只是,我舍不得忘记你。”

    浮银弯了弯唇角。

    壑泠转过身,指了指中央那棵生生树,“浮生若梦中的记忆我也没有忘记,这棵生生树,是我送给你的。”

    “与梦中不一样,我对这棵树下了咒法,即便我死了,它也会一直存在。”

    浮银眉心一颤,良久说不出话来。

    壑泠看着茂盛的生生树,似乎回到了浮生若梦之境中。

    他极轻地笑了一下,道:“天道,无爱,无恨,却有憾。”

    浮银侧过身,看着他的眼睛摇了摇头,“憾也不要有。”

    她长舒一口气,道:“高逢鹤,我这辈子最开心的时光就是在口水巷。误入红尘,累我仙途,乱我道心,却又实在可贵。”

    一片落叶悄然落地,无声无息。

    魔族这次来势汹汹,魔君逼近神族界限。

    壑泠作为九重天不多的神君,自是带兵前往战场。

    续夏她们也像记忆中一样,躲到别的地方避难。

    浮银没有选择跟她们一起,她搬进了若素境,这是壑泠神君留给她的浮生若梦。

    生生树每日结着生生果,她吃得开心,也没有人知道还有人在若素境中。

    每一天,只要她睁开眼就会在生生树上系一条红绸。

    红绸带在风中飘扬,浮银虔诚地跪在树下,默念着,

    “神君,我会日日为你祈福。”

    花开花落,神魔之战已经过去了一个月。

    与之前神女归雾参与的那一场神魔之战一样,双方打得很是焦灼,整个九重天人心惶惶,生怕重蹈覆辙。

    可是那一天还是来了。

    浮银是活生生疼醒的,她的心脏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她呼吸不过来,捂着胸口差点倒在地上。

    窗外一片漆黑,不见星月。

    她盘腿坐起来,调整呼吸。身上这些微弱的仙气,不能再支撑她再在九重天待下去。回到鬼界迫在眉睫。

    流水般的青丝落在她肩头,浮银低下头,沉默再沉默。

    你注定也是这样的选择,对吗?她看着指尖,轻轻挽起嘴角。

    我们共有一条仙骨,让我共同你的呼吸,共同你的性命。

    自从壑泠穿上铠甲的那一刻他就明白他与母亲一样的命运,他只是遗憾,一切都太快了,他h还没有跟浮银好好告别。

    他看着眼前满目苍夷的大地,仿佛回到了浮生若梦中。

    原来一切都是预告,彼时他还信誓旦旦认为,他和浮银跟他们不一样。

    一起相见的每一天,都只会更加逼近离分。

    浮银把菩提月刺入他胸口的那一刻,他就感觉体内那个高逢鹤正在渐渐死去,这一辈子所有的记忆逐渐消散,他拼命想抓住,却只能眼睁睁这些记忆如流沙。

    或许是他幸运,又或者他实在太执着。

    历经了撕裂般的痛楚才得以将这些记忆保存下。

    他定定地注视着自己的掌心,虽有玄甲相护,但依然能见到些许伤痕。

    今夜,天上没有星星,想必大家都去避难了,浮银,她应该很安全。

    方才在于魔君的战斗中,他忽然明白了浮银所做的一切,明白浮银为什么愿意不存丝毫私信,一心只为复生神女,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因为六界,身而为神,必定要承担起了守护六界的责任。

    曾经他只是一个普通人,怕冷怕死,每天只想着吃饱穿暖,活着就好。可是现在不一样了,他成为了一个神君,六界生息与他休戚相关。

    他不会推诿,更不会因为害怕而退缩。

    “浮银,”他缓缓合起手掌,心中全然是平淡,“我都明白了。”

    浮银靠在生生树上,嘴里咬了一口生生果,很甜,甜的她忍不住微笑起来。

    她闭上眼,满目都是在凡间的那些岁月。

    她第一次见到高逢鹤,他为了钱到守明山捉妖,反倒被浮银从瑟瑟手底下救了一命,再然后他们在黑市遇到魑兽。之后她入魔,又进了浮生若梦。一幕幕,清晰又模糊。

    当时亲身历经的每一天,现在回想来却格外短暂。

    短暂到他们还来不及好好跟对方说说话。

    无论你是高逢鹤还是壑泠神君,我都切切实实欠你一句,

    我爱你。

    高逢鹤弯起一边嘴角,望向远方被黑气弥漫一望无际的苍穹,他的心中格外平静,手中的须弥剑在地上缓缓划过。

    生如芥子,心藏须弥。

    当初他还不认识这两个字,现在却已经完完全全理解了。

    从观星台上俯瞰整个人间,山川海洋,人间烟火,是他的心之归宿。

    当初母亲做的也是他要做的。

    壑泠直视着墨色的天际,心中思绪万千。

    寻找浮银的那一年中,他每每到一个寺庙中都会奉上香火。他以为浮银是来钱之道,却没想到她是他长久供奉的神明,在万生长河浮生若梦中,他得以窥见神明的过往。

    才明白,浮银的如今,是他的因果。

    因果循环,命运本就如戏。

    佛堂上,他步步膝行,诚恳叩拜。

    愿浮银,永远平安,永远喜乐。

    烈火燃烧着他的身躯,黑烟淹没了他的鼻腔。四肢撕裂之痛,无感尽失之苦,眼前被大火笼罩的一片猩红。

    他伸出手,却感到自己一寸一寸地坠落,离那片天越来越远。

    若素境中浮银终于松开那口气,她看见苍穹一寸寸撕裂开,黑与白泾渭分明。

    浮尘中霞光起落,她深深垂下头,眼泪落在鼻尖。

    本以为她已经不会再哭了,没想到还是这么没出息,她失笑,揉了揉鼻子。

    良久她抬起头,看着生生树上被分成一块又一块的赤色的天空。

    “神君,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

    神君陨世已过千年,六界安稳,再无多事之秋,一派和乐。

    三啖君看着一片安宁的罗酆山,背过了手。

    煎水被寻恩弄的烦,几次办成可怕的样子想吓吓她,小姑娘反而被逗笑了。

    她们你追我赶,围着三啖君跑来跑去。

    三啖君眼见心烦,一手按住一个的脑袋,逼迫他们停下来。

    小寻恩抱住他的腰,摇摇晃晃道:“蛋蛋,蛋蛋。”

    她话还说不清楚,跑起来倒是挺溜儿。

    三啖君似乎早已习惯了,抱起小寻恩,细声细语道:“叫三啖君。”

    寻恩依旧是“蛋蛋”地叫着。

    他叹了一口气,这孩子,不知道像谁了。

    煎水得到了解放,一下子没入黑河之中。

    “寻恩。”

    一个女子轻柔的声音响起。

    寻恩从三啖君身上跳下来,往声音的源头跑去。

    一边跑一边叫,“娘亲!”

    浮银抱住小寻恩,擦了擦她脸上的口水,转过头朝三啖君笑了笑。

    三啖君扫了扫衣服,道:“这女娃你可得好好教教,总是叫我‘蛋蛋’算是怎么回事,好歹我也是个鬼主不是?”

    浮银笑了,戳了戳寻恩的脸。

    三啖君朝她走过去,正色道:“你决定好了吗?”

    浮银点点头,道:“我要去凡界了,我现在的身体,说不定在青丘会更好。”

    三啖君抿唇点点头,“你要去找他了?”

    浮银沉默了一会,

    “我花了一千年,总得去看看成果。”

    青丘。

    程轻舟在烟熏火燎的厨房里忙的晕头转向,脸跟个花猫似的。

    瑟瑟背着手慢慢靠近过来,吓了他一大跳。

    得到满意的反应后她乐开了怀,只道:“程道长,自从你决心离开仙门,到我青丘来,现在厨艺可是越发长进了。”

    “那可不是,”程轻舟瘪瘪嘴,叉起腰,拿着锅铲在前面的锅炉前点了点,“整个青丘的饭恨不得都是我做的。”

    他转过身,絮絮叨叨道:“还有,我每天还得又当爹又当妈照顾一堆小狐狸。”

    “哦对了,”他似想起来什么,看向瑟瑟道,“那个人跑哪去了?”

    瑟瑟扭过头,道:“去林子里采蘑菇了吧。”

    刚下过雨,林子里蘑菇如雨后春笋一个接一个冒出来,高逢鹤拾起地上的蘑菇扔进身后的背篓中,逍遥自在。

    忽然背后一阵阴风,他咽了口口水,想起瑟瑟之前说过林中会有吃人的妖怪,他身后冷汗一冒。

    忽然又想起,还会有什么妖怪比瑟瑟这只九尾妖狐更可怕的呢?

    想到此,他平静下来,继续采蘑菇。

    据他有一天在这里醒来,已经过了很久了。

    高逢鹤转过身,就被一阵风沙迷了眼睛,待他再睁开眼睛,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大一小两个身影。

    一个女子相貌不凡,气质卓然,她手里牵着一个笑嘻嘻的小女孩。

    高逢鹤向后推了一步,下意识说道:“你们来了?”

    他瞬间捂住嘴,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说出这句话,他明明不认识这两个人。

    浮银微微一笑,唇瓣轻启,

    “我们又见面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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