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日复一日,迟暮竟真的在南洋学府待了两年。早出晚归,闲暇之时与同学打闹,她这个不知何处来何处去的孤魂野鬼竟也真在这里体会到了所谓的同窗之情。

    又是一年三月初春。

    迟暮和平常一样,早早得起了床准备去上学。葛家每日锲而不舍的马车没有出现。

    葛羡青失踪了。

    迟暮对葛羡青的了解仅在于这些同窗,连续三日,迟暮都没有任何葛羡青的消息。原本对她和善甚至奉承的同学们,一夜之间似乎变了个人,开始对她阴阳怪气,冷眼相对。

    迟暮有种直觉——葛羡青出事了。

    她第一次来到葛家,这幢据说是整个s城耗费金钱最多而打造的洋楼。此时哪里还有以往的辉煌,铁门大敞,风雨欲摧,整个大楼人去楼空。

    “哟,这不迟大小姐吗?”

    一道讥讽的声音从身边传来,迟暮转身便看见了陈喻,陈家和葛家是s城两大鼎立世家,也是死对头,这陈喻与葛羡青在南洋时,便是对头。

    他的出现并不让迟暮意外,毕竟虎落平阳被犬欺,另迟暮意外的,是她身边的人。

    一个个的,皆是低垂着头,似乎怕与迟暮对上眼。这几张面孔,这两年迟暮再熟悉不过了,都是葛羡青身边最亲近的兄弟或者跟班,这两年里,总是跟在她的身后,甜甜地叫着“小迟姐”。

    “你们......”

    “哈哈哈哈哈哈哈。”陈喻得意的讥笑声在众人周边回荡,“怎么了,你还真当他葛羡青还是当初的葛大少爷啊,他们只不过识时务而已,迟暮,我劝你也识点时务,跟着葛羡青,是没有什么前途的.......”

    陈喻丑陋的嘴脸在迟暮眼前放大,他急切地上前,想要抱住迟暮,迟暮刚想动手,一个石子凭空而来,直指陈喻的脑门,石子尖锐,顿时便见了红。

    “谁啊!”陈喻痛苦的哀嚎,一时间所有人的注意都到了受伤的陈喻身上。

    迟暮眯眼看向石子飞来的方向,一袭粗袍消失在青石巷,迟暮来不及多想,拔腿跟了上去。

    前方的身影越走越快,他一身粗衣却掩盖不了自雍容高贵的气质,背佝偻着,不愿意直起身子。

    “葛羡青!”

    迟暮开口喊道,前方的人头也不回,身体只有一瞬间的僵硬被迟暮捕捉到了。

    “葛羡青,你不回头我这辈子都不见你了。”

    前方的人疾走的脚步终于停下,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转过头来。

    迟暮有一瞬间怀疑自己认错了人,三日前还在与自己眉飞色舞地说着话的少年,举手投足间都是少年人的青春,眼睛亮亮的,如今却满脸胡茬,眼神混沌,好似一夜之间步入了中年。

    他站在原地不动,迟暮一步步走向他。

    “既然回来了,为什么又跑?”迟暮在来葛家的路上,将她平日里毫不关心的事情,打听了个七七八八。

    葛羡青的头越垂越低,他突然双手捂面,迟暮听到,他哭了。

    “迟暮,我没有家了。”

    *

    葛父在经商途中被仇家暗杀,杀人者居然只是一个当初被葛家拖欠工钱的工人。葛父噩耗传来,葛母心脏疾病突发,晕了过去,生死不详。变故骤生偏又起。

    葛家被人举报,走私鸦片。

    原本稳如大山伫立在s城的葛家,一夜之间变成了风雨前之将倾大厦。

    墙倒众人推,葛家所有家产被充公,因为葛羡青从未接触过葛家生意,因此逃过一劫。他带着自己病重的母亲和葛家剩下的家眷离开了葛家。

    少年挺直的脊梁一夜之间便被生活压弯了,他蹲在地上,佝偻着身子。迟暮站在他面前手足无措,唯一能做的就是拍拍他的肩膀,这是迟暮知道的,唯一安慰人的方式。

    千年的孤独,若不是遇见了葛羡青,她都快忘了如何与人正常相处。

    “你今日回来是来拿东西吗?”

    “我是回来看你的。”迟暮拍他肩的手一顿,“本就想远远地看你一眼,未曾知,我葛家的变故,居然也会影响你。”

    他脸上有懊恼的表情:“迟暮,你要不也离开s城吧,早知今日,我当初就不该招惹你。”

    “那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葛羡青从臂弯种抬起头,少年双眼猩红,满是不甘:“我不信老头那么精明的人,会死在一个毫无权势的工人手中,我葛家的生意虽算不得完全干净,但绝对不做那般卖国辱权之事。”

    “总有一天,我会让那些害我葛家之人付出代价。”

    他看向迟暮,眼中满是坚定。

    “嗯,我相信你。”

    *

    民国十四年,在s城掌控南方商脉的葛家,几日之间,消失在权力场上,s城势力重新洗盘。

    民国十五年,葛母去世。

    民国十八年,陈家当家意外死亡,陈家大少陈喻上位,一股新兴的势力从s城兴起,迅速抢占了陈家几大商业版图。军阀割据场面影响了s城的势力布局。

    民国十八年,一桩旧案被提起,当年在s城人人喊打的葛家被正名,这一切都是去世的陈家当家一手谋划的局。

    那位在s城迅速崛起的商人,据说便是当年s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纨绔公子——葛羡青,他与洋人做生意,背靠南方军阀,葛家之势力与当年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最能成为市井之间饭后谈资的,不是政治场上的博弈,而是高位者的桃色新闻。坊间人吃饱喝足之后,谈论最多的,就是葛爷身边那位,不常出现在人前,却肤若凝脂,美若天仙的女子。葛羡青对其呵护备至,言听计从。

    民国十九年,陈喻死亡,陈家倾颓。

    同年,葛羡青身边的女人失踪。

    s城的小巷热闹了一年。

    *

    房间里出了机器的声音,落针可闻。

    曾经在那个树荫下的小巷子,葛羡青在她面前佝偻着身子,不愿抬头看她。而如今站在他面前的,成了她。

    “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病床上的老人与桃花树下的少年重叠,迟暮苦笑道:“时间这种东西,对我来说早就没有意义了。”

    “我早该想到的,你那么厉害,怎么可能是常人。”

    在他最难熬的几年了,曾经再亲密的朋友,都背叛了他,只有迟暮陪在他身边,他三年的迅速崛起,离不开迟暮暗中的推波助澜。

    “这些年,我一直在找你,可是怎么也找不到,如今快死了,我将这次的葬礼闹得这般大,像你从前最厌倦的那样,我想着,我都快死了,你会不会来见我一面。”

    那三年里,是葛羡青最难熬却也最难忘的三年,只有在那三年里,他才能切切实实地感觉到迟暮在他身边,乱世之中,哪里不是战场。他一有孩童般的举动,会危害自己的利益,迟暮都会规劝他。

    她一步步,让他成为了可以独挡一面的葛爷。

    他脸色苍白,是一个病入膏肓的病人,没说一句话就要停下来咳嗽好几声。

    “这些年,很孤独吧。”葛羡青问道。

    他问的不仅仅是这分离的几十年,还有迟暮踽踽独行的一千多年。

    “我这些年,总在想,你吃得好吗,过得好吗,开心吗,你这么冷,会交到朋友吗?”一阵风吹来,吹来了阳光,阳光中隐隐约约有桃花的香味。

    今年的桃花开得迟,谢得也迟。

    葛羡青将头从一侧转向另一侧,就连这个动作,对他来说都意外艰难。屋檐之下,有一高一矮两个身影。周久思在安静地听葛青讲一件往事。

    “阿迟,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你能够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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