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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辗转去了菜市场其他地方买了些炖鱼用的调料配菜后,神熏和袁薇才离开菜市场。这期间袁薇还是一句话没说,神熏也一句话没问。

    二人的车子停在菜市场对面的路边,白色的奥迪A3。神熏把买的东西放进后备箱,袁薇倚在车窗前,从手提包里掏出烟盒,抽出一支细烟抽了起来。

    万宝路的黑冰,里面的爆珠让烟本身薄荷味很浓。袁薇双手抱于胸前,一口一口慢慢地抿着。薄薄的烟气缓缓升腾,犹如蚊香燃烧的气体,看着还没口中吐出的白色哈气显眼。

    神熏见她抽烟也不打扰,一个人先坐进了副驾驶。想了想,她顺手脱掉靴子,把脚高抬放到中控台,拿出手机翻阅了起来。

    对于袁薇这半个小时的情绪变化,神熏谈不上意料之中,但也没感到任何惊讶。

    看见袁薇抽烟其实没什么,不了解她的人,会觉得她有心事时就会抽烟,但神熏知道,这只是她一个小小的个人爱好罢了。真正能说明问题的,是她看见守恒后,那几分钟没说话的空挡。

    那表示她情绪的完全失控。

    或多或少,每个人都经历过情绪失控。有的人愤怒焦躁,有的人逃离现场,有的人会大喊大叫甚至做出砸东西这类比较过激的行为,神熏就是这种类型的。

    但还有的人可能会和袁薇一样,不说话。

    不是说不出话,也不是无话可说,就是不说话。理智且镇静地看着当时发生的一切。

    神熏对她说过这是腹黑黑化的前兆,袁薇说每个人性格不同罢了。

    抽完第二支烟,袁薇开门上了车。她坐上驾驶座,系上安全带,没着急发动引擎,先看了眼神熏。后者笑了笑,依旧不说话。

    蓦地,她把刚插上的车钥匙拔了出来,向耳后撩了下头发,对神熏训斥道:“说了多少次,别把脚放到那上面!”

    “啊呀不好意思,一不小心搞忘记了。”神熏马上道歉,把脚从中控台拿下,心里想着果然是这样。

    袁薇的确不喜欢她这样做,但肯定不至于生气。她生气另有缘由。

    “真巧啊,竟然在这里碰到了尚守恒,真没想到他变化这么大!”借着袁薇先开的口子,神熏又把话题引向守恒。

    “你早知道他在这个菜市场,对吧?”袁薇淡淡道。

    大早上莫名其妙地拉她起来去买菜,到了菜市场之后还什么都不要,直指守恒所在的鱼摊。冷静下来之后,袁薇想都不用想,这一切没有巧合,只有设计。

    “生气了?”神熏没有否认。

    “我生什么气?”袁薇扭头看她,反问道。

    “生气我对尚守恒说的话呗,觉得我在讽刺他。”神熏嘴边挂着笑。

    袁薇原本要说的话一顿,没有开口。在一起这么多年,她俩彼此之间都太了解对方了。

    “你不会还……”

    “没有。”这次袁薇倒是回答的爽快。

    只是太突然了。后半句她没说出口,说出来就太像借口了。

    “那你倒是赶快找个对象啊!”神熏又取笑道。

    “哎!”袁薇重心向后倾斜,将整个身子靠在皮座椅上,嚷嚷道:“你怎么变得越来越像我妈了!”

    “瞎说!明明你是我妈,我得天天伺候着!”

    简单的玩笑缓和了本来有些别扭的气氛,可两人反而安静下来了。

    车内的空气进入到了一种很微妙的状态,不尴尬也不焦灼,只是融不进任何东西。就好像这片空间已经达到某种程度的饱和,任何其他事物,包括话语都是多余的。

    两人都明白对方心中所想,但两人都不愿开口去提。

    “你看到他杀鱼时的动作了吗?”神熏突然说。

    “什么?”

    “手法娴熟,我看着都感觉那是天赋,好像他十岁起就开始辍学杀鱼卖鱼了。”

    “……”

    “但他不是,我知道不是,你也知道不是。”

    “你在说绕口令?”

    “我在说……”神熏咬了咬上唇,“不是一路人了。”

    想了很多同归殊途、道不同不相为谋之类的漂亮话,但最后,神熏还是说了这句。

    好像每个人一辈子,一定会说一次这句话。

    对某个人或某些人谈论起另一个人时,说我们和他不是一路人了。彷佛这句话一出口,真的会出现一道命运的岔路口,你选择了其中一条,接着就看见你口中的那个人——步履蹒跚地选择了另一条。

    远远望着那个人的背影,你自言自语地说:这就是人生的成长与无奈。静静听着那个人的脚步,你自言自语地说:这就是现实。

    然后你转身向前。

    “你是怎么知道他在这个菜市场的?”

    静默了有一会儿,袁薇还是没忍住问了这个问题。

    “看这个。”神熏从手机中点开了什么,拿给袁薇看。

    她看过之后没有太多惊讶,只是微微皱眉。

    手机屏幕上是一张照片,很明显是偷拍的,不是特别清楚。但还是能看到,图片里一个穿着白色厨师服的人,在一个绿色大垃圾桶旁边倒垃圾。

    照片里倒垃圾的人正是守恒。

    “这是小骊昨天晚上发的。她昨天去江南镇吃饭,出来时在饭店门口看见拍的。”神熏解释道,她语气平平,不像在讲故事。

    “之后她向饭店经理打听,知道了尚守恒不仅晚上在江南镇后厨帮忙,早上还会在城南菜市场卖鱼。”

    说到这里,神熏瞄了瞄袁薇的反应,察觉无恙后继续说道:“小骊直接把这张照片,还有刚才我说的那些话,发到了我们高中群里。昨晚群里都炸锅了……就你不知道,你早屏蔽了,从不看高中群里的消息。”

    听到这里,袁薇抢过了神熏的手机。

    “你最好别……”

    她话还没说完,袁薇就已经打开了那个叫“拯救地球的栗城希望之光”的微信群。

    神熏也不拦了,她知道看完两个小时的聊天记录需要点时间,从包里拿出一块橘子味的酸奶软糖嚼了起来。酸酸甜甜的奶味瞬间溢满了口腔,她机械地进行着牙齿的咀嚼动作,好像忘记了使用舌头,尝不出嘴里具体有什么味道。

    她心情也没看上去那么平静。虽然她比袁薇多了个心理准备,但再次见到尚守恒,说一点不激动是假的。

    毕竟是尚守恒啊……是那个尚守恒。

    那个高中三年班里的班长,隔壁班女生和他说句话都会在吃午饭时对同桌炫耀的资本,在全校誓师大会上鼓励所有人的闪闪发光的……少年。

    ……

    ……

    “喂!尚物理,教教我这道物理题怎么写!”

    “我说神熏同学,你能不能别一直用那个奇怪的外号叫我,我的名字是尚守恒。”

    “守恒不就是物理里面的嘛,叫你尚物理有什么不对!”

    “那好,让我们看这道题吧,神经同学。”

    “神经?你才是神经呢!我叫神熏!”

    “好的我知道了,看题吧,烟熏同学。”

    “喂!!”

    ……

    ……

    那些遥远到需要用“十年”作为计量单位的日子,每次回想起来却都那么栩栩如生,彷佛恍如昨日。

    真是令人头疼。

    “青春啊,那该死的一去不复返的青春啊!我都快成为三十岁的欧巴桑了!”

    像突然受了什么刺激,神熏大声哀嚎道。旁边的袁薇还是淡定自若,看样子对她这类的行为早就习以为常。

    又过了五六分钟,袁薇把手机还给了神熏,重新插上钥匙发动了车子。

    神熏能看出来,她比刚上车时心情好多了。

    为什么呢?神熏没明白。

    明明那些装在长方形框里的文字,表达的尽是落井下石的嘲笑和冷漠无情的揣测。她都能想象出那些人打出那这些字时的神情——眼角上吊,眉毛连成一线,嘴巴不自觉半张着,舌头立起,把不敢说的话用颤抖的手指关节变为文字——脸上沾沾自喜地笑着。

    车子刚起步,就在第一个路口遇到一个红灯。等红灯的时候,袁薇突然说了一句:“他可是特别怕冷的,他以前。”

    神熏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袁薇的声音很小,小的感觉像在自言自语。

    望着后视镜中被定格的菜市场,她最终还是没把自己来之前的一点小小期望告诉袁薇。

    在她对守恒说“怎么了尚物理,不记得我了?”的时候,她希望得到的回答是:怎么可能把你忘了,神经同学。

    红灯变成了绿灯,袁薇踩下了油门,一如既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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