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又配合老杨和柳姐闲聊了一会,守恒算了算时间,想着差不多可以拿尚冰琛当理由离开医院了。

    这时,阳台那边传来了几个小孩的嬉闹声。

    马上一男一女两个小孩跑了过来,扑在守恒身后的病床上,对床上的人争相说着下雪了下雪了。

    守恒闻言往阳台看了一眼——我嘞个乖乖!!!

    窗外哪能叫下雪啊!

    只见暴雪如注,仿佛满天的云朵全都化为积雪泼落,大雪倾盆,几乎要将整面阳台玻璃铺满!

    守恒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雪!!

    他甚至不清楚还能不能将这叹为观止的景象称之为“雪”。

    雪应该是自然景象,不是魔法。

    他还没来得及惊讶完,那两个一直叫喊着“下雪了”“下雪了”的小朋友,又重新跑回了阳台边。两个小朋友一边兴奋地蹦跳着,一边伸手扒开了阳台窗户。

    刹那间,狂风涌入,片片如鸡蛋大小的雪花冲入室内!那两个窗户边的小朋友也瞬间被淋成了雪人。

    就在守恒想着这谁家小孩,还有没有人管管,那两个小孩竟然同时踮起脚往窗外爬去!

    喂诶——

    守恒大张着嘴巴,声音还没来得及发出去,那两个小朋友就顺着喷雪的窗口栽了下去!

    因为坐了两遍电梯,他记得非常清楚,这里是十一楼。

    整个画面守恒看在眼里,他吓得全身僵直,在原地坐着一动不动。但在这一刻,他听见脑子里有个十分清澈的声音在说:这没什么奇怪的。

    这还不奇怪?!!他在心中大声质疑道。

    他觉得自己快疯了,他到底看到了怎样恐怖的画面啊!

    那两个小孩……那两个小孩……在自己面前从十一楼摔了下去?

    刚才还活蹦乱跳叽叽喳喳说着下雪了下雪了的小孩……就这样……死了……?

    “下雪了”……“下雪了”……

    对对,就像这样说着下雪了下雪……等等,守恒呆了一下,这从窗外传来的声音是?!!

    他立刻死盯着窗户外面,而在他的注视下,那两个小朋友竟然双双露出了半个脑袋?!

    小朋友们还在奔跑着、叫喊着——“下雪了!”“下雪了!”

    原来这场大雪造成的积雪,已经堆积到十层楼这么高了!那两个小朋友,此刻正踩在厚实的积雪上!

    守恒情不自已地来到阳台边,窗外的雪花粘贴在他的身上、脸上、手上,却意外的没有一丝凉意。

    而阳台外面,是早已被雪覆盖,分不出是医院还是哪里的纯白色雪地。

    白茫茫的,一望无际。

    这才是真正银装素裹的世界。

    因为这个世界里没有世界,只有银装素裹。

    那两个小朋友就在这样的世界里奔跑着,但他们却没留下任何足迹。

    因为下一个在雪中的鞋印还没来得及产生,上一个就被雪花填满了。

    守恒想起来,小学时,语文老师要求他背的一句必考诗句。如果卷子上问描写雪大的诗句,就要填写: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这果然是诗人才能说出的话,他眺望着眼前的一切,只想说:这真是一场大雪,雪真是太大了。

    “对吧柳姐?”他向杨吉柳确认道。

    “对什么?”杨吉柳反问。

    守恒扭头看她,想说这真是一场大雪对吧?

    可一看到杨吉柳那张他配不上的脸,守恒仿佛一只被猴哥打回原形的妖怪,回到了现实中。

    窗面在飘毛毛细雪,两个小朋友在妈妈的病床前撒娇,守恒坐在原地一动没动,杨吉柳在等他说话。

    “下、雪、天、路、滑,对吧?”

    他最后磕磕绊绊整了这么一句,说完没敢和杨吉柳对视。

    同时,他也为刚才的分神找好了借口:肯定是昨天夜里那个梦的关系,让他没休息好,这都神经衰弱了。

    老杨倒是看出了他一直心不在焉,马上对他说:“回去吧,省得一会下大了。”

    没什么好推辞的,守恒说了句住院期间多注意点,就准备起身走人。

    同样老杨也对杨吉柳说道:“你也回去吧,我这晚上又用不到人,你也没地方睡。”

    在等杨吉柳给老杨交代话的时候,守恒瞄了瞄老杨隔壁病床上的女人。

    只看了一眼,他就立刻收回了目光,好像眼睛被火烫了一下。

    女人整条左胳膊都打了石膏,脸上也有好几处淤青……她身边除了两个小孩,没有别的家人。

    果然,守恒在心里不舒服道,医院是个让人讨厌的地方,但……没什么好奇怪的。

    等杨吉柳收拾好了东西,守恒和她一起离开了病房。

    离开前,杨吉柳给了两个小孩一人一根香蕉,正在训斥小孩,让他们安静一点的女人感到不好意思,连说了好几声谢谢。

    谢谢、谢谢、谢谢……

    守恒听进了耳朵里,心里抑制不住地问自己:如果连续说三个谢谢,能表达三倍谢意的话,那连续三个对不起,能不能得到三倍的赦免?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

    ……没用啊。

    4

    当电梯门打开,这次里面一个人没有。可能是饭点的原因,守恒想。偌大的空间只容纳他和杨吉柳两个人,过于宽敞和单调了。

    和袁薇截然不同,这次就算没有他人帮忙分享空气,守恒也完全没有半点不自在。

    毕竟对象是柳姐。

    守恒可以拍着胸脯保证,杨吉柳是这个世界上,除了尚冰琛外他最最“熟悉亲密”的异性。这个“熟悉亲密”肯定是要加上引号的,这两个词没什么平均线,不同的人因人而异。

    终于不用刻意寻找话题,守恒只是静静地等待电梯下落,目光随意游离。

    在下到第六层和第五层中间,杨吉柳突然放下手中的手机,对他说:“干嘛一直偷偷瞄我?”

    这句有些暧昧且具有攻击性的话,让守恒一时间哑口无言,咿呀咿呀半天没回上一句完整的话。

    杨吉柳也没深究,只是在电梯门打开前补了一句:“不是天天都能看见。”

    “我去骑车~”留下这一句,守恒仓惶逃出了电梯。

    出了住院部大门,杨吉柳刚走到廊下的平台,就望见守恒从停车区骑着他那辆破电动车滑出来。她似笑非笑,神情就像看个了尴尬的喜剧片一样微妙。

    “你是真不嫌冷啊。”

    站在最高处的阶梯上,她半歪着脖子,脸上是看不出嫌弃还是嘲笑的表情,又或两者都有。说出的话夹杂着大块大块的白色哈气。

    天空在缓缓落雪,这是个没什么名气的中原小城,这是个没什么奇怪的傍晚,只是非常冷。

    台阶中间,行走着求医问药的行人。仿佛一块块流动的石头,沉默,坚硬,身不由己。

    没有一点前后关系的,杨吉柳想起了很多年前,自己还在学校上学时期的一件事。

    那会儿操场上没有塑料跑道,石子路包裹的是天然草场,学生们每次踢球都能把鞋和球一同踢绿,而操场中间,有个设计随意的领奖台。和每个人第一时间在脑子里想的领奖台一样的领奖台。

    一个长方形平台,一圈空心铁皮护栏,后面是阶梯座位,此外别无他物。

    杨吉柳成绩不好,每次都是在台下站着。个头在女生中算高的她,总站在靠后的位置。脚下踩着生长茂盛的杂草,不起眼到来当观众都像个滥竽充数的。

    那会儿,她仰视着台上荣获三好学生和奖学金的优秀同学,心里总想着……

    想着……

    想着什么来着?

    怎么话都到嘴边了,还想不起来了。

    “冷啊,你看我穿得多厚,怎么不冷。”

    把棉围脖的角度调整了一番,又将羽绒服口袋中的手套捋顺了戴好,

    守恒跨坐在电动车上,一只脚撑着地,半仰着头望向她。

    “那你就不能打个出租车来啊,傻了吧唧地骑个电车。”

    “骑车省事点。”守恒不觉得这个关于冷热的问题有什么值得讨论的价值,随便问了句:“你怎么回去?打车?”

    “本来是打算打车的,不过现在……”

    杨吉柳话没说完,人先往台阶下走去。

    守恒眼瞅她走了过来,后续想说的还没开口,只见杨吉柳一跨身子,坐在了自己电车的后座上。

    后座破损的海绵因为雪的原因,又冷又潮,坐着不是很舒服。

    “啊?”

    “啊什么,走了啊。”

    “哦、哦。”

    守恒拧下车把手,电动车驶离原点。

    老杨家的位置离香都不远,也刚好顺路,但他从没想过,自己会载柳姐一块回家。

    这么一想,守恒才发觉,自己也在老杨鱼摊也干了三四年了,还真没单独和柳姐一块回过家。

    “柳姐你不是嫌冷嘛,怎么坐起我的电车了?”脑子里想归想,他还是故意不懂事地向杨吉柳问道。

    “不是你说的吗,”杨吉柳从他身后伸出半个脑袋,“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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