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在小区门口买了两杯奶茶,一杯热的一杯冰的,守恒把冰的递给柳姐,自己拿着一杯热的暖手。

    杨吉柳有个冬天喜欢吃冷东西的怪嗜好,常常大冷天在鱼摊前叼着根冰棍,南来北往的叔叔阿姨,都会驻足观望评价几句。

    走了不一会,守恒便单刀直入地切入主题,问起了巷子里那个染发男生的事。

    “你说孔梵森呀?”杨吉柳嘴里嚼着珍珠。

    “他的名字叫孔梵森?”

    “对,孔子的孔,那小子总说自己是孔子后人。”

    杨吉柳一提起孔梵森,就像守恒提到尚冰琛,突出一个轻车熟路。让人感觉她不叫杨吉柳,应该叫孔吉柳,是孔梵森亲姐。

    “他看起来和我妹差不多大吧,你还说他是你老朋友了?”守恒把捂了不久的奶茶,用吸管捅开。

    “他和你妹一样是高三,我认识他那会儿,他才刚上初中。”

    “高三啊……”

    守恒在脑子里尝试浮想了一下孔梵森的样子。如镜面的意识里,只反射出他蓝色的头发和蓝色的冲锋衣,其他什么画面都没有。

    “不用担心他。”杨吉柳清楚守恒问这些的原因,“他不会因为今天这事找你或你妹的,他不记仇。可能他连你们长什么样都不记得。”

    “不是怕他记仇,我是觉得,今天这事有些对不住他。”

    “他才不计较这些。今天的事也是因为我,下次见面,我会和他再解释的。”

    “麻烦你了。”

    “都说了是因为我,我麻烦什么。”

    说到这,杨吉柳不算刻意地瞥了他一眼。她想起来尚冰琛说的,守恒是害怕她出事,才会通过手机来找她。

    真是看不出来,那个天天在鱼摊前,一个笑脸能摆半个钟的家伙,竟然也会有杞人忧天的时候。

    不知不觉,二人走到了圣地中学的校区外围。楼上一间间教室亮着白色灯光,仿佛黑魔法师进行邪恶召唤仪式时溢出的能量。九点了,还是晚自习的时间。

    “你认识孔梵森的那会,他就开始逃课了吗?”

    其实守恒也没想知道这个,或许是路过学校的缘故,顺势问了出来。

    “对,和你妹一样,初中就不在学校了。”杨吉柳说这话的尖锐语气,把矛头对准的是守恒。

    他也听出来了,将计就计说:“我妹可是从小学就没去过学校!”

    “你还可骄傲是吧!从小让她接触的环境,就和同龄人不一样。”

    所以性格才那么古怪。后面这句,杨吉柳还是忍住了没说出口。

    “你知道孔梵森为什么逃课吗?”话都说到这了,守恒也顺便把原因问了问。

    “家庭呗。”杨吉柳言简意赅。

    “我看现在小孩的问题,总是推给原生家庭,这以后谁还敢要小孩?”

    “那就别要了。”守恒开玩笑的一句,谁知道杨吉柳接得很认真,她说:“又不是小孩求他们当自己的父母,要是孩子自己能选,这世上还哪有穷人的小孩。”

    “所以是孔梵森家很穷,他才逃课的?”

    “不,恰恰相反。他家还挺有钱的,好像是卖水果的。”杨吉柳仰头,把视线拉向远方,又是一个多云没有月亮的夜空,“你也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我就是说,人在成长期的许多事,还是由他们本人亲自决定的,哪怕是受到蛊惑。无论在学校还是家庭里,人依旧都是独立的。”

    “听起来有道理,但别忘了,成长的前提……”

    “什么?”

    “正常的家庭。”

    守恒将视线移到了柳姐的身上,从她的目光里,他没有继续进行这个可能演变成争执的话题。

    其实两人都明白,在描述这类问题时,他们都习惯引入自己作为主角。

    每个主角的境遇都是不同的。别说相互代入了,你只听对方的故事自己都不信,还理解个球啊。

    守恒又想起了在宏万时,尚冰琛对他说的话。她说,生日是孩子的审判日。还是她厉害,从不代入自己。

    从圣地中学走过,二人来到一个没有红绿灯的路口,路对面是路庄新村。并不是什么社区,就是寻常的村子。

    圣地中学位于栗城的最北边,再往前,都是些村庄田地了。

    如今生活好了,村子里基本家家都盖起了二层复式小楼。有的平时外出务工没人住,便往外出租,老杨就是在这里,和别人合租了一栋楼。

    守恒去过几次,加上老杨和柳姐,楼里一共五个人。一楼住的三人是母子仨,一个妇女看一儿一女上初中。

    正准备过马路,守恒却看到,路对面村子口蹲了一个人。

    是老杨。没办法,光头的特征太明显了,跟个信号灯似的。他蹲在路边的垃圾桶旁边,低头抽着烟。

    杨吉柳也看见了。

    守恒迈步就要过去,她伸手拦了下来。

    “等我喝完奶茶再过去。”杨吉柳小口吸了口手里的冰奶茶。

    守恒表示没问题,也没说话。

    “我好像惹你妹不高兴了,你回家后注意点。”杨吉柳边喝边说。

    “惹小琛不高兴?她不会的。”

    “你这么肯定?我还没说什么事呢。”杨吉柳听出他不是在假客气。

    “你能和她说什么事,不用猜都知道,不就是劝她回学校上学。”

    “也是。”

    杨吉柳的确没别的事和尚冰琛说。她此前就和她没太多交流,哪怕经常见面。她一直觉着,尚冰琛挺讨厌她的。

    “倒是你,没生气吧?”守恒反过来问她。

    “我生什么气?”杨吉柳不解。

    “生我妹的气啊,她没反驳你些什么吧?”守恒特意在“反驳”两个字上加了重音。

    “反驳了。”杨吉柳承认,“但我没生气。”

    “多多见谅,她说话向来不客气。对我也一样,不是针对你。”

    “这我倒是看出来了。”

    “哈啊啊。”守恒礼节性地干笑两声。

    “那你又是怎么确定,你妹她肯定不会生气的?”杨吉柳好奇这个。

    “因为她根本不会对别人,”守恒停顿纠正了一下,“对除我之外的人生气。”

    “什么意思?”杨吉柳更好奇了。

    “就是字面意思。”守恒稍微摊了下手,“夸张点说,就是她对别人都不感兴趣,外人很难引起她的情绪。”

    “怎么说得,好像她有什么病似的。”

    “欸!”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杨吉柳摆手。

    “但她是故意的。”

    “故意的?”

    “也不能说是故意的吧……”守恒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应该是不在乎。她聪明着呢,情商一点也不低,就是不在乎这样。”

    “真的?”杨吉柳有些疑虑,这不是有毛病?

    “真的。”守恒确信。

    “她为什么?”

    “我哪知道。”

    守恒心说,我要知道就好咯。

    “嚯。”杨吉柳轻叹一声,“这么说的话……是有些不一样。”

    “怎么了?”

    “没什么。”杨吉柳摇了摇空了的奶茶杯子,“我喝完了。”

    守恒很绅士地接过了她的空杯子。两人一起走到马路对面,他把自己喝光一直握在手里的奶茶杯,一同扔进垃圾桶里。

    老杨是听到这动静,才注意到有人来了。他抬头望见是他们二人,慌忙站起身来。

    “回来了。”他满面涨红,不知是对守恒说,还是对杨吉柳说。

    “在这等我们呢?”守恒笑笑。他能闻到老杨身上浓重的酒味,刺鼻的像夏天捂了三天发馊的馒头。

    “出来吹吹冷风,醒醒酒。”应该是真冷了,老杨抹了下自己的大光头。

    “我还以为你是挂了电话,特意出来迎迎我们的。”

    “嗤~”老杨似笑非笑地哼了一声,低头吸了口烟。他用手部的动作做遮挡,瞟了眼后面一言不发的杨吉柳,又对守恒说:“你小子啊你小子,就爱揣着明白装糊涂。”

    “你看,你老说这话。我说我是真不懂,你又不信。”守恒把目光转向村里的方向,“那走,回去吧。”

    “回去。”老杨打了个酒嗝,重复了一遍,“回去。”

    “尚守恒,你就别进村了,反正都到了。”杨吉柳原地没动。

    “没事,不差这两步。”守恒说。

    “你不是还得回去给你妹做饭。”杨吉柳坚持。

    “你还没吃饭呢?那别跑一趟了,这都家门口了。”老杨把手上还剩大半根的烟胡乱一扔,对他边点头边摆手,“今个麻烦你了,明天鱼摊恢复开工,别忘了早起!”

    守恒这才注意到,老杨右手上在医院时戴的支具绑带,全都不见了。实在是太熟悉他抽烟的动作,才会忽略的,他想。

    “你这喝这么多,明天能起来吗?”守恒开玩笑地问。

    “开玩笑嘛不是!这点酒我还起不来?部队那会四点的岗,我喝到两点半都没误过事!”

    “行、行。我明天早起。”

    守恒又眼神询问了一下柳姐,确定她没问题,还是挂着笑说:“那我先回了。”

    他实不知该摆出怎样的表情。

    “好。”杨吉柳说。

    一片深黑,杨吉柳和老杨往没有路灯的村子里走。守恒踩灭地上的烟,也原路返回。

    5

    “哎!”

    刚下了人行道到大马路,守恒又听到有人叫他。是柳姐的声音。

    守恒转身问:“改主意了?”

    “不是。”杨吉柳特没劲地摆摆手,心说什么大事一样,还改主意。

    “那怎么了?”

    “你不觉得,你妹今天从巷子里冲出来的样子,特像个女英雄吗?”

    “像吗?”

    守恒回忆了一下,发现自己那时候还在后面摔跟头呢,根本没看着尚冰琛。

    “像!”

    杨吉柳在阴影那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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