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遇见季季是在北上的列车上。

    卷卷的头发,戴一扬基棒球帽,外套是一件镶满钉子的淡蓝色牛仔衣,朋克十足。她手插在裤兜里,嘴里咀嚼着口香糖,头顶着的一硕大的耳机里传出细微的音乐,脚跟微微地打节拍,眼睛里神采飞扬。总之,眼前的季季冷冷的、酷酷的,像一只刺猬。好不容易轮到我,季季砸了下嘴,直勾勾地盯我。我恍悟,后退一步,说您先请您先请。季季冲我翻了翻白眼,一脸不悦地跨进卫生间,搞得好像是我插她队似的。到北京西站,我浑身上下扛着老头老太太硬塞上来的大包小包,跟着汹涌的人群挤到出站口,好不容易找到学校迎新队伍,又见到季季头顶着大耳机跟那儿站着,旁边是一大得出奇的麻袋。我觉得特惊喜,想上去搭讪,但见她一人拒人千里似站在人群后边,打住了。后来我跟在她后面上校车,她突然回身问:“你老偷看我什么意思?”

    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她凶巴巴问:“说说看?”

    我支吾说:“我觉得你特像我姐。”天地良心,这是真话,真像我表姐。我本来不打算这么说,因为很多人跟别人套近乎都用的这种手段,使得我说的话特假。

    季季跟吃了只苍蝇似的,添了句让我特堵心的话:“你怎么不说我长得像你妈!”

    我跟“吃了一斤”似的,大包小包稀里哗啦掉落下来。挺好看一女孩儿,说话咋这毒。

    到车门口,她因为袋子卡在门口上不去,我不计前嫌,特热情的——还是小跑着上去帮了她一把。她又凶了我一眼,连句谢谢都欠逢。上车特意跑她前面找一座位坐下,以表示我没有再偷偷看她。从西站到我们学校的路上我看窗外繁华而陌生的北京,忽然想起林心儿,一阵愁闷冲我袭来,不知不觉睡下去。醒来时已经到学校,下了车,意志消沉地走着,后面劈来一个“喂”。季季跑我跟前,真跟我表姐似的:“就这么走了,也不告诉你姐手机号?”我说我家境贫寒没手机,还要我帮她拎东西,到了报名处,我才知道我俩是一个学院的。

    到后来季季告诉我其实她的意思是如果我当时说她像我妈她会更高兴,她是一特有母爱的女孩。我说,您少占我便宜。我于是便知道季季是那种直来直去的女生,敢说敢做雷厉风行,我们政府官员要有她一半作风,国家人民早就他妈在小康路上瞎晃悠了。

    在以后的日子里,每次回北京我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起跟季季第一次相遇的情景。这会儿我觉得身子晃晃荡荡的似乎还坐在火车上一样,脑子嗡嗡地响,脑海里不停地回绕火车的汽笛声。

    耳边吵吵嚷嚷,我使劲儿睁开眼,除老三外那几王八羔子都聚我床头,跟遗体送别似的。我立即吓得全身通了电似的。

    “我操,你们丫跪尸呢!”

    老五扬着手里的青苹果阴阳怪气地说:“你丫昨晚犯错误了侬晓得不?甭着急,慢慢回想,啊!”

    我昨晚干嘛了?不是才从家里坐火车回来么?

    老大说:“得,喝断片了。”

    老二说:“人上午来电话,一通臭骂,骂你老四恬不知耻,骂你衣冠禽兽,骂你社会败类。我估计她得跟你玩命——就跟老三那娘们儿似的。”说完就笑。

    昨天是喝酒来着,还相亲了呢,赵蕾蕾,林馨儿……我恍惚记得季季倒下去之后我又不停地喝酒,不停地说话。我记得林馨儿很关切的看着我,我冲她一个劲儿笑来着。可我不记得我做过什么令他们都不齿的事。

    老六说我喝蒙之后一个劲地抱着林馨儿亲来亲去,还吐人林馨儿一身,早上赵蕾蕾打电话过来骂了一早上。

    我慌忙问老二:“这咋办?”

    老二说:“好办,你手机给我。”说完,跟我手机上乱按一通。

    我问:“给谁打电话呢?”

    老二说:“你媳妇。”

    我媳妇?我恍悟,想说你李大海怎么会有林馨儿号码。回头想想,他老二花言巧语能耐大了去,不奇怪。

    老二对着电话喊:“林馨儿,你好,我李大海咧!……有事没事现在还不知道,应该比昨晚好一点儿了。昨晚上他呀发了会儿烧,一直呼喊你的名字……放心放心,经过我们几个轮岗值守悉心照料,现在不烧了,也不说胡话了,脸色好了许多……哦不用来看,他现在还没睡醒,面容慈祥着咧。等他醒了让他给你去个电话……哦等等,他似乎醒了,你稍等。”

    老二忽然把电话塞给我。

    我顿时麻爪,这他妈让我说啥?

    那头的林馨儿不停地“喂”,用关切的语气问:“你没事了吧,昨天你喝了那么多酒?”

    我说没事没事,我打小跟酒缸里泡大。那头突然变了声,电话传来一阵哇哇怪叫:“周一天你个大色狼王八蛋二皮货,下流胚子不是人的玩意儿,天打雷劈五雷轰顶五马分尸碎尸万段。周一天我告诉你,你对我们家馨儿做的每一件令人发指的陋行姑奶奶我都铭记在心,别以为仗着喝醉的借口就可以推脱你滔天罪恶……”

    电话那头的人博引旁征,我听得耳根发疼头皮发麻——那人肯定是赵蕾蕾没跑。趁着话的缝隙我赶紧插进去:“赵奶奶,您能不能讲讲重点?”电话那头突然没了声,过来会儿却是林馨儿的声音:“你跟蕾蕾说了什么笑话,喷了我一身饭。”

    我问:“你们在吃饭?!”林馨儿说是。我心里暗骂挨千刀的赵蕾蕾,骂人也不挑个地方,那他妈是食堂啊,食堂!就赵蕾蕾那嗓门估计都能把教学楼震塌,这会儿半个学校的人都以为我对林馨儿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碰上这号人物我真倒了血霉,是不是上辈子真杀了她全家。

    “昨晚我是不吐你身上了?”

    “不碍事,洗洗就好。”

    多体贴多善解人意!我就纳闷赵蕾蕾怎么跟林馨儿凑一块,云泥之别啊。聊了几句后挂掉。

    老大问:“你打算拿人林馨儿咋办?”

    这话说的,我能拿人咋办?

    老六说:“追呗!”

    我说:“小屁孩!”

    老二说:“你丫才小屁孩。”从我钱包里抽出几张大面值的,嘴里喊着他的至理名言,“女生是拿来追滴,钱是拿来花滴。这些够九十九朵玫瑰了吧?”

    老大说够了够了。

    我一听急:“太唐突了吧?

    老二说:“要不怎么说你傻,女孩子就乐意别人送她东西。追女孩子无非是嘴上灌蜜,再送送东西,时机成熟就学学老三,生火煮米饭……”

    我赶紧打住他以挽救我等菁菁生命:“行行行,爱怎么地怎么地。”

    老大他们一窝蜂下楼吃午饭。我胃难受,跟床上躺着,没来由又想起季季那张倔强的脸。昨晚上季季也喝了不少就,这会儿不定还闹脾气呢,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打电话过去。季季好久才接,电话那头吵哄哄的,我怕她听不清,大声的喊“喂”。

    季季骂我:“你要死啊,喊这么大声!”

    “季季,你……”

    “甭操心,死不了。“

    我要说什么,又被她止住:“周一天你别说话,什么也别说。你一说话我就想哭……”我就没敢说话,怕她真哭,过了一会儿季季就把电话挂了。

    我躺床上嘘声叹气,在想该怎样向季季解释这一切。说这都是大家的恶作剧,误打误撞认识林馨儿和赵蕾蕾,这一切的罪恶之源都是老二。我能这么说么?不能啊!老二这是要被打死的节奏啊。可一想到她那股蛮劲我就特害怕。想来想去头疼的要命,跑楼下超市买泡面。到楼下买好东西,不远处老大他们站在十字路口吵吵嚷嚷。季季正冲老二发脾气,老大在一边劝,也被季季骂。我估摸着他们已经把事情原委告诉了季季。季季越说越激动,毫无征兆地甩了老二一耳光,那耳光那叫一清脆哟,吓得我手里泡面都掉地上……我赶紧跑楼上泡面。

    不一会儿老大和老六耷拉着脑袋回来,跟蔫茄子似的。

    老大把一盒子扔给我:“你刚才给季季打电话来着?”

    我怕挨老大说教,就跟那儿啃面,不吭声。老大意味深长地看我:“别不承认,你打电话时季丫头正吃饭,我们也正跟旁边盯着呢。挂完电话那丫头可劲儿哭哟,泪珠子一颗一颗往饭碗里掉,那叫一悲伤,看得我们直心疼!”

    “我操,有那么夸张么?”自打认识季季我就没见过她哭过。

    老大说:“实事求是,不带半点儿吹牛逼的。昨天我想着过段时间季丫头自然没事,可照刚才情形看有点儿悬。咱这次骗她,而且还是你周一天带头骗她,没那么容易消化,刚才翻起脸来亲妈都不认,愁啊……要不老四你委屈则个,负荆请个罪?”

    我操,这不都是你们几王八蛋一手撺掇的么,怎么就成了我带头?还口口声声说什么对付季季得“先斩后奏”,这“斩”完了推我一人上去“挨揍”……也不对,老二已经先挨揍了,但他的确“揍”有余辜。

    我问老六:“你季季姐真哭了?”

    老六眼神闪躲,干脆说:“哭倒是没有,就是觉得很委屈。”

    老大拍大腿:“好你个老六,刚不说好的吗,又没顶住。”

    老六说:“我不会骗人嘛。”

    我骂老大:“亏的你还是个党员,看上去挺实诚一人,骨子里却流淌着虚伪狡诈的血液。六儿,说说刚才发生了什么。”我好奇老二是怎么挨揍的。

    老六说:“季季姐跟你通完电话就问我们怎么认识林馨儿,跟你又是什么关系。问来问去就问到我,季季姐一个劲儿问,我不会扯谎,说出原委。季季姐指着二哥鼻尖一个劲骂:好你个李大海,你怎么不姓鲁,不就可以连亲爹都不认?不看看你那破成绩,看你排名就知道咱系多少人,枉我没日没夜的给你补功课,我收你钱了?还是我季季该你的?我真瞎了狗眼养你怎么个白眼狼,日夜在我身边候着。四级考了560,翅膀硬了我就没用了,反过来咬我,这一口咬的我可真他妈疼啊。你李大海嫌我活太久了吗,我这就跑西门天桥跳下去让车轧死我,圆了你那宏伟夙愿。完了季季姐就往西门走,二哥上去拦她,结果被季季姐甩了一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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