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我们真怀疑杨余利是装傻,大智若愚那种。我们逗他,他不恼。喜欢说教,道理一大堆,好像已经活过一辈子,这辈子活着就只为普度众生。我们五个就跟他亲儿子似的天天受教,对老五更是父爱滔滔,差点儿把肠子愁断。每次看到隔三差五就消失一段时间的老五提吉他回来,老大先是奚落,接着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说:“老五啊,你看咱这课落的这么多,期末别又挂科。咱也偶尔上上自习吧。”有次老五心烦,顶了一句“你是我爹啊?”噎得杨余利同志一宿无语。我们跟一旁心惊肉跳,生怕老大受不了心灵打击越窗而跳,同时暗喜从此后会耳根清静点儿了吧。不料第二天清早又露出他的唐僧本性。

    大一那会儿老五组建了一支乐队,回到宿舍神采奕奕的,吹牛到半,老大冷冷问:“你那破乐队叫什么?”

    老五说:“神摸乐队。”

    老大不高兴:“少跟我拽台湾腔。我问你那破乐队叫什么。”

    老五说:“不跟你说了么,神摸乐队。”

    老大大怒:“你以为我傻呢吧!”

    来往那么三四回,杨余利同志才弄清楚老五那支乐队叫“神摸乐队”,意寓是被神摸额眷顾的乐队。我们跟一旁笑得肚子抽筋。

    “什么破名字!”

    最近老五又总不在寝室,在消失的那段时间老五里都在忙着捣拾他的演唱会。

    老五一直想要开一次演唱会的梦想终于要照进现实。于老五而言,这一场演唱会代表了他整个大学生涯,可能连他自己都没有预料到这场演唱会来得如此正式。他们原本打算在露天广场上随便吼一宿,后来想既然搞了就搞好点儿,越搞越收不住,加上开学期间有很多不明就里的新生还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乐队搞演出。按着老五的话说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于是从广场挪到了校体育馆。如此一来,不说宣传材料、器材、舞台,就连体育馆的租金就够老五的“神摸乐队”喝几壶。老五和他的队员们到处借钱、拉赞助,演出的事情终于有了眉目。这种事在我们学校还是头一遭,所以老五这段时间心情格外好,每天早出晚归,小脸蛋儿灿烂得跟太阳花似的。

    演唱会的前几天晚上他兴致高涨地邀请我们几个一块去看他们的表演,希望我们改变对他及这支“神摸乐队”的成见——很久之后我们才明白虽然表面上看去无所谓,但他还是很需要我们精神上的支持。

    这天晚上老五哼着小曲儿迈着八王爷步摇摇晃晃地回来,见老大趴在老三电脑前查资料,兴奋地拍了老大肩膀,学台湾腔说话:“你怎磨还没去上自习,难道是你的小龙女不要你了啦?”

    我不由得心头一紧,紧张兮兮的看着老大。

    老大推开老五的手,没搭理。

    老五自讨没趣地回到自己床位。

    我问老五:“你演唱会什么时候开始?”

    “明晚黄金档,八点!”

    “明儿我跟馨儿去给你加油。”

    “叫林馨儿多带她们食院美女去,我给你们留前排最好的位置的票。”

    “我操,还要票?”

    “正式点儿。再说,总不能乱坐吧?”

    我觉得老五说得有道理。我把这事短信告诉林馨儿,星期天中午吃完饭就约她一起去看老五他们彩排。

    体育馆门口已经挂起神摸乐队巨幅宣传画,画上排在中间的老五俨然一个桀骜不驯的明星,用老五不要脸的话说,他是这支乐队的灵魂,没有他这支乐队将不复存在。虽然我们经常损老五,可是我们都看得出来,老五是真喜欢干这个,他不是这支乐队的灵魂,而是把灵魂交给了这支乐队。台上排练的老五非常认真,可以看出他对此次演唱会的无比重视,即便排练一点小失误他都会停下来重新来一遍,力求完美。

    老五回头冲鼓手吼:“曾子,你丫没吃饭吗,节奏跟上。”

    曾子叫曾青,弹贝斯的叫于胜利,还有一个吉他手,他们都管他叫晨子。我见过他们几次,勉强记得他们的名字,跟他们中最熟的是曾子,因为他也是我们工学院的。

    曾子停下来,泄气地说:“扬子,我他妈都敲一上午,实在没劲,咱差不多得,省得晚上没劲儿。”

    老五骂:“我操,你丫烟瘾又犯了吧?”

    我隔老远喊了老五一声。老五摆摆手:“歇一会儿,待会儿继续。”

    晨子跑过来,惊奇地跟我们打招呼:“哟,林大美女今天怎么大驾光临?”看我俩跟看到新鲜事物似的,“该不会你俩……我操!诶我说扬子,这事儿你怎么没跟我们提,害得我以为林馨儿瞎了眼青睐你呢。周一天你可真行!我们院花可是我心目中独一无二女神,就这么着被你小子骗走了?”

    林馨儿说:“陈晨你少贫嘴。”

    晨子砸吧嘴:“这就护上了?”

    我问:“你也是食院的?”

    陈晨表情僵掉:“我靠,你丫不是吧?”

    林馨儿扑哧笑歪。

    陈晨说:“看在你媳妇帮我们搞演唱会大忙的大恩大德的份上,原谅你了。”

    这才知道老五乐队演唱会的筹办林馨儿可谓帮了大忙,不但去校学生会那里斡旋体育馆及费用的事,还动员食院学生会的学弟学妹帮忙布置现场,要没有她,估计老五这演唱会搞不起来。

    我问她:“这事儿你怎么没跟我说?”

    林馨儿说:“又不是你开演唱会,跟你说不着。”

    得,学会跟我顶嘴了。

    我见曾青一人跟角落抽烟,神情落寞的样子,我于是过去:

    “陆扬就那鸟脾气,就当他放了个屁。”

    曾青愣了下,笑。

    “你说我们这种校园乐队有没有前途?”

    我没法回答他,他说的似乎并不是个问句。

    曾青笑:“这玩意儿太奢侈,玩玩就好,不能当真格。扬子不一样,他太认真,当成信仰。我们都是一时兴起,我当初也是被扬子连蒙带骗地拉进来。”转过头来又说,“咦对,季季不是跟你一对儿吗,怎么……”

    曾青瞥了眼林馨儿。

    “咳!扯哪儿去,我们只是哥们儿。”

    “我看季季可不像是把你当哥们。你们天天粘一块儿,还以为你俩早在一起。扬子也说喜欢季季来着,要不是你他不至于这么早放弃。”

    “他那是找主唱,不是找女朋友。”

    “那倒也是。以前季季在乐队时扬子整个人跟磕了药似的,练一整天都不带喊累。他说季季跟他一样,有一个炙热的、滚烫的心,天生适合摇滚。嘿别说,季季那派头那气质就适合当乐队主唱,要是她还在乐队,保不准就扬名京城。可后边季季退出了,她说只是过过瘾,待久了害你们。好说歹说,坚持退出,也没说啥原因。扬子为此郁闷好一阵。”

    “季季也会玩这个?”

    “那太会了!季季退出,我们几个也觉得挺遗憾,越玩越觉得没劲。”曾青瞥了眼老五,“本来开学的时候我们其他三人都打算告诉扬子解散乐队的事,但是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乐队是扬子一手操办起来,就像他经常吹牛逼那样,没有他扬子就没有这个乐队。他对这个乐队投入太多,这支乐队就像他的孩子一样,哪天要是这孩子突然死了,你说他会不会疯掉?二来扬子一直嚷嚷搞一场演唱会,这事我们也想了很久,心说搞就搞吧,算是给自己个交代,给我们的青春一次谢幕演出,等这次演出完再告诉扬子我们的决定。”

    我对曾青他们的这个决定并不感到意外,或许除了老五几乎所有人都知道这支乐队必将解散,只不过我没想到会这么早。我心想,老五这下惨了!

    我说:“你们和扬子像战友,我们和他则是像亲人一样,但我很理解你们的这个决定。”

    曾青自嘲地说,“是战友来着,可惜我们是一群不靠谱的战友,一群即将出卖他的战友。我们和扬子不一样,从没把这东西当成理想,没有飞蛾扑火的勇气。我们只是懦弱的、甘于平庸的凡人,我们得想着自己近在眼前的未来。”

    我看向台上练得起劲儿的老五,感觉他是那样可笑、可悲。又想起老大的那件遭事,丫挺的,他俩的的破事就跟两座大山似的压在我柔弱的心灵上。这年头尽生些不让人省心的操蛋事啊!

    林馨儿和陈晨交谈,笑得前俯后仰,比我之前印象里更活泼。我心说好歹您也是一淑女,咋这么不矜持。

    我朝他俩走去,陈晨把馨儿推过来:“尊夫人完璧归赵。”

    要不是曾青跟我透底,我压根就看不出他也要退出乐队。我说:“你们慢慢练。老五,我们先走了。”

    老五扫了几个和弦,跟我们挥了挥手。

    九月末的气温尽管依旧居高不下,但到傍晚时分就会起风,把一天的热气吹散。我和林馨儿徜徉在初秋的黄昏中,晚风拂在我们脸上,暖得我们都不说话。我们走上体育馆的看台和煦的阳光斜照着我俩,在操场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林馨儿忽然问:“你毕业以后想干嘛?”

    聚会那天我没想好,到现在我依然没想好。每当想起毕业离校这件事心口就像被压了块石头,让我喘不过气,我有意识地回避这个问题。

    “我是说,你有在北京工作的想法吗?”林馨儿认真看着我。

    我依旧没有回答。

    林馨儿转过身,低下头去,轻轻的说:“我想好了,我决定读直博,以后如果可以就待在学校里。”

    我看见她脸上坚定而自信的表情,看见她眼睛里毫无迷茫的神采,她的乌黑的长发在晚霞的映耀使得她如天使一般光彩夺目。那一刻,我心底冒起一股勇气。

    “我……一定会在北京找份工作。”

    “你刚才说什么?”她从愣怔中回过神来。

    我不确定她是否真的没听到,还是跟我充傻,我再想说第二遍时我那操蛋的手机突然响起来。电话里传来杜老师洪亮的声音:

    “周一天你在哪儿呐,快来我办公室一趟!”

    “现在?”我心里边“咯噔”一下,回顾开学以来我没逃过她一堂课程,上学期也没有挂过科——就挂了门《理论力学》也不是她的课啊,我既不是优秀学生又不是骨干班委,这突然召见我等屁民所为何事?

    杜老师在电话那头嘶吼:“对,就是现在!立刻!马上!”

    我操,难道我真干了什么连我都不知道的败坏道德的坏事,不能够啊,那通常都是老三干的!

    我不由自主地跟汉奸碰见小太君似的点头哈腰:“好的好的,马上到!”

    一旁的林馨儿笑得前俯后仰,咯咯的笑声回荡在运动场上引人侧目。

    我说:“我们学院教导主任,杜老师,她让我……”

    林馨儿摆摆手:“你去吧,电话声音那么大,就跟那人要从电话那头钻过来似的,估计真有什么急事咧。”

    我操,这比喻打的,连我这种自诩文学才子的矫情人都佩服得五体投地。路上我仍然使劲回想自己最近所作所为。难道是毕设的事?俺并没有选她杜美丽的课题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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