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暮春开始燥热,校园里又草木葱绿、花团锦簇,学弟学妹们又开始在各处拍照。我们大四老鸟整天跟躁动的蚂蚱似的上蹦下跳,一面忙着准备毕业答辩,一面提心吊胆地为未来谋划,内心不安得如同刚离开窝的雏鸡。

    杜老师最近频繁地召唤我们过去,就连老大也不能例外。不过跟我们相比,杨余利就跟个有钱有权的员外,只被杜老师嘟哝几句就给放走,我和几个“穷鬼”被杜老师训了一整晚,临回去杜老师把我叫住:

    “你最近好像没什么精神头儿,心里有事?”

    我摇头。

    杜老师说:“听杨余利说季季和李大海毕业要去大西北支教。季季这丫头挺机灵,虽然平时不怎么用功,可抵不住人聪明,要找个工作并不难。可这事呢作为老师劝不了,年青人有理想有追求是件好事,我打心眼为能有你们这样的学生感到骄傲。别嫌杜老师啰嗦,你们小年青情情爱爱的事要早决断,千万不要影响学业和工作,现在要在北京找份工作是挺不容易。所以你呢越早做决断越好,不要最后两头都耽误了。”

    我心说杜老师你这扯哪儿去了!嘴上虚伪应诺:

    “谢谢杜老师关心,我一定会处理好的,您放心!”

    走出工学院大楼,太阳照得我有点儿晃眼,我忽然觉得春光十分明媚。

    从北戴河回来后林馨儿似乎比之前更忙,也许忙着毕设,也许忙着安慰安慰赵蕾蕾,总之我再没见着她。赵蕾蕾自那夜之后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沉默寡言,比之前的季季更失落。在回北京的路上赵蕾蕾几乎一个字都没说,东西没吃一口,靠在窗边呆呆地看外头的景致,眼泪毫无征兆地滑落而下。林馨儿变成细致无微的老妈子照顾赵蕾蕾起居,安抚她受伤的心灵。实际上除了赵蕾蕾,无意中受到影响的还有林馨儿,这是我们那时候都没察觉到。

    而我也要两头忙,给林馨儿发的短信也没收到回信。上午请了假,下午还得跑办公室去。自从上次之后,柳妙去办公室的次数变少了,传言柳妙已经不打算在这儿干下去。于海东整天郁郁寡欢,旁敲侧击地打探柳妙情况。我知道的并没有更多,也没问柳妙。想来也是挺正常,一来不受秦印良待见,二来她极有可能跟老三一起回上海。可这些他妈的跟我有什么关系!近来林馨儿忽然的冷淡已经够让我心烦意乱,我哪有闲心关心别人家的事?

    在航空大学站等公交,隔着马路远远望去,想起之前和林馨儿在唯园晚餐的情形,仿佛已是很久远的事情,突然像莫名其妙挨了记闷棍,提不起半点兴致。一路昏昏噩噩地回到小南门,抬头望见高耸的公主楼,无聊地想,林馨儿这会儿并不在寝室吧?我在路边发了会儿呆,意尽阑珊地往寝室走去,却与一个我很不想见到的人不期而遇。

    “小爱”搂着一个只到他夹肢窝的女生有说有笑地迎面走来。我以为他并没有留意到我,我低着头假装没看到,就在擦肩而过的刹那被他喊住。

    “天哥!”

    使我惊讶的并不全是“小爱”对我的这个称呼,还有那种恭敬的语气。头次见面时的火爆场面我还历历在目呢,丫什么时候变成一个温顺的小绵羊?我扫了眼他夹肢窝下的娇小女生,人看着很机灵,打扮得很潮,一边耳垂挂了只大得惊人的银环,眼神有几分和季季一样的桀骜。她带着几分不屑的眼神扫我,问小爱:“你朋友?”

    “我哥!”

    小辉把她打发走,特诚恳地说:“天哥,能聊两句?”

    我略微一愣,特无聊地揣测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别他妈引我去偏僻角落把我撂翻。我有点儿心虚地问:“聊什么?”

    小辉说:“季季姐。”

    的确,除了季季,我俩之间似乎也没有别的什么共同话题。“小爱”的爆炸头换成了偏分,看上去酷酷的。

    我问:“你想说什么?”

    小辉开门见山:“头一次见你我是真想揍你来着,总替季季姐不值。季季姐居然因为你这种没有什么过人之处的人伤心落泪,使我很不忿。天哥,我这么说您您千万别介意。其实我很喜欢季季姐,第一次见她就喜欢的不得了,我觉得这种女孩子值得我用一生去守护。可是季季姐并不知道,我也没打算告诉她。早在第一次见她失落痛哭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基本上没机会,一个女生能因为一个男生那样伤透心,可见她陷得很深。”

    说这话的是那个脾气火爆的90后“爱因斯坦”?

    小辉说:“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说话是矫情了点儿,毕竟再不说就没机会,为季季姐说,也为我说。我常想,假如我和你们同一个年代,起码季季姐不会把我当小弟弟看,让我觉得自己是个一无所知的小屁孩。”

    我问:“你今天为什么跟我说这些?”

    小辉说:“我其实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跟你说这些,弄得我跟个傻逼似的。每次我一想起季季姐那天决堤似的眼泪我就特心疼。真的,是那种扎心的疼。假如季季姐是为我那样哭泣,我想我会幸福死的。”

    我说:“这些话你真应该跟你季季姐说,说不定她会感动得一塌糊涂。”

    小辉说:“天哥,你还是不能理解季季姐对你的感受,不明白你对于她的意义。她总是在你面前装坚强假骄傲,背地里不知道有多脆弱。假如你真见到她痛苦的模样,你或许就说不出这样的话来。”

    的确,我从没见过季季嚎啕大哭的样子。在我们几个印象中季季最讨厌这种人,活得像个假小子,顶多受委屈时眼眶泛红,几时见她哭过?

    我问小辉:“你怎么就能确定你见到的就是季季真实的模样?”

    小辉说:“天哥,我可能真的比你更了解季季姐。从见到季季姐的第一天起我俩就有聊不完的话,就好像彼此见到另一个自己,所以季季姐什么都跟我说,一些不能或不想跟你们说的话她都跟我说。和你们一起的点点滴滴,为了你打林馨儿的事,以及最近去大西北和北戴河发生的事,恳求林馨儿的事等等,这些事都让我很心疼她。她说第一次见你觉得你就跟个书呆子似的,却莫名觉得心安,跟你这种笨蛋在一起觉得轻松快乐,你却像个永远不开窍的木头。她觉得越来越活得不像自己,为了你她能干过去不齿的事,变疯变傻。你所见到的季季姐只不过是她十分之一都不到的一面。天哥,我知道你喜欢林馨儿,可是并没有那么彻底,不像季季姐喜欢你那样炽烈,她才是你值得去呵护的人。我觉得季季姐是那种为了你能去死的人,真的,一点儿不夸张。”

    季季不为我们所知的一面么?这的确不是我们印象里季季熟悉的模样,假如这小子没添油加醋。

    小辉说:“天哥,可能我嘴笨,也可能之前给你的印象太坏,不过我今天说的都是掏心掏肺的话,我觉得自己已经把这辈子掏心窝的话都说光了。虽然我现在不能为季季姐去死,但如果我今天说的矫情话能让她过得好,也是值得。天哥,季季姐才是那个值得你去拥抱的人,这是我第二次说这话了。”

    我点点头,心说这小孩还挺会说话。我回到寝室泡碗面吃,一边吃着,一边回味小辉说的那些话,心想那小子真不是中了邪?但小辉说的关于季季的事我却始终不得释怀,真实的季季或许真的不是我们所看到的那样。星期六的早晨,还在沉睡中的我接到老五电话,一阵浪笑后老五兴奋地在电话里头说:

    “你猜我看见什么了?”

    “见鬼了?”

    “比那更恐怖!”

    我骂:“你丫有话说话有屁放屁!”

    然后我听见电话那头的老五神秘兮兮地说:“季季今天穿裙子了……”

    我跟通了身电似的立即睡意全无。这丫头是不又受什么刺激了?我们几个王八蛋围着季季品头论足,就连老三都破天荒地推迟与柳妙的约会前来围观季季的新造型。

    老大摩挲下巴,砸吧嘴:“这裙子有点儿扎眼。我觉着季季还是适合那种大红大紫的,碎花白裙跟她真不搭。”

    老二说:“我觉着还行。”

    老三说:“扎眼是有点,不扎眼的改变是失败的改变,索性再改得彻底点儿。以我个人浅薄阅历,配个蝴蝶结束腰带和粉色发箍,会更好。”老三抽着烟,眉头微蹙,似乎在思考一件极其严肃的事情。我们都看他,老三摊手:“我认真的!”

    老五说:“你们这是诚心毁人季季。我觉得这裙子不适合季季,变得一点都不像季季。”

    老六说:“可我觉得季季姐这身很好看呀!”

    老五说:“你觉得你季季姐穿什么都好看是吧?看你平常笨嘴拙舌,挺会拍马屁咧。我说的不是好不好看的问题,是适不适合。硬生生把自己变成自己不喜欢的模样,看着别扭。”

    众人不以为然,引经据典地反驳老五可笑的言论,连党员同志都见风使舵说挺好挺好。完了都把目光投向我:“我们这都说了半天,你觉着呢老四?”

    老实说我挺同意老五观点,但看见老五这被喷的,只好打马虎眼:“还行还行。”

    老大犯嘀咕:“你们不觉得季季这身打扮眼熟吗?”

    老三笑笑不说话。

    老五不耐烦地说:“嗨,这还用想,林馨儿呗!有句成语怎么说来着,叫什么东……”

    没说完就被老大一巴掌呼后脑勺:“就显你丫会成语是不,你能你咋写不出半句好歌词来?”

    季季投过来杀人的目光:“你们是不是想死?”

    老大讪笑:“穿着倒是像,但这脾气一点儿都不像。”

    老二说:“倒也不是,换成以前这么围着她至指指点点,咱早死七八回。”

    我们都恍悟地点头称是。

    季季不装淑女了:“你你你你,坐他车过去。老六周一天你俩跟我打车过去——老六记着给车费。”

    老三哭丧脸:“你们把老大也捎上呗,我还得去接柳妙呢,超载了都!”

    季季没搭理,拽着我和老六径直往小南门去。

    我问:“这是去哪儿?”

    季季说:“看海!”

    我操,不是刚看完吗,又去?

    我们于是来到人流如织的北海公园。

    季季指使老六租船,拉我同一条船。老三和柳妙一条,我和老三看着老大他们挤在一条船上露出苦闷的表情,差点儿笑岔。随后老三跟柳妙把船划到人烟稀少的地方你侬我侬去了。季季扬了扬下巴:“划湖中心去。”

    到湖中心,季季手撑在膝盖上怔怔出神。今天是真正的微风正好阳光不燥,光打在季季这身白晃晃的衣裙上更显得光芒万丈,跟观世音菩萨她老人家似的。可我始终觉得这身打扮与季季格格不入,就跟老大说的:扎眼。

    季季把救生衣脱下,用手扇风。我靠,这丫头还喷香水了。

    我说:“穿上吧,别一会儿掉水里还得救你。”

    瞧我这嘴欠,横遭季季一顿白眼,旋即又露出促狭的笑:

    “我和林馨儿同时掉水里,你先救谁?”

    这问的,我敢说先救林馨儿吗,季季真敢跳下去。

    “当然先救你。”

    “嘁!甭跟这儿吹牛逼,我还不了解你们这些王八蛋,个个喜新厌旧,你恨不得踩着我尸体去救林馨儿呢吧?从上大学到现在就没捞过你们什么好,跟一丫鬟似的被使唤了四年,现在连个男朋友都交不到,回头来看,我他妈混的比杨余利还磕碜。我当初怎么鬼迷心窍非得跟你们鬼混,瞎了我狗眼!”

    “除了老大,不是还有老二和老五呢嘛,好不到哪儿去。再说人老大就是踩了狗屎运,寻常人能比的?”

    “踩狗屎运?这话好,是说你自己个儿呢吧?”季季没心没肺地笑。

    这话没劲的!我被噎得说不出半个字,季季却笑得整条船都在颤抖。我颇为无语地看季季,这丫头笑得更夸张。

    我说:“也就是你能拿我寻开心,换做别人我早踢下船。”

    季季又是不相信的表情。

    “林馨儿这么损你你也敢踢下去?”季季又笑歪过去,一会儿从包里掏给我一封信,“喏,我写给你的情书。”

    我将信将疑,信封上的字歪歪扭扭,寄信地址是阜阳——是小豆子写给我的。信封已被拆开,我埋怨:“你怎么能私自拆我信件,犯法的!”

    季季“三句不离本行:“又不是林馨儿写给你的,有什么见不得人?”

    我顿时无语,读起信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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