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睿网络与木石社签订的合作企划里还有一项内容，就是整个项目组成员需要去到木石社进行实地采风。
梁鸿选了个没有对外演出的周四作为开放日，当天只接待项目组的成员。博睿专门包了一辆大巴将项目组众人送到目的地，梁鸿带着许南柯去大门口迎客。
项目组里的大家基本都没现场看过戏，更没有进过剧场后台，许南柯就像带了个旅游团到处参观，就差手里没摇个小旗再配个讲解专用的小蜜蜂了。
木石社租用的场地对于私营剧团来说已经不算小，剧院一共分为四层楼，一楼是存放舞美道具行头的库房，二楼是会议室和办公室，三楼是练功房，四楼则是剧场舞台以及配套的化妆间之类。
下午木石社还为博睿项目组安排了专场演出，现在正在化妆和准备。整体参观过后，梁鸿带着K哥和几个策划去了楼上细聊，许南柯则带着大家到了一楼参观库房。
待会儿要唱的戏是《甘露寺》，出场的行当比较齐全，衣箱师傅在给大家熨服装，正好也能够解答制作组的一些问题。很多京剧服装的构造都比较复杂，现在能够近距离用眼睛看，用手触摸，才能够直观感受到衣料质感和里外结构。
架子上挂着戏中赵云穿着的白靠，小咩围着它拍得尤其仔细，不光是整体造型、分体结构，就连靠牌子上的细密针脚都用高清镜头拍得清清楚楚。
许南柯看她光是这一套行头就拍了几十张，凑到她耳边小声问：“有必要拍这么多吗？”
“我自有用处~”小咩的语气满是神秘，拍照期间连头都舍不得抬。
许南柯提醒她：“别忘了拍靠旗，在那边架子上。”
“感恩的心！”小咩如获至宝，立马顺着许南柯手指的方向，继续显微镜式拍照去了。
许南柯见他们都各自在忙，又带了一部分人去了隔壁存放砌末的房间。砌末就是俗称的道具和布景，像是戏台上的一桌二椅、笔墨纸砚还有武器、旗帐等等都归于此类。
组里的男生基本都对刀枪把子很感兴趣，许南柯也让他们各自挑选了“趁手兵器”体验一把。青墨却不爱舞刀弄剑，兀自停留在放扇子的柜子前细细观察。
扇子在京剧舞台里相当常见，不论男女角色都可用扇，扇子的种类更是有折扇、团扇、羽毛扇等等，再由折扇往下细分，还有旦角用的泥金扇、老生小生用的文扇、花脸用的武扇……木石社在这方面本就讲究，光是扇子就摆了整整一面墙。
旦角用的泥金扇大多富贵艳丽，扇面上画的是锦簇牡丹，许南柯从架上取下一把递给青墨细看：“这是《贵妃醉酒》里杨玉环用的。”
“好漂亮……”青墨也忍不住拿出手机来拍照记录。等拍完这把扇子，青墨踮起脚将它放回架上，余光刚好瞥见了隔壁那格里，孤零零躺着一把文扇。
那把文扇长约九寸，两根玉竹大骨晶莹油亮，显然是经常被人拿在手中把玩。青墨小心翼翼地将它展开，却发觉它的扇面早已破旧发黄，连接扇骨的部分因为磨损有些卷边翘起，就连宣纸上的水墨也已模糊不清，一看就知道已经有些年头了。
一般来说，如果是剧团里的普通道具折扇，因为价格低廉，要是坏了自然也就扔了。而如果是讲究些的演员，用的都是文玩折扇，这种折扇收藏价值最高的部分是扇骨，扇面破旧了是可以取下来更换的。
这把折扇显然属于后者，它的扇骨用料讲究，又常常为人所把玩，那这把扇子的主人既然爱惜，又为什么不给它更换扇面？
青墨的直觉告诉她，这扇子背后有故事。
许南柯起初没发现青墨拿的是这柄折扇，等到看清了对方手中之物，她的表情一霎时变得复杂起来。
因为这把扇子，恰恰好就是她的。
许南柯望向这把折扇的眼神细腻而柔软，眼底闪烁的却是怀念和遗憾：“这把折扇，确实有些年头了……”
===
那还是萧月明刚刚转来戏校那会儿，因为月下一舞，自己厚着脸皮上前找他搭话。
那段时间刚好在学《汾河湾》，许南柯主动要和他一组，于是两人这才有了相处的机会。
萧月明的性子很冷，每次都是自己挑起话题，叭叭说了一大串，他才会开口应几句。可那时的许南柯对他的好奇已经盖过了一切，也不在乎拿热脸去贴冷屁股，偏要黏着他不放。
现在回想起来，真挺不要脸的。
两人既然成了戏搭子，每次练功时也都凑在一块儿。许南柯之前习惯了和女生搭戏，有点对不上萧月明的调门，为了能配合得更好，只能更花功夫。
《汾河湾》这出戏的剧情很简单。无非就是薛仁贵离家一十八载，改头换面后回来与妻子相认的戏码，其中试妻这一段基本和《武家坡》一模一样。非要说的话，《武家坡》还是脱胎于此剧，薛平贵和薛仁贵一字之差，就连唱词和对白也有大量相似之处。
所以呢，这一唱就容易唱串了。
许南柯偏偏就是对这两出戏太熟悉，唱词脱口而出，脑子都没反应过来。
“平贵……”
“不对。”萧月明又是第一时间发现了她的口误，耐心纠正，“是仁贵。”
许南柯闹了个大红脸，这已经是今天第三次唱错了。她连声道歉，实在不想因为自己耽误了进度，萧月明倒是面不改色。他的表情仍是淡淡的，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睛清清冷冷，语气倒是温和:“没关系，我们再来一次。”
起初，许南柯对萧月明更多的是好奇。可几天的相处下来，她心中又多了几分钦佩。
萧月明的戏，是真好。
他的嗓音条件极佳，落音平润圆滑，唱腔还有些老味。练习时也对自己严苛到令人发指，每一个字一个腔都力求唱到最好，她因为串戏唱错过好几次，萧月明却一次都没错过。
不知不觉，又到了下训的时候，仇桦来找许南柯一起去吃晚饭。许南柯随口问萧月明:“吃饭去吗？”
萧月明摇摇头:“你去吧。这个水袖的身段我再练一练。”
此时仇桦已经站在练功房门口催了，许南柯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嘱咐他早点去食堂排队，不然菜都被打完了，然后才转头跑出练功房。
许南柯和仇桦到了食堂，李嘉亮已经帮他们打好饭在等着了。许南柯接过李嘉亮还来的饭卡:“谢啦。”
李嘉亮摆摆手:“赶紧吃吧，今天晚功是老牛带训，吃饱了有力气上路。”
许南柯一听这消息脸就垮了:“怎么又是他啊……给我们留条活路吧！”
仇桦的脸色也没好到哪儿去:“希望他今天心情不错。”
老牛是戏校的身训课□□，教学风格不说是魔鬼地狱级别，那被他训一次至少也得脱一层皮。
今天的晚训由他来带，大家必没有好果子吃。众人在练功房里看见他走进来，当即就是一阵长吁短叹。
“这是什么态度！不欢迎我来？年纪轻轻的，无精打采，全班先跑三十趟圆场热热身！”老牛抓起脖子上的不锈钢口哨狠狠吹响，凄厉之声尤其刺耳，在学生们听来更是地狱的召唤。
全班同学自动分为男女两组，拉开山膀，列队跑起来。许南柯唱老生，因此跟在男生的队伍里，萧月明则是跟着旦角组一块儿跑。
老牛的哨声越催越快，众人的步子也越迈越急。跑圆场讲究一个上身稳当，步伐均匀，如果遮去腿部要好似在台上平移飘行。老牛明显是对这群孩子的基本功不太满意，大声斥道:“膝盖不能僵！屁股别翘！双肩打开，都给我端正起来！这在台上都没法儿看，再加三十圈！”
学生们有苦不能言，只能挺直了脊背继续。这样跑起来比体育课跑八百米可累多了，不仅得保证速度，功架还得好看。许南柯纵然是从小练功，几十圈跑下来也是汗如雨下，胸膛里的心脏跳得快要爆裂开来。
她只觉得喘不上气，喉咙都被空气灌得一股子铁锈味，晚上吃的那点晚饭在胃里翻涌，此刻竟有些隐隐抽痛。见其他人都在坚持，许南柯也咬牙忍下去，跑到最后她连视线都是花的，老牛在耳边大声吼出的那些训话已然听不清，只是靠着本能跟在队伍后头迈步。
最后，那一声尖锐拉长的哨响如同天籁，许南柯终于能停下来，撑着膝头拼尽全力喘气。
“好，全体休息五分钟——”
老牛的话音还未落，就听见“咚！”的一声，一个人影砸了在地上。众人都惊呼着围上去，许南柯还在原地气喘，手压着起伏的胸口，像条缺水的鱼。
突然又有人喊了一声:“老师，新同学晕倒了！”
许南柯心下一惊，顾不上胸膛揪痛，三步并作两步挤进人群。萧月明躺在地上，人群在他周围形成了一个圈。平时萧月明太难接近，众人都与他不熟，再加上萧月明在旦角组，围观的都是女生，也没人敢上前去扶。
许南柯见他面色惨白，嘴唇毫无血色，额头上的虚汗竟一滴滴往下滚，顷刻间就把地毯给浸湿了一大块。她脑子里什么都没想，第一反应就是蹲下身去把人架起来。大家见许南柯开始动了，也都七手八脚地来帮忙。
行动中许南柯碰到了他的手臂，那体温凉得让人害怕，更别说这是刚经历完剧烈运动。许南柯扶着他在练功房后面的板凳上坐下，足足缓了好几分钟，冷汗又在地上晕出了一片水痕，萧月明才重新睁开眼。
老牛见状也上前来问情况:“他怎么回事？”
萧月明还没缓过来，坐在身旁的妞妞便替他答了:“他下午一直在练习，也没怎么休息，可能太辛苦了。”
萧月明仍拧着眉，视线似乎还难以聚焦，一只手撑着前额，有些艰难地开口:“对不起老师……我不会耽误训练。”可他说这话时声音还是虚的。
老牛一听这话就火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你小子不要命了？！不舒服就打报告，别硬撑！”
老牛语重心长地又嘱咐了几句才走，萧月明本就头昏脑涨，此刻也没有更多力气应付。
低头时眼前又开始发黑，萧月明正要抬手揉揉太阳穴，突然感觉衣摆被轻扯了一下。
许南柯压低了声音问他:“你吃晚饭了没有？刚才在食堂没看见你。”
萧月明似是被问住了，沉默了几秒才缓缓摇头。
“难怪你会低血糖！再刻苦也别忘了吃饭啊！”许南柯说着，手里变戏法似的出现了两块巧克力，不由分说地塞进萧月明手心里。那两块巧克力是她随身带在裤兜里的，现在早已经被捂得有些变形，摸上去还带着她的体温。眼前也没别的东西，只能将就一下。
许南柯本以为萧月明会拒绝，把东西塞到他手上之后，还故意把萧月明的手指往掌心的方向推:“你别嫌弃啊……”没想到，这次萧月明没有推辞，反而一把攥紧了那两块巧克力，抬眼望向她。
不知是身体虚弱或是其他原因，萧月明的眼眶竟然通红，原本平静如水的眼底也翻涌起波澜，目光死死锁定她。许南柯被那双眼睛盯得无措，眼神反倒开始闪躲，本就没平复下来的心跳再度狂乱起来，比刚才跑圆场时叫嚣得还要厉害。
随后，她听见萧月明珍而重之的一声:“谢谢。”
他终于移开了那炙热的目光，低头去拆巧克力的塑料包装。许南柯赶忙用手背贴上自己的脸颊，不出意外，滚烫。
梁鸿选了个没有对外演出的周四作为开放日，当天只接待项目组的成员。博睿专门包了一辆大巴将项目组众人送到目的地，梁鸿带着许南柯去大门口迎客。
项目组里的大家基本都没现场看过戏，更没有进过剧场后台，许南柯就像带了个旅游团到处参观，就差手里没摇个小旗再配个讲解专用的小蜜蜂了。
木石社租用的场地对于私营剧团来说已经不算小，剧院一共分为四层楼，一楼是存放舞美道具行头的库房，二楼是会议室和办公室，三楼是练功房，四楼则是剧场舞台以及配套的化妆间之类。
下午木石社还为博睿项目组安排了专场演出，现在正在化妆和准备。整体参观过后，梁鸿带着K哥和几个策划去了楼上细聊，许南柯则带着大家到了一楼参观库房。
待会儿要唱的戏是《甘露寺》，出场的行当比较齐全，衣箱师傅在给大家熨服装，正好也能够解答制作组的一些问题。很多京剧服装的构造都比较复杂，现在能够近距离用眼睛看，用手触摸，才能够直观感受到衣料质感和里外结构。
架子上挂着戏中赵云穿着的白靠，小咩围着它拍得尤其仔细，不光是整体造型、分体结构，就连靠牌子上的细密针脚都用高清镜头拍得清清楚楚。
许南柯看她光是这一套行头就拍了几十张，凑到她耳边小声问：“有必要拍这么多吗？”
“我自有用处~”小咩的语气满是神秘，拍照期间连头都舍不得抬。
许南柯提醒她：“别忘了拍靠旗，在那边架子上。”
“感恩的心！”小咩如获至宝，立马顺着许南柯手指的方向，继续显微镜式拍照去了。
许南柯见他们都各自在忙，又带了一部分人去了隔壁存放砌末的房间。砌末就是俗称的道具和布景，像是戏台上的一桌二椅、笔墨纸砚还有武器、旗帐等等都归于此类。
组里的男生基本都对刀枪把子很感兴趣，许南柯也让他们各自挑选了“趁手兵器”体验一把。青墨却不爱舞刀弄剑，兀自停留在放扇子的柜子前细细观察。
扇子在京剧舞台里相当常见，不论男女角色都可用扇，扇子的种类更是有折扇、团扇、羽毛扇等等，再由折扇往下细分，还有旦角用的泥金扇、老生小生用的文扇、花脸用的武扇……木石社在这方面本就讲究，光是扇子就摆了整整一面墙。
旦角用的泥金扇大多富贵艳丽，扇面上画的是锦簇牡丹，许南柯从架上取下一把递给青墨细看：“这是《贵妃醉酒》里杨玉环用的。”
“好漂亮……”青墨也忍不住拿出手机来拍照记录。等拍完这把扇子，青墨踮起脚将它放回架上，余光刚好瞥见了隔壁那格里，孤零零躺着一把文扇。
那把文扇长约九寸，两根玉竹大骨晶莹油亮，显然是经常被人拿在手中把玩。青墨小心翼翼地将它展开，却发觉它的扇面早已破旧发黄，连接扇骨的部分因为磨损有些卷边翘起，就连宣纸上的水墨也已模糊不清，一看就知道已经有些年头了。
一般来说，如果是剧团里的普通道具折扇，因为价格低廉，要是坏了自然也就扔了。而如果是讲究些的演员，用的都是文玩折扇，这种折扇收藏价值最高的部分是扇骨，扇面破旧了是可以取下来更换的。
这把折扇显然属于后者，它的扇骨用料讲究，又常常为人所把玩，那这把扇子的主人既然爱惜，又为什么不给它更换扇面？
青墨的直觉告诉她，这扇子背后有故事。
许南柯起初没发现青墨拿的是这柄折扇，等到看清了对方手中之物，她的表情一霎时变得复杂起来。
因为这把扇子，恰恰好就是她的。
许南柯望向这把折扇的眼神细腻而柔软，眼底闪烁的却是怀念和遗憾：“这把折扇，确实有些年头了……”
===
那还是萧月明刚刚转来戏校那会儿，因为月下一舞，自己厚着脸皮上前找他搭话。
那段时间刚好在学《汾河湾》，许南柯主动要和他一组，于是两人这才有了相处的机会。
萧月明的性子很冷，每次都是自己挑起话题，叭叭说了一大串，他才会开口应几句。可那时的许南柯对他的好奇已经盖过了一切，也不在乎拿热脸去贴冷屁股，偏要黏着他不放。
现在回想起来，真挺不要脸的。
两人既然成了戏搭子，每次练功时也都凑在一块儿。许南柯之前习惯了和女生搭戏，有点对不上萧月明的调门，为了能配合得更好，只能更花功夫。
《汾河湾》这出戏的剧情很简单。无非就是薛仁贵离家一十八载，改头换面后回来与妻子相认的戏码，其中试妻这一段基本和《武家坡》一模一样。非要说的话，《武家坡》还是脱胎于此剧，薛平贵和薛仁贵一字之差，就连唱词和对白也有大量相似之处。
所以呢，这一唱就容易唱串了。
许南柯偏偏就是对这两出戏太熟悉，唱词脱口而出，脑子都没反应过来。
“平贵……”
“不对。”萧月明又是第一时间发现了她的口误，耐心纠正，“是仁贵。”
许南柯闹了个大红脸，这已经是今天第三次唱错了。她连声道歉，实在不想因为自己耽误了进度，萧月明倒是面不改色。他的表情仍是淡淡的，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睛清清冷冷，语气倒是温和:“没关系，我们再来一次。”
起初，许南柯对萧月明更多的是好奇。可几天的相处下来，她心中又多了几分钦佩。
萧月明的戏，是真好。
他的嗓音条件极佳，落音平润圆滑，唱腔还有些老味。练习时也对自己严苛到令人发指，每一个字一个腔都力求唱到最好，她因为串戏唱错过好几次，萧月明却一次都没错过。
不知不觉，又到了下训的时候，仇桦来找许南柯一起去吃晚饭。许南柯随口问萧月明:“吃饭去吗？”
萧月明摇摇头:“你去吧。这个水袖的身段我再练一练。”
此时仇桦已经站在练功房门口催了，许南柯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嘱咐他早点去食堂排队，不然菜都被打完了，然后才转头跑出练功房。
许南柯和仇桦到了食堂，李嘉亮已经帮他们打好饭在等着了。许南柯接过李嘉亮还来的饭卡:“谢啦。”
李嘉亮摆摆手:“赶紧吃吧，今天晚功是老牛带训，吃饱了有力气上路。”
许南柯一听这消息脸就垮了:“怎么又是他啊……给我们留条活路吧！”
仇桦的脸色也没好到哪儿去:“希望他今天心情不错。”
老牛是戏校的身训课□□，教学风格不说是魔鬼地狱级别，那被他训一次至少也得脱一层皮。
今天的晚训由他来带，大家必没有好果子吃。众人在练功房里看见他走进来，当即就是一阵长吁短叹。
“这是什么态度！不欢迎我来？年纪轻轻的，无精打采，全班先跑三十趟圆场热热身！”老牛抓起脖子上的不锈钢口哨狠狠吹响，凄厉之声尤其刺耳，在学生们听来更是地狱的召唤。
全班同学自动分为男女两组，拉开山膀，列队跑起来。许南柯唱老生，因此跟在男生的队伍里，萧月明则是跟着旦角组一块儿跑。
老牛的哨声越催越快，众人的步子也越迈越急。跑圆场讲究一个上身稳当，步伐均匀，如果遮去腿部要好似在台上平移飘行。老牛明显是对这群孩子的基本功不太满意，大声斥道:“膝盖不能僵！屁股别翘！双肩打开，都给我端正起来！这在台上都没法儿看，再加三十圈！”
学生们有苦不能言，只能挺直了脊背继续。这样跑起来比体育课跑八百米可累多了，不仅得保证速度，功架还得好看。许南柯纵然是从小练功，几十圈跑下来也是汗如雨下，胸膛里的心脏跳得快要爆裂开来。
她只觉得喘不上气，喉咙都被空气灌得一股子铁锈味，晚上吃的那点晚饭在胃里翻涌，此刻竟有些隐隐抽痛。见其他人都在坚持，许南柯也咬牙忍下去，跑到最后她连视线都是花的，老牛在耳边大声吼出的那些训话已然听不清，只是靠着本能跟在队伍后头迈步。
最后，那一声尖锐拉长的哨响如同天籁，许南柯终于能停下来，撑着膝头拼尽全力喘气。
“好，全体休息五分钟——”
老牛的话音还未落，就听见“咚！”的一声，一个人影砸了在地上。众人都惊呼着围上去，许南柯还在原地气喘，手压着起伏的胸口，像条缺水的鱼。
突然又有人喊了一声:“老师，新同学晕倒了！”
许南柯心下一惊，顾不上胸膛揪痛，三步并作两步挤进人群。萧月明躺在地上，人群在他周围形成了一个圈。平时萧月明太难接近，众人都与他不熟，再加上萧月明在旦角组，围观的都是女生，也没人敢上前去扶。
许南柯见他面色惨白，嘴唇毫无血色，额头上的虚汗竟一滴滴往下滚，顷刻间就把地毯给浸湿了一大块。她脑子里什么都没想，第一反应就是蹲下身去把人架起来。大家见许南柯开始动了，也都七手八脚地来帮忙。
行动中许南柯碰到了他的手臂，那体温凉得让人害怕，更别说这是刚经历完剧烈运动。许南柯扶着他在练功房后面的板凳上坐下，足足缓了好几分钟，冷汗又在地上晕出了一片水痕，萧月明才重新睁开眼。
老牛见状也上前来问情况:“他怎么回事？”
萧月明还没缓过来，坐在身旁的妞妞便替他答了:“他下午一直在练习，也没怎么休息，可能太辛苦了。”
萧月明仍拧着眉，视线似乎还难以聚焦，一只手撑着前额，有些艰难地开口:“对不起老师……我不会耽误训练。”可他说这话时声音还是虚的。
老牛一听这话就火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你小子不要命了？！不舒服就打报告，别硬撑！”
老牛语重心长地又嘱咐了几句才走，萧月明本就头昏脑涨，此刻也没有更多力气应付。
低头时眼前又开始发黑，萧月明正要抬手揉揉太阳穴，突然感觉衣摆被轻扯了一下。
许南柯压低了声音问他:“你吃晚饭了没有？刚才在食堂没看见你。”
萧月明似是被问住了，沉默了几秒才缓缓摇头。
“难怪你会低血糖！再刻苦也别忘了吃饭啊！”许南柯说着，手里变戏法似的出现了两块巧克力，不由分说地塞进萧月明手心里。那两块巧克力是她随身带在裤兜里的，现在早已经被捂得有些变形，摸上去还带着她的体温。眼前也没别的东西，只能将就一下。
许南柯本以为萧月明会拒绝，把东西塞到他手上之后，还故意把萧月明的手指往掌心的方向推:“你别嫌弃啊……”没想到，这次萧月明没有推辞，反而一把攥紧了那两块巧克力，抬眼望向她。
不知是身体虚弱或是其他原因，萧月明的眼眶竟然通红，原本平静如水的眼底也翻涌起波澜，目光死死锁定她。许南柯被那双眼睛盯得无措，眼神反倒开始闪躲，本就没平复下来的心跳再度狂乱起来，比刚才跑圆场时叫嚣得还要厉害。
随后，她听见萧月明珍而重之的一声:“谢谢。”
他终于移开了那炙热的目光，低头去拆巧克力的塑料包装。许南柯赶忙用手背贴上自己的脸颊，不出意外，滚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