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月明在《汾河湾》里扮的是柳迎春,练功都要穿彩鞋,每天早功晚功的练下来,就把脚上那双给磨坏了。

    一般来说学校里都会备几双给学生应急,但女生的码子萧月明穿不了,训练急着要用网购又来不及,许南柯便提出要带他去市里的剧装店现买一双。

    起初萧月明还有点为难:“不必麻烦你了,我可以自己去。”

    可许南柯还是觉着沪市那么大,地铁又那么多条线,萧月明人生地不熟的,哪有她这个本地人带着方便?

    萧月明拗不过她,只能同意。

    戏校附中是寄宿制学校,学生们只有周末才能回家,萧月明周末也住校,许南柯便约了他周六下午在校门口见面。

    那一周的天气都还算不错,气温稳定维持在十七八度,无风无雨,阳光也不会过分逼人。沪市的春日大多阴雨缠绵,要么就是遇上倒春寒,冷得像是冬天,像最近这样的天气实在是很少见。

    天气好了人的心情也好上不少,大家都想着去外头透透气。

    周五晚上放学前,亮亮还随口问了她和花花一句,明天去不去书店,他喜欢的那个漫画又出新单行本了。

    许南柯说没空,仇桦懒得跑,最后也不知道他去没去成。

    到了周六当天,许南柯随意套了件加绒卫衣赶去学校。远远就看到一个身影站在校门口,萧月明穿的是长款大衣,没系衣扣,风一吹,衣摆都在扬。

    许南柯隔着很远就朝他挥手,快步跑上前去:“等了很久吗?”

    萧月明垂眸看向许南柯,轻轻摇头:“没有很久,你没迟到。”

    “那走吧!”许南柯把手插在卫衣肚子上那个大大的口袋里,甩起步子,走在萧月明身侧。

    两个人走到马路上准备去坐公交,许南柯正伸长脖子看前方来的车牌,萧月明默默换到了她的另一侧,将她和车道隔开。

    两人一同坐上公交又转地铁,辗转了好几趟才到许南柯说的那家剧装店里。

    守店的大爷正拿着个放大镜看报纸,见到他们两个学生娃进来了,随口问:“要点什么?”

    “您这儿彩鞋有大码的吗?”许南柯问。

    大爷放下手里的报纸和放大镜,低头打量了许南柯一眼:“你穿?”

    许南柯忙后撤一步,让出身后的萧月明:“不不,他穿。”

    “哦——”大爷的声调拔起来又拐了个弯,“乾旦啊,少见。你们是自个儿爱好啊,还是戏校学生啊?”

    许南柯乖乖答:“戏校附中的。”

    大爷似乎是对此很是惊讶,在柜台底下翻找的时候还在絮絮叨叨:“哦哟,戏校现在也收乾旦了?以前说是不鼓励不肯招,这么多年也没出几个能看的……”

    许南柯对这话明显不能苟同,对着大爷的背影皱了皱鼻子,小声吐槽:“倒也没那么不行吧。”

    大爷卖了这么多年剧装也是懂戏的,一听这小姑娘接了自己的话,反倒谈性更浓:“你说说还有谁?也就剩木石社的那个傅晨还算能听,近几年沪京、帝京新招的那几个,都太次了!”

    许南柯一听见傅晨的名字就乐了,偷偷捂嘴笑半天。她特意接个话,就是为了勾出这一句夸。

    许南柯倒是没注意到,在大爷提到“傅晨”这个名字的时候,萧月明的眼睫猛然一颤,原本低垂的双眼也抬了起来。他的神色很快又恢复如常,但心中惊起的波澜却迟迟没能平息。

    这个名字,他在很早之前就知道。

    插在口袋里的五指攥成了拳。

    大爷在柜台里没找到合适的尺码,又道:“哎,你们等会儿啊,我去里头给你们拿。”然后转头钻进了里屋。老人家倒是心大,他这一走,前头整个店都空在这儿。

    见大爷半天没出来,许南柯和萧月明只能在店里瞎逛。这家剧装店开在这有些年头了,除了卖剧装盔头之外,还接一些行头出租的业务。

    墙上花花绿绿地挂着各色蟒袍、褶子和男女帔,琳琅满目五颜六色的,看着相当漂亮。一整条玻璃柜台里放的则是盔头,冠、帽、盔、巾应有尽有。许南柯沿着柜台一路看过去,发现在玻璃展示柜的最末端,还留了一块区域摆着好几把折扇。

    那些折扇一看就比他们学校用的练习扇要好上不少,许南柯虽不懂门道,却也能单从外观上分出好赖。

    其中一把扇子被展开来放在了展示架上,淡黄色的苏工扇面上画的是月下修竹。月色清冷,翠竹在风中摇曳,让她想起在月下起舞的萧月明。

    她的目光落在上头,就再也挪不开了。

    等到大爷从后面仓库里拿了彩鞋出来,许南柯还在盯着那把扇子出神。大爷见她是真喜欢,便索性将折扇从柜台里拿出来,还给她科普了一番。

    “小姑娘还真识货啊。这把折扇可是我的私藏,你看看这扇骨都是手工打磨的玉竹,扇钉用的是黑牛角,和尚头拿在手里也舒服,要唱程敬思、正德帝都能用!”

    许南柯被他这么一说,眼里更放光了,她倒也是不知天高地厚,张口就敢问价。

    大爷说是忍痛割爱的友情价,两指在大拇哥上一捻,七百。

    许南柯目瞪口呆。她对这东西完全没概念,原本以为顶多也就百十来块,没想到里头的门道那么深,七百都够她好几个月零花钱了!

    “算…算了……”许南柯都结巴了,连连摆手拒绝,再也不敢多想。

    等萧月明买完了彩鞋,许南柯拽着他袖子就跑。等到了车站她还脸上发烧,之后更是再也没提过此事。

    主要是,实在太丢人了!

    那天两人在车站就分开了,许南柯坐车回家,萧月明则是回学校。

    到了周日,许南柯难得在家睡了个大懒觉,一觉醒来又晃悠到了木石社里。

    社里正在忙着排练,她一路叔叔伯伯阿姨姐姐的喊过去,又打着哈欠在食堂里吃了顿午饭,等到这一根懒筋抻够了,才慢悠悠到后院掰腿练功。

    许霖铃趁着排练的空挡下来找她,嘱咐道:“今天晚上有演出,没法送你去学校了。冰箱里有做好的点心,你带去给同学吃。”

    “谢谢妈妈!”许南柯一下扑进妈妈怀里,虽然她个子已经比许霖铃高出一截,可还像个孩子一样在颈窝边上蹭来蹭去。

    许霖铃笑得无奈,拍了拍她的背:“行啦,多大了还撒娇。”

    许南柯仰起头,眼睛亮晶晶:“下周回来我想吃卤鸡爪。”

    “好,给你做。”许霖铃仍是含着笑,捏了捏女儿的脸。

    一旁路过的穆凌霄听见这母女俩在腻歪,也应了一声:“还能顺便卤点鸡锁骨鸭架之类的,你不是爱啃这些么。”

    “欸,知道啦,”许霖铃应道,“你喜欢的牛舌也不会忘的。”

    穆凌霄也算是许霖铃从小玩到大的闺蜜,两人从戏校起就是室友,现在还住在一块儿相互照应。穆凌霄一头短发干净利落,打扮也是偏向中性风格,她最擅演长靠老生,也算是许南柯的半个武戏师父。

    “霄师父,今晚送我去学校吗?”许南柯随口问。

    穆凌霄点头:“行啊。我今天骑车来的,你不怕冷就行。”

    “不怕不怕!”许南柯赶紧答应下来,能坐摩托怎么也比在人堆里挤地铁舒服多了。

    到了晚上,在木石社食堂吃完晚饭,许霖铃背上书包,提着保鲜盒就坐上了穆凌霄的车后座。

    台前的戏已经开演了,锣鼓声都能传到后门来。许南柯有些不舍地朝声音来处望了一眼,每次她周日晚上都看不到社里的演出,实在可惜。

    穆凌霄将头盔套在许南柯头上,顺手帮着系好搭扣。随后她自己也戴了头盔,跨坐到车上,回头问:“坐稳了?”

    许南柯从后抱住她的腰:“好了!”

    穆凌霄一拧车把,机车瞬间冲出去,因为速度太快,许南柯还是往后一仰,只能把她抱得更紧。

    “我不着急啊啊——!慢点儿!!”许南柯的喊声被吹散在风里,穆凌霄压根就没能听见。

    等到了校门口,许南柯摘下头盔还是惊魂未定,等到双脚沾了地,那一颗提溜到嗓子眼的心才算是放下了。

    穆凌霄的长腿跨在摩托上,仅仅把头盔的前挡风玻璃掀上去,朝着许南柯交代一句:“在学校好好的啊,缺什么东西就给家里打电话。走了!”

    “好嘞,回去路上注意安全——”许南柯话还没说完,穆凌霄就消失在了她的视线里,车飙得比来时还快。

    许南柯早就习惯了,提着保鲜盒就进了教室。

    那段时间许霖铃总喜欢在家研究甜品,许南柯几乎每周日返校时都会拎着保鲜盒,仇桦和李嘉亮也早就习惯了主动凑过来沾光。

    今天做的是板栗糕,淡黄色的糕点都被模具压成了一朵朵团花,光是看着就让人垂涎三尺。

    只可惜来的路上一路颠簸,大摩托愣是把糕点都颠散了一半,团花都四分五裂,露出了里头深黄色的板栗夹心。

    仇桦对这些可怜的糕点深表惋惜,但是随即又一脸认真地表示:“碎成渣渣也不影响口感,不论成了什么样也逃不过被我们吃掉的命运!”

    许南柯把完整的板栗糕拿出来一数,还剩下九个,正好被三人瓜分。

    李嘉亮身为专业跑腿,这下刚从小卖部买完汽水回来,大家拿起饮料瓶碰了一下,夜宵局正式开始。

    许南柯将自己的那三块单独放在一旁,先把那些碎成渣的拈着吃了。她想把那三块留着当早饭,反正现在气温不高,放一晚也不会坏。亮亮见她剩了,还试图帮她“滴滴代吃”,结果被许南柯一巴掌拍走了罪恶的魔爪。

    等到下了晚自习,许南柯跟仇桦打着饱嗝回了寝室。

    洗漱的时候,许南柯又习惯性地往窗外望。果不其然,又看见萧月明在楼下的空地里练私功。

    萧月明今天还是在练水袖,京剧舞台上动作夸张,多靠水袖传递情绪,《汾河湾》里有一段表达柳迎春欣喜又怀春的水袖身段,他为了做得更漂亮,最近一直在练。

    许南柯担心萧月明又忘了吃晚饭,提起手里保鲜盒就往楼下跑。

    “萧月明!”许南柯站在花坛边,远远叫他一声。语调轻快活泼,尾音微微上扬。

    萧月明停下动作望过来,许南柯又笑吟吟地问他:“今天记得吃晚饭了吗?”

    他闻声愣了一下,大概是没想到许南柯大半夜的来找他竟然就为了这个,几秒后还是认真回答:“吃了。”

    ……判断失误,这就很尴尬了。许南柯笑容僵在脸上,底气也越来越弱:“啊?你吃了?我还以为你没吃,我妈刚好做了些点心,能垫垫肚子来着……”

    面前的萧月明也蹙起眉,许南柯觉得他在想怎么拒绝自己,以他的性子应该会说“你回去吧”,要么就是“我不用”。

    可万万没想到,沉默了片刻,萧月明竟然对她说:“刚才我练了很久。”

    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许南柯有点懵:“……所以?”

    “所以现在饿了。”这话说得大言不惭,许南柯更懵了。

    这不像是萧月明这朵高岭之花会说的话啊!

    或许……是为了照顾我的心情?许南柯想到这儿,耳根有点热。

    月色之中,两人目光灼灼,缓缓向对方走近,两重人影交叠在一起。

    就在指尖相触的那一刹那,身后传来的一声大喝:“是谁!谁在那儿!寝室要熄灯了,怎么还不回去?!”

    原来是宿管阿姨赶来清场。许南柯吓得手一抖,差点把盒子摔了。她尴尬得要命,把保鲜盒往萧月明手里一塞就跑,压根不敢回头。

    也不知是不是刚才跑的那几步,许南柯心跳得异常快,到了寝室里还久久没有平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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