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岁的时候,我曾经畅想过五十五岁的生活。至于为什么是五十五岁,仅仅是因为如果我能活到那一年,刚好是我退休的日子。我辛苦了大半生,将大半的时间和精力奉献给了我的工作。到那时候,我一定要和他白首相约,一起看花看夕阳一起漫步在湖边,度过我们愉快的晚年生活。只是,我喜欢的他在我22岁这一年彻底离开了我。

    二十年后的今天,本以为不能和他白头,至少还可以自己侍弄花草好好度过晚年,可一张诊断书再次打破了我所有的规划。

    “医生,我以后会怎么样?”

    “这种病症在国内外都比较常见,相应的症状你应该自己查找过。到最后,你会忘记很多人和事,甚至不能生活自理……”

    “我知道了,谢谢医生。”

    走出医院后,我抬头看了看头顶的太阳,好像今天的格外刺眼,恍惚中我还看见那个人的面容。想来我们已经二十年未见过了,忽的想起,竟不知道用什么样的表情去反应。路过一辆黑色私家车时,我借着车窗仔细端详此刻自己的面容,用“面如死灰”四字形容已是再合适不过。从包里掏出口红,补了个妆,让自己看上去精神一点。

    “司婉!”

    低沉的,温柔的且带有三分薄凉的声音响起。我缓慢回头,眸子在看见他的那一瞬间暗淡下来,捏紧了手机,眼神无处安放。

    “对不起……”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过那段路走出他的视线的,故作镇静,跌跌撞撞离开了有他的空间,可我分明,分明看见了他。那个和我说永远不再见的他。

    “老师好!”

    一声清脆的问好声把我拉回了现实。

    “你好!”

    多年的回应已经形成了肌肉记忆。对每一个问好的孩子报之以温柔的回应早已经成为了习惯。

    二十年前我刚大学毕业,在私立待了一年后就考上的县里的高中,成为了一名语文老师,教师编制,别人眼里的香饽饽。可同样是在那一年,我因为做出了选择而失去了很重要的人。我总是安慰自己说不能后悔,因为那就是经过深思熟虑后作出的选择。可我就是后悔了,后悔到紧握拳头,任由指甲嵌入手掌,让痛楚弥漫全身,妄图以此盖过心痛。

    走到办公室之后,看着桌上和大学室友的照片,这么多年没见,好像现在正是好机会,我怕晚了就忘记她了。至于工作,我还没有打算好怎么做,听说提供医院证明是可以提前退休的。桌上的多肉,精心养护了一年多,最后还是枯死了,且今天情况看起来更加坏,已经有异味了。是时候做出改变了。

    收拾好自己的办公桌,又把办公室的盆栽都浇了一遍水。恰好吴老师从门口过,他探头说:“司老师回来了,问题不大吧?”

    我笑着说:“没啥大事,就是最近累了,感谢你上午和我换课啊!”看来我下意识的反应并不想告诉同事我的病情,一来是没必要二来是不想他们用同情的眼光看我。

    “哈哈哈哈,没事就好,太客气了。”吴老师老师笑着摸了摸头,这是他的习惯动作。

    工作二十余年,同事是同事,朋友是朋友,我还是分的很清楚的。当年没少碰壁,后来才知道同事是没法成为朋友的。有些事情一说出,就要做好被传八卦或者被别人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的准备。

    而我,并不想成为大家议论的中心。我的辨别能力本就不强,就不费心去区分了,对任何人都是一样的,疏离感极强。

    夜幕降临,我终于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已经累到腰都直不起来。四十二岁的年纪,身体机能就已经下降的这么迅速了吗?还是因为病情加快了它的进程?我坐在车里,没有开灯,昏暗的车库里只有我一个人。

    我想起那一声“司婉”,二十年的情绪到底还是崩溃了,如同决堤之水,没有任何堤坝可以阻挡。我将头埋在方向盘上,哭得不能自已。后来我才明白,在成年人的世界里,连悲伤都是没有声音的。就算是哭,也是躲在暗处,甚至不敢开灯,不敢看见自己泪流满面伤心到崩溃的样子。到如今,我还是后悔了,后悔了。这样崩溃的时刻在这二十年里反复上演,撕心裂肺,这就是我爱而不得的爱情。可一切皆是我活该。

    二十年我还是没有忘记,当年他说的那一句,“你知道的我没有办法拒绝你”。可是,他又怎么知道,他,只要是他,就算是只站在那里,也会打破我所有的防线,只要他叫我的名字,我一定毫不犹豫奔向他。这就是白月光的杀伤力。所向披靡,无人生还。我今天忍住了,甚至没有多看他一眼。好像他也老了,但依旧意气风发,这是我第二次看他穿西装,还是那么的帅气。

    有些人不见面就会一直活在记忆里,你可以随意编码你们的故事,那些现实中没有实现的,在自己编码的故事里都会有好的结局,只要是你想你就可以做到。我本以为这一生都可以这样活着,活在幻想中,想象着可能发生的一切,直到他的出现打破了所有。

    都是我该的,做错了就应该付出代价。

    可是,我记得那时候从朋友那里得知他的消息,说他出国了,再后来就没有音讯了。只是,突然回到明城,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你看,消失了二十余年的人,一回来,我还是那么紧张他……

    钱夹子最里的夹层是我们的合照,那一年我们才十七岁,一位路过的姐姐拍下了我们的照片。青涩的面庞,他单手靠在我的肩膀上,而我的双手紧张到不知如何摆放。他看着镜头笑着很开心,而我略显局促。这张合照他没有,因为这是在我们分开后,我动用了一切的关系找到当年的那位姐姐,要来了这张照片,成为我此后二十年唯一的精神寄托。

    “赵泽,你到底是为什么又出现在我的面前?”

    夜色无言,亦无人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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