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本该一走了之的我,被卖到了周县的青楼。

    这件事说来话长。

    因为实在太饿了,我选择先去驿站吃个饭再跑路,我左手抓鸡翅,右手拿猪蹄地大吃一通。

    风卷残云过后,我打了一个饱嗝,一边去拿包袱里的银子,一边喊:“小二结账!”

    !!

    我的钱呢?

    包袱还在,包袱下面破了一个大口子,看样子像是用刀割开过。

    坏了,我的钱被偷了!

    我四面张望了一番,果然看到一个贼眉鼠眼的男人正蹑手蹑脚地往外走,他的眼边有一处长长的刀疤。

    “你给我站住。”

    我大喊了一声,话音未落,那男人一溜烟跑了。

    我从长椅上蹦起来,想要把银子追回来。

    “你给我站住,”店小二挡在我面前:“你莫不是想吃霸王餐?”

    “我我……能不能赊账?”

    “跟我去见官。”

    店小二伸手就要抓我的手腕,我连连后退,急得要命。

    “等一下,”领桌的女人阻止道:“我替她付了。”

    我朝声音的来源看去,是一个半老徐娘,她化着浓浓的妆,脸上的粉厚得像墙上刷的灰。

    我朝她道谢:“您可真是我的大恩人,这钱我一定会还您的。”

    店小二欲言又止地看了我一眼。

    女人开口了,声音里满是风尘味:“奴家可不是做慈善的~”

    我还没想通什么意思,便被与她同桌的两位男子五花大绑到了青楼。

    好家伙。

    难怪有一股风尘味,合着她是个老鸨。

    “倒是个绝色美人。”

    老鸨勾起我的下巴,像打量着货物一般,打量着我。

    我死死咬着牙,露出宁死不屈的坚毅表情。

    青楼里的姑娘收到了指令,一个接一个地来我房里劝我。

    “哎,同是天涯沦落人,奴家十二岁就被卖掉这里了。你还是听妈妈的话吧,也能少吃一点苦。”

    我撇过脸不听。

    “你有什么不满意的,在这里和姐妹们吃香的喝辣的,也好过去大户人家为奴为婢。”

    我愤愤地想,给暴君为奴为婢比这好一万倍。

    她们出去了,朝老鸨摇了摇头。

    我听到老鸨在门口说:“倒是个硬骨头。”

    ……

    事实证明,我的骨头只能硬一天。

    呜呜呜呜,我不屈服,老鸨她不给我饭吃。

    不吃饭怎么有力气跑路?我只是假装屈服一下。

    老鸨鄙夷地看了我一眼:“姑娘这么快便想通了?”

    我是在和你虚以为蛇懂不?

    等我吃饱了,马上找机会跑路。

    我很诚实地点点头,含泪吃了两大碗米饭。真香。

    接下来的两天,老鸨派了上一届的花魁来指导我,教了我一大堆勾引男人的技巧。

    我听得瞠目结舌,是我孤陋寡闻了,突然觉得当初只会眨眼睛的我是一个跳梁小丑。

    就,很辣眼睛。

    难怪暴君问我眼睛怎么了。

    花魁伸出食指,在我的胸前点了一下,食指深陷进软肉里。

    她咯咯咯地娇笑起来:“怎么这么呆……认真点。”

    老鸨扭着水蛇腰,走了进来。

    “小蹄子,你走了狗屎运,可别不知好歹。近来县令在寻美人,你可算是一步登天了。”

    原来她要把我送给县令。

    不幸中的万幸,我暗暗松了一口气。

    等我出了青楼,再寻找机会逃跑。

    一群丫鬟围着我,把我洗了又洗,我像一只待宰的小绵羊,被套上了轻薄的裙装。

    上一次这么大阵势,还是我被送到暴君龙榻上那晚。

    望向镜子。

    镜中美人眉尾似蹙非蹙,一袭白色薄纱外套,立着吊带裙装,露出一整个白皙的香肩和锁骨。

    我啧啧暗叹,不愧是我。暴君他可真没眼光,我都替他可惜。

    等等。

    现在不是自我陶醉的时候。

    我还没想好逃跑的方法,便被塞进马车,送到了一处府邸。

    庭院深深。

    比起我爹的丞相府,还差一点,但是比起我和暴君在周县的小宅子,那可是好了不止一星半点。

    小厮像盯犯人一样,一个在前面带路,两个在后面跟着。

    刚到堂屋门口,我便听到里面传来说话声。

    “有一美人相赠,还望秦公子喜欢。”

    中年男人小心翼翼地声音传来,语气中带着显而易见地讨好。

    还挺巧,秦是国姓,暴君也姓秦。

    不知怎的,我最近经常联想起他。

    “不用。”

    清冷的声音传进了我的耳里,是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

    巧合他妈给巧合开门,巧合到家了。

    这就是暴君本君啊!

    小命,危。

    我的一只脚已经踏入了堂屋,不用抬头,我便感受到了两道视线落在了我的身上。

    我低垂着脑袋,收回踏入堂屋的脚。

    头也不回地跑了。

    当然,没跑远。

    刚跑两步,我像只小鸡仔似的,被人揪着后衣领提了起来。

    悬在半空中,我手舞足蹈地挣扎了一会儿。

    结果是蜉蝣撼山,白费力气罢了。

    我不再抵抗,垂头丧气道:“我……奴婢错了。”

    闻言,他把我放下了。

    我心里七上八下的,硬着头皮转过身,抬头看他。

    他目光沉沉地看向我,漆黑的瞳孔中倒映着我期期艾艾的样子。脸上倒不全是我想象中的愠怒,还有几分……如释重负?

    “错哪了?”

    他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是在宫中他唬人时常用的表情。

    我的脑袋飞速运转,开始在他面前扯谎。

    “奴婢不愿拖累陛……”

    注意到旁边八卦的几双眼睛,我改口道:“不愿拖累您,所以才一走了之的。”

    他直勾勾地看着我,看不出信了没有。

    我装作一副真心实意地样子,继续说:“眼下生活困难。奴婢什么事情都做不好,只会花您的钱,这让奴婢情何以堪?”

    “哦?”他冷着声音,“那纸条怎么解释?”

    我支支吾吾了半天,给了一个牵强的说法。

    “奴婢担心您自责,所以才故意说是自己想要离开。”

    灵光一闪,我突然想到花魁教我的勾引男人小技巧。

    我撇开脸,躲过他的视线,故作娇羞地说:“其实是我,一刻也不想离开您。”

    声音越来越小,一副在和心上人聊表心意似的口吻。

    19

    最怕空气突然地安静。

    在场的人,皆不声不响,屏住呼吸看着我们,做这一场才子佳人大戏背后称职的背景画。

    更可怕的是,暴君他,好像当真了。

    他的眉眼松了松,嘴角弧度勾起。

    “嗯,那便不要离开了。”

    我讷讷地点了点头,有点不明白事情的走向。

    明明以前我拍马屁,他都只当耳旁风的,我以为这次也一样。

    好吧,我刚刚拍的好像不是马屁。

    花魁误我!

    我含泪在一旁哀怨,暴君似乎以为我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

    “我的人怎么成了你送的?”

    他凌厉的目光看向县令,脸上写着“你死定了”四个大字,活像个阎罗王。

    县令擦了擦额角的汗,慌忙解释:“我……不知情啊。这是青楼那边送过来的。”

    气压突然变低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很不高兴。

    赶在他发火前,我一五一十地交代了这三天的遭遇。

    他压着火气问县令:“偷盗?逼良为娼?你怎么管得周县,治安这么差?”

    县令唯唯诺诺地认错:“请您给我一次将功赎罪的机会,我这便去把他们一锅端了。”

    哦豁。

    这种“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既视感是怎么回事?

    我知道了!

    一定是我今天打扮了一番,过于美貌。

    暴君他,肯定是见色起意了。

    这般想着,他正好偏头看向我,似乎是才注意到我穿了一声轻薄剔透的白纱裙,他定定地看着我覆着薄纱的肩头,神色莫名。

    哎。

    我这该死的无处安放的魅力啊!

    连暴君都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了。

    “穿得什么乱七八糟的衣裳?”

    他的语气冷淡,眉头轻蹙,无不在提醒我——

    我想多了。

    总之,他看我的可能,比我不是我爹亲闺女的可能还低。

    我垂眸扫了一眼身上的裙装,明明漂亮的很,哪里乱七八糟了?连花魁看了都感慨万分,只道是“一代新人换旧人。”

    县令见缝插针道:“秦公子,不若这位姑娘随府中女眷换身衣裳?”

    我摇摇头,瘪嘴说:“我不换。”

    县令对我说的话视若无睹,还在殷切地等着暴君的回答。

    咦,好一个见风使舵的狗腿子。

    我在心里唾弃他。

    “去换了。”

    暴君的视线一直落在我的身上,他得语气虽淡,但饱含上位者的不容置喙。

    我明白我抗议也无济于事,只能强装笑脸道:“早知奴婢便不穿这身乱七八糟的衣裳了,污了您的眼睛,倒是奴婢的罪过了。”

    “嗯。”

    跟着婢女去换衣裳的路上,我愤愤地踢飞檐廊下的碎石子。

    越想越来气。

    狗皇帝。

    暴君。

    □□。

    一进门,一个梳着妇人发髻的女人迎了上来,她热乎地拉住我的手,朝身后的少女说话。

    “茵儿,还不见过夫人?”

    显然她误以为我是暴君的女人了。

    打小我便深知世态炎凉,这世道上的人多是趋炎附势之辈。顺势应下才是眼下的最好方式。

    “茵儿见过夫人。”少女好奇地看着我。

    我微笑着点点头。

    少女的年岁看起来与我相差无几,脸上却全是娇憨,是我所艳羡不来的——被娇养出来的天真。

    女人拿出几件襦裙,笑问:“这些衣裳都是府中新制的,夫人中意哪件?”

    我随手点了其中一件豆绿色的。

    我在屏风后换起了衣裳,听着女人和女儿在梨花木桌前窃窃私语。

    “娘,夫人真好看。”

    “我们茵儿也很漂亮。”

    我想我娘了。

    “娘,夫人的衣裳真好看,况且也没有脏,为什么要换呀?”

    “傻囡囡,即使是在我们民风开放的周县,那衣裳也过于裸露了,”女人压低了声音,几不可闻:“那位大人,是……醋了。”

    我穿衣的手没有一丝一毫的停顿。

    他?吃醋?怎么可能?

    暴君要吃醋,母猪会上树。

    22

    七弯八绕,跟着暴君回到了我们的小庭院。

    眼下身无分文,我要在暴君这里蹭吃蹭喝一段时间。

    走进院门,他警告地看了我一眼:“等我一会儿,不要乱跑。”

    面对他怀疑的目光,我对天发誓:“奴婢这会儿肯定乖乖等你回来。”

    他很快便回来了,还带回来了两个新买的丫鬟。

    呜呜呜呜,我好像要失宠了。

    那我便拿不到暴君打赏的银子了。

    我开始挑三拣四,对着她们指指点点。

    “公子,她们看起来太瘦了,风一吹就会倒,怎么干得好事情?”

    他的嘴角抽了抽,目光在我们三个之间转了一圈。

    “我看她们倒是比你结实不少。”

    她们一来便开始维护她们了,过段时间还得了。

    只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

    我可以想象到我日后的悲惨命运了。

    送走,必须把她们送走。

    “公子,宅中的事务奴婢一人便可以做好的……”我强调道:“当初在宫……在故居,您身边便只有奴婢一人!不若还是把她们退掉吧。”

    “不用帮忙?”

    “奴婢作为您的贴身丫鬟,这些都是奴婢分内的事情。您的事情,奴婢事必躬亲,假以他人之手,奴婢怎么能放心?”

    这一番冠冕堂皇的话,我自己听了都觉得自己是个人才。

    “真不用?”

    他确认了一遍。

    “不要。”

    我誓死捍卫我贴身丫鬟的地位。

    “那真是太可惜了,本来想买两个人给你使唤的,既然你想自己干,那便算了。”

    他一脸遗憾地说完,无视我变幻莫测的表情,领着两个丫鬟走了。

    哈?所以她们是他给我买的手下?

    她们不会影响到我贴身丫鬟的地位,反而还能任我差遣?

    “公子留步!”我大吼了一声。

    似乎早有预料,他马上顿住了脚步,转身看我,眼里藏着似有若无的笑意。

    “奴婢还是,”我的声音越来越小:“不辜负您的好意了。”

    ……

    好消息是,她们留下了,我又过上了呼风唤雨的神仙生活。

    坏消息是,她们好像是来监视我的。

    具体表现为,我每次一踏出院门,她们便会拦住我。

    虽然我也不是很想出门,但我不想出门和我不能出门,完全是不同的性质。

    我再次试图出门。

    小春拦着我:“有什么事情您吩咐我们做便好了。”

    我皱起眉头,冷声道:“给我让开。”

    小夏劝道:“您要上街买什么?我去给您买。”

    我灵机一动,想了个好主意。

    “我要吃糖葫芦和桂花糕。”

    成功支开了小夏。

    我乌溜溜的眼睛转了转,弯起腰,不让小春看到我脸上的表情。我用手捂住肚子,嘶了一声。

    “小春,我胃好痛。”

    声音有气无力的,还带着隐隐的哭腔。

    “我去请郎中。”

    小春急了,扶我到堂屋坐下。

    “不用,”我装模作样道:“老毛病了,抓副药就行了。”

    见小春没了影,我一蹦三尺高,完全没了刚刚的虚弱劲。

    上街逛了一圈。

    我豪气地点了一碗馄饨、一碗甜豆花、两个肉包,坐在小摊子上吃了起来。

    十六岁,全款拿下!

    这次我没有要求赊账,因为没人偷我的铜板。

    是的,铜板。

    这日子啊,越来越没有盼头了。

    在宫里他打赏我金子,到了周县后他打赏我银子,我这次回去后,他打赏我的变成了铜板。

    他不会是怕我卷款跑路,才给铜板的吧……

    一代帝王,居然给身边人打赏铜板!

    说出去,都没人会相信。

    吃饱喝足,我慢悠悠地往回走,走马观花地看着街边的小贩。

    不经意地扫了一眼,见着一只鬼鬼祟祟的手顺手牵走了一个女郎装钱的荷包。

    我抬眸看他,男人的眼角有明显的刀疤。

    可真是冤家路窄,这不就是那个偷我银子的小贼嘛。

    我指着他大喊:“有小偷!”

    女郎发现自己的荷包不见了,大声尖叫起来。

    小偷拽紧荷包冲进了人群里,撞倒了一个小孩。

    混乱之中,我迈开脚步追着他,一心只想追回我丢失的巨款。

    我嫡兄有没有做武官的天赋我不知道,但我或许,有那么一点点。

    凭着一腔对金钱的热爱,我成功追上了小贼。

    我从后面拍住小贼的肩膀,呵斥他:“小贼,哪里跑?还不束手就擒。”

    小贼停在了原地,转身看我,盯着我拍在他肩上的手,露出不怀好意的笑。

    “美人~我不跑了。你也别跑哦。”

    小贼说话间,露出黄黄的牙齿,脸上写满了“猥琐”二字。

    四周早没了嘈杂的声音。

    我这才注意到,我被诱到了一处僻静的小巷。

    我收回手,拔腿往外跑,叫破了喉咙。

    “救命啊!有没有人啊!救命啊!”

    人倒霉的时候,喝水都会呛到。

    刚跑到巷口,我的脚它不争气地扭了。

    跌倒在墙边,我一边呼叫,一边看着猥琐男朝我逼近。

    电光火石之间。

    猥琐男被人一剑穿心,他直愣愣地倒下了,血液四溅,有一滴温热的液体甚至飞到了我的脸上。

    是暴君。

    都说他杀人如麻,可这是我第一次见他杀人。

    我曾以为我会害怕的,但我没有。

    劫后余生。

    他蹲在我面前,用那只拿剑的手,温柔地抚去了我脸上的血迹。

    我呆呆地看着他,三番五次想要开口,却不知从何问起。要先解释我为什么在这里,还是先问他为什么会出现。

    “吓傻了?”

    “有点。”

    “怕吗?”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眼睛里酝酿着深深的漩涡。

    几乎是一眼,我便知道他指的是他杀人,我怕不怕?

    我实诚地摇头。

    “不怕。他死有余辜、罪该万死、罪有应得,唔……死了活该,奴婢多谢陛下相救。奴婢下辈子一定衔草结环报答陛下。”

    他耐心地听我胡扯了一通,接过话。

    “不要下辈子,这辈子怎么报答我?”

    我蹙眉想了一会儿,给他画了个看得找吃不着的大饼。

    “奴婢这辈子当牛做马报答陛下。”

    好像什么都说了,又好像什么都没说。

    似乎是早知道我嘴里说不出几句正经话,他扯了扯唇角,没有深究。

    他转过身,背对着我。

    “还不上来?”

    “啊?哦哦哦。”

    我双手环住他的脖颈,他顺势提住我的大腿,将我背起。

    还未出阁的时候,打死我也想不到,有一天我会被大名鼎鼎的暴君背起。

    夕阳西下,太阳的余晖落在我们的身侧,装在与我不到咫尺之遥的——他的眼里。

    或许是因为晚霞过于温柔。

    又或许是他此时的神色过于认真。

    让我没来由地产生一种错觉。

    好像我们不是亡命天涯的朝廷余孽。

    也不是身份悬殊的暴君与宫女。

    而是……大难临头也不肯独自飞的缠颈鸳鸯。

    是皇帝和他毕生挚爱的女人。

    ……

    我的下巴靠在他的肩上,在他耳边喋喋不休起来。

    “陛下,您刚刚从天而降的样子别提多帅了,您在奴婢心中的形象更高大了。您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小春说你跑了,我来找你,街上的人说见过你,远远地听到你的声音了。”

    他不会以为我又要跑路了,才到处找我的吧。

    我在他耳边气鼓鼓地说。

    “陛下,小春她是不是说我坏话了?您可千万不要相信她,奴婢才不是要跑路,奴婢只是想出门逛逛。”

    他薄唇轻起,“嗯”了一声。

    “陛下,您猜猜奴婢今天出门吃了什么?”

    “馄饨、豆花、肉包。”

    “啊?您怎么知道?”

    “馄饨店摊主说刚刚有一个姑娘吃了一碗馄饨,一碗豆花,两个肉包。我想那肯定是你了。”

    他的声音里有不曾掩饰的笑意。

    可恶,我不要面子的啊。

    我生硬地给自己挽尊。

    “陛下,您别听他乱说。那碗馄饨我都没有吃完。”

    “嗯。不听。”

    他今天对我可真有耐心,也不怼我,实在是太难得了。

    我的脑海里闪过了一个不太恰当的比喻——像是对待失而复得的宝贝一样。

    在我贫瘠的人生中,这还是第一次。

    第一次有人为我挺身而出,第一次让我觉得自己正在被珍惜。而不是毫无用处的累赘,不是可有可无的玩意。

    我的心不合时宜地。

    漏了一拍。

    慌忙甩掉不切实际的想法,我顺着杆子往上爬,拐弯抹角地暗示他。

    “陛下,奴婢今天上街才知道,一碗馄饨居然要五个铜板。”

    他剑眉微挑,好笑道。

    “钱不够花?”

    我眼巴巴地望着他,嘴上却义正词严地说。

    “是有点不够花,但是奴婢知道陛下近来辛苦,奴婢会省着花的。”

    快说啊,快说你有的是钱。

    “嗯。真懂事。”

    他夸奖了我。

    可我不要夸奖,我要嘉奖,我要赏赐。

    我苦着一张小脸,嘴唇嗫喏了一下。

    他仍在笑,“不逗你了,回去赏你一支簪子。”

    我还在闷闷不乐,嘟着嘴,“谢陛下。”

    似乎是猜到了我在想什么,他补了一句,“金簪子。”

    我顿时喜上眉梢,“陛下,您真是奴婢见过最最最大方的人了。奴婢要当您一辈子的狗腿子,呸呸呸,口误了,我说的是……忠仆。”

    走远了。

    ……

    一番兵荒马乱过后。

    我可以自由出入了。

    可能是发现没什么能限制住我向往自由的脚步,小春和小夏不再拦着我出门,而选择紧紧地跟在我身边。

    暴君一连十多天不见人影,我猜想他应该去干什么大事了。

    这天夜里,我刚刚入梦,便被人摇着肩膀唤醒。

    “快醒醒,这里不安全了,我们马上走。”

    一睁眼,小夏正满脸焦急看着我。

    一脸懵逼的我跟着小夏踏上了逃命的道路。

    更准确地说,是小夏健步如飞地背着我上了马,又熟练地骑马带我跑了。

    夜色寂静,骏马奔腾,风声在我们耳边呼啸而过。

    我欲言又止地看着小夏的背,她这明显便不是普通的丫鬟。

    我顿悟了。

    “小夏,你是不是传说中的暗卫?”

    “不是。”

    好吧,是我想多了。

    “小春呢?她不和我们一起走吗?”

    “小春她留下来拖住那些人了……”

    风把她的话语送到我的耳边,把她剩下的话吹得很淡很淡。

    “对于死士来说,这便是宿命。”

    ……

    一路北上。

    七天后,我们风尘仆仆地到达了京城。

    原来,暴君他真的是去干大事了。

    改朝换代的那种大事。

    一别将近一月。

    那个曾经与我在县城街头插科打诨的秦公子,摇身一变,又成了紫禁城中生人勿近的帝王。

    不过嘛。

    我不是生人。

    我一边给暴君研磨,一边暗暗打听我爹的情况。

    “陛下,奴婢听闻苏丞相还在狱中,您准备如何发落他?”

    别误会,我对我爹完全没有同情心。

    一想到我爹之前在暴君面前和我撇清关系的嘴脸,我便一阵无语。

    “谋反是诛九族的大罪。”

    暴君声音淡淡,他停下笔,意有所指地看着我。

    “陛下,您别吓唬奴婢了……奴婢早和府里那些狼子野心的家伙断绝关系了。奴婢这辈子还要给陛下当牛做马呢,可不能死。”

    我一脸诚恳地说完,狗腿地凑到他身后,给他捶起了肩膀。

    “宫里这么多人,不缺你当牛做马。”

    他摊开下一本奏折,专注地看了起来。

    “陛下,这个力道怎么样?”

    我无视他的冷漠,胡乱地捶着他的肩,也不管到底舒不舒服。

    “不怎么样。”

    他直截了当地开口,一点面子也不给我。

    我停下了手,没有说话,有一些不悦。

    暴君他,好像把我惯坏了。

    我现在都敢和他甩脸色了。

    29

    “你不适合当宫女。”

    他丝毫没看出我在朝他甩脸色。

    而我,也只敢生气那么一秒钟。

    我的铁饭碗,可不能丢!

    我讨好地说:“陛下,奴婢今晚便回去和嬷嬷学习捶肩的技巧,明日肯定让您舒服!”

    他翻动着奏折,没有看我,“不用学。”

    “啊?”

    在我灼灼的目光下,他旁若无人地在周折上批起了字:“不要当宫女了。”

    呜呜呜呜呜呜。

    我要失业了。

    男人啊。

    知不知道什么叫糟糠之妻不能弃,作为他的糟糠之仆,我陪他在外面吃了那么多苦。

    好吧,也没有吃什么苦。

    他他他怎么能抛弃我。

    我还要胡搅蛮缠,“陛下,奴婢哪里做得不好,奴婢可以改。奴婢说好要一辈子保护您的,奴婢不走。”

    “没让你走。”他抬眸看我,小心翼翼地说:“你可以以别的身份陪在我身边。”

    我把他当钱袋子,他居然。

    想要我的命。

    他他他,居然想让我当他的暗卫,也可能是死士。

    总不可能是太监。

    那多危险啊,刀尖上舔血,我才不要咧。

    我拧着眉头,结结巴巴地反抗:“不……不好吧,奴婢做不好的,还……还是别了。”

    他郑重地向我保证:“一切交给我,你什么也不用做。”

    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到底是哪里呢。

    我没想明白。

    忐忑地过了两天。

    暴君没有把我抓去当暗卫的意思。

    我放下心来,笃定他是在与我开玩笑。

    我又快乐了!

    趁他去上早朝,我开始以权谋私。

    “小张子,你去尚衣局给我取几件新衣。”

    “得嘞。”

    小太监三步并作两步跑走了,犹如得了皇帝的指令似的。

    “小云,都和你说了多少遍了,我不喜欢吃珍珠葡萄。吃葡萄,我只吃夏黑葡萄,知道吗?”

    我看着桌上的珍珠葡萄,直叹她没眼色劲。

    要是她有我二分之一的伶俐,肯定能在深宫里混得风生水起。

    “夏黑葡萄来喽,您吃这个,可别同她一般生气。”

    小雨急匆匆端来一盘葡萄,小心地剥好了皮,喂到我的嘴边。

    我一边嚼着葡萄,一边发呆。

    怎么感觉我这次回来以后,她们殷勤了不少。以前还有部分宫人对我爱答不理,现在清一色地看去,全是我的狗腿子。

    小雨在一旁奉承我:“奴婢早看出来陛下对您不一般了,有泼天的富贵等着您呢。”

    我敷衍地点点头。

    小安好不容易插上话,“那可不是,陛下为了封您为后,在朝堂上舌战群臣……”

    说得好像她亲眼看见了一样。

    等等。我要做皇后了??

    我怎么不知道?

    我被葡萄呛了个不轻,一时间,身边的宫女争着为我拍背。

    我没被葡萄呛死,也会被背后的好多双手拍死。

    这泼天的富贵,不要也罢。

    ……

    所以,陛下他。

    真的,真的,真的。

    也心悦我吗?

    在我的指示下,暴君一下朝,便有人给我通风报信,说他与太尉去了御书房。

    赶到御书房时,我看到门已经严严实实地合上了。

    我听到里面传来压低的争吵声,可又听不清楚到底在说些什么。

    我只好偷偷摸摸地趴在门上,竖着耳朵偷听。

    “陛下,苏家犯的可是谋反的大罪!苏家女说不定也是细作。上梁不正下梁歪,苏家怎堪为后?”

    我屏住呼吸,心脏开始凶猛地跳动,说不清自己在期待什么。

    “朕心意已决,无需多言。”

    他的声音比平时冷得多,像冰渣子似的,藏着经年累月的寒意,一触及便深入骨髓。

    完全不同于他逗我时故作冷淡的口吻。

    我突然发现,他与我说话时的冷,是那么的表面。

    原来他。

    真的,真的,真的。

    也心悦我。

    “陛下,如今朝堂动荡不安,许多人心怀鬼胎。您这是主动给他们递把柄啊!”

    里面的人越说越大声,我可以想象到他此时义正词严的样子。

    “船到桥头自然直……他们露出狐狸尾巴后,杀了便是。”

    暴君说这话的时候,加重了尾音,“杀”字格外地响亮。

    “您……您本便有暴君的名声在外,再次血洗朝堂,您想过民间会如何流传这一切吗?史册又会如何记载?”

    “成王败寇,历史将由胜利者书写。况且,朕从未在意过这些虚名。”

    “陛下,您若执意如此……臣!唯有以死相谏!”

    不是吧。

    大可不必。

    惊得我深吸了一口气,“嘶”。

    我下意识地捂上嘴,可是来不及了。

    “谁在外面?”

    下一秒,门被人从里面打开,而我还维持着侧耳贴在门上的动作。

    糟糕。

    我悻悻地看向他们,收回捂着嘴巴的手,强行从嘴里挤出了几个字。

    “陛下,要用午膳了吗?”

    暴君眼里的冰雪化开了,暖流在里面流动,潋滟的水光上倒映着呆呆的我,“在这偷听啊?”

    太尉脸上就差没写着“皇帝不急太监急”几个大字了,他恶狠狠地看了我一眼,语气又急又快。

    “陛下,苏家女绝对是细作,她都来这里窃取情报了。”

    “哦?”暴君闻言挑眉,噙着笑意看着我:“你还有这本事。”

    带着调笑的意味。

    太尉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我丝毫不怀疑,他下一秒便会直呼“浮云蔽日,大厦将倾,国将不国。”

    暴君为我不惜背负骂名,与股肱之臣离心。

    而我,无知无觉地躲在他的身后。

    我想要勇敢一次,至少让他明白。

    明白他从来不是一个人,明白我也……心悦他。

    于是我说。

    “是,我的确是来窃取情报的。”

    在太尉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中。

    我捏紧了手指,继续说。

    “我想窃取的情报,不是朝廷的机密。”

    我一瞬不瞬地看着暴君,与他四目相望。

    “而是……陛下的心意。”

    冰雪化开后。

    开始是融融的暖流。

    接着会有漫山遍野的春意盛开。

    他敛眸看我,良久,才笑着问:“那你窃取到了吗?”

    我旧岁的枯草早被他的眼里的春意吹而复生了。

    “窃取到了。我想告诉陛下,我也心悦……”

    话刚起了个头。

    太尉脸也绿了又绿,他愤愤打断我,话却是对暴君说的。

    “竖子不足与谋!”

    话毕,他甩着袖子,三两步走了。

    我猜想,他一定是骂完后悔了。

    怕暴君砍他的脑袋,才跑得那么快。

    暴君的心情看起来不错,满面都是春风,应该不会同他计较。

    正胡乱想着,暴君咳了两声,引起了我的注意。

    我这才回过神。

    他用眼神示意我继续说下去。

    我凝神想了一会儿。

    我说到哪里了?

    有点记不清楚了。

    但有一件事我还没忘:“陛下,要用午膳了吗?”

    诶诶。

    他怎么也气得甩着袖子走了?

    我小跑了几步,想要追上他。

    却发现——

    他怎么越走越慢了?

    咦。他好像在等我追他。

    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他有这么多小心思呢。

    我放慢了脚步,不远不近地跟着他。

    他直接停下了。

    哈哈哈哈。

    原来他,不仅是真的喜欢我,还是特别喜欢我。

    我忍着笑意,走到了他的身边,抬头看他。

    “陛下,您还没和我说……”我顿了顿,继续说:“午膳吃什么呢?”

    他垂眸看我,眼里藏着星星点点的笑意。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旧事。

    “馄饨,豆花,肉包。”

    我的脸烫了起来。

    这一茬过不去了是不是!

    我们并肩走在一眼望不到头的宫道上。

    我照例是他耳边不肯停歇的小麻雀。

    也可能是得意忘形的。

    “陛下,我还没告诉你——我心悦你呢。惊不惊喜?意不意外?来不开心?”

    “惊喜。意外。开心。”

    “陛下,你还没说,你什么时候心悦我的呢?”

    “很早很早以前。”

    “有多早呀?陛下。”

    “早到你还不认识我的时候。”

    “咦,陛下很早便认识我了吗?”

    “三年前,我在齐王妃的寿宴上见过你……你以为你爹那个老狐狸为什么送你进宫?”

    “那我入宫那天陛下还装作不认识我!当时我都快吓死啦。”

    “我长得很吓人?”

    “陛下,你是我十六年来见过最最最英俊的男子了!我眼光可真好啊!”

    走远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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