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荆过尔坐在恭元度车里,脸上的表情是想说些什么,但又有点犹豫,不知道该不该说。

    恭元度从镜子里瞥了她一眼,疑惑问道,“怎么了?”

    “我以为你说的去你家吃,是去我家对门的你家。”荆过尔斟字酌句地说。

    “你让我下楼,我以为是缺少食材要开车去超市买。”

    恭元度有点紧张地又看了她一眼,“那你要下车吗?”

    拜托拜托,千万不要下车。

    他在心里默默祈求。

    恭元度太过明显的忐忑眼神被荆过尔看到,她扑哧一声笑了,决心想逗逗他。

    她轻咳一声,然后手按在车门把手上,同时微微起身,做出一副即将要下车的样子。

    荆过尔的此番举动引起了恭元度的高度警惕,他大脑飞速运转,努力想应对的办法。

    大脑神经使用过度致使瘫痪,导致他没有经过深思熟虑,选择了最快速,但也最可疑的方式——在荆过尔装模作样要拧开车门的前一秒,他按下按键,把车门给锁上了。

    荆过尔本来就没想要真下车,只是做做样子地往下压了压门把手。

    但是很快她发现了不对劲。

    她又往下压了压。

    车门纹丝不动。

    她重新坐回车里,低着头深深呼吸一口气,然后抬起头,和镜子里的恭元度对视。

    面面相觑的尴尬时分,她脸上努力露出真诚的微笑,试探地,小心翼翼地问,“这顿饭吃完,我能回家吧?”

    “我指的回家,是回我自己家,湖东路幸福家园2单元501。”

    ……

    好在从湖东路开往新景路的这一路上车辆不多,没有堵车,畅通无阻地到了院门口,才让车里面尴尬的气氛没有持续太长时间。

    恭元度先下了车,然后绕过去给荆过尔开车门。

    家里一个人都没有,饭菜已经事先做好在微波炉里定时加热。恭元度拿着手套将饭菜端到饭桌上,递给已经洗完手,坐在对面的荆过尔餐具。

    苦瓜炒蛋、凉拌苦瓜、苦瓜炒土豆丝、黄豆苦瓜汤,主食是米饭。

    看到恭元度动筷以后,荆过尔也夹了一筷子。

    少油少盐,四舍五入约等于没有,荆过尔吃了一口菜后,连忙灌了一大口水。

    她委婉地问恭元度,“这菜是你做的吗?”

    恭元度面不改色地吃了一口苦瓜,然后说,“不是,是做饭阿姨做的。”

    想起她平时在视频里吃的那些高盐高油高热量食物,恭元度语重心长地说,“多吃点。”

    仿佛进食困难的那个人是荆过尔,恭元度倒是一点毛病都没有。

    又吃了两三分钟,恭元度抬起头时,终于迟钝地发现荆过尔似乎有些食不下咽。

    一次只夹很少的菜,米饭吃的比菜还要多,平均下来吃一口菜要喝三口水。

    这和他在荆过尔家吃早饭的情形如出一辙。

    若不是私底下看过荆过尔录的吃播视频,恭元度此时此刻就要热泪盈眶,一把握住面前这位同病相怜的病友的手了。

    他又夹起苦瓜吃了一口,疑惑发问,“这菜有这么难吃吗?”

    荆过尔正在喝水,听到这话迅速将水咽下去,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答非所问回道,“这些菜真的都很健康。”

    恭元度脸上露出了那天晚上,听到荆过尔站在阳台上,悄悄和他说多喝热水时的满意微笑,“天热时吃苦瓜可以清热解毒,土豆中含有大量淀粉,其实可以作为主食。这些菜真的都十分绿色健康。”

    他顿了顿,扫了一眼邻居空了大半碗的米饭,自以为很委婉地好心给她建议,“土豆里的淀粉可以给人补充热量,所以如果一顿饭吃了很多土豆,米饭可以吃少点。”

    ……

    这是什么人体健康中医药学每日膳食大讲堂?

    草草吃完午饭,收拾完之后,荆过尔眼神热切渴盼地盯着恭元度,“我现在可以回家了吗?”

    恭元度奇怪地看了看表,“当然可以。”他拿起衣架上的外套,作势要和她一起出门。

    “等等!不用了!”荆过尔连忙拦住他,“我自己一个人回去就可以了。”

    恭元度觉得更奇怪了,“为什么要自己回去?这里很难打到车的。而且让一位女士自己回家,这是很不绅士的做法。”

    荆过尔眼神乱飘,“我可以坐公交车。”

    “最近的公交站点离这里有五公里远,你确定要走着去公交站吗?”

    荆过尔垂头丧气地坐进恭元度的车里。

    恭元度边开车,边分神从镜子里瞧了一眼荆过尔,确定了她脸上的表情是欲言又止,欲止又言。

    他仔仔细细地回忆了一番刚才的情景,从在楼下等她,到开车过来吃饭,再到此刻坐在车上,他实在是想不出有什么待客不周到的地方。

    和人打交道真的是件复杂又令人疑惑的事情,恭元度再次确认了这个想法。

    他悄悄地叹了一口气。

    到目前为止,他很喜欢这位活泼开朗的邻居。她是那样的热情大方,以及助人为乐,且勇敢善良……

    看到他家水管坏了,和他在潺潺流淌的小溪里一起舀水;又很为他着想,邀请他到她家一起共进早餐;电梯坏时,她还记得担心他的状况,晚上还嘱咐他多喝热水。

    她就像一颗永远都充满能量的小太阳,不吝惜给每一个路过她身边的人以温暖

    而且出于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他真的很想和邻居好好相处。

    但现在不知为何,他让这位他非常喜欢的邻居忧愁了。

    他又偷偷瞧了一眼邻居,再次悄悄地叹了一口气。

    车开到距离湖东路还有一定距离的商业街上,荆过尔叫住恭元度,“停在路边就可以了。”

    恭元度确定荆过尔并没有搬家,迷惑不解地抬头从镜子里瞧了她一眼,后者语气十分不自然地解释道,“我突然想起来要买点东西,在路边把我放下来就可以了。”

    恭元度乖乖应答。

    车子缓缓在路边停下。

    荆过尔下了车,绕到他这边,又恢复了往日的活力充沛,她略弯下腰,十分真诚地双手紧握,“非常感谢你请我吃的这顿午饭。”

    然后笑眯眯地冲着坐在车里的恭元度摆摆手,“那就再见啦!”

    她轻快地转身,往购物大楼走去,从他的视线里渐渐消失。

    仿佛他的车里被邪恶女巫下了魔咒,她坐在车上时就会不由自主地忧愁、满腹心事,而一旦下了车,快乐重新回到她的脸颊及唇边,她将所有烦恼都抛在脑后。

    恭元度十分怀疑地打量了一圈他的车内,仿佛不瞧上一眼,就不确定是否有一片淅淅沥沥下着小雨的乌云正笼罩在他车里。

    这可真是怪事一件。

    手机铃声响了,他接起来,表妹杨婷婷在电话那端语气十分焦急,原来她定了一个生日蛋糕为朋友庆生,但却填错了收货地址。

    “表哥,你现在在忙吗?能帮我顺路取过来吗?”

    恭元度听出她在说“顺路”两字时有些心虚。

    “你写的收货地址是哪里?”恭元度好脾气地问。

    杨婷婷说了一个地址,恭元度查了一下地图,发现正是在他此刻停车的这条商业街上。

    他只需要下车,然后顺着刚才荆过尔走过的路线,进入购物大楼里,找到一家名为“今日好心情”的便利店,站在门口等上五分钟,穿着黄色工作服的外卖员就会递给他定好的蛋糕。

    恭元度下了车,走到大楼里,在宽阔的一楼绕了几个圈,终于找到了这家便利店。

    同时也看到了坐在落地玻璃窗旁的高脚凳上,侧脸对着他,正埋头苦吃好几份速食的,他的邻居。

    恭元度今年还不到而立之年,也就二十多岁,记忆力虽不如高中苦读那阵子,但是确信自己并没有患上关于记忆力迅速减退方面的疾病。

    因此他能清楚地记得就在不到一个小时之前,他的这位邻居,刚和自己一起共进过午饭,然后他们俩一起并排走出他家,由自己开着车,将她送到这大楼附近。

    他也能清晰地回忆出她要求自己在附近停下,然后她和自己友好地告别,一个人走进这楼里。

    他如果再努力回想,还能够记起她在自己车上时的沉默少话,下车时的轻松愉悦,以及走进大楼时的迫不及待。

    他想,问题应该就出在这顿他十分满意的,非常健康绿色的,而显然他的邻居不是那么满意,至少没像他一样满意的午饭上。

    他站在一根粗壮得足以遮住他的柱子后面,有点讶然,又有点伤心地默默观察起他的邻居来。

    邻居要了满满一桌子速食,有由绿色薄片紧紧包裹的白色三角形,木棍串过的红棕色圆球形,白色塑料盒子的圆盘形,装有绿色液体的桶状形……

    这些东西他都叫不出名字来。

    他唯二认识的,是她手里刚掰成两半的鸡蛋,以及她将鸡蛋扔入的塑料圆桶里——是泡好的方便面。

    便利店里空调一定开得很足,她感觉到了冷气,将放在一旁凳子上的外套拿起来穿上,然后夹起方便面,低头吃了一口。

    抬起头时被刚泡好的方便面烫到,她微微张开嘴,急促呼吸了几口冷气,又拿起一旁的饮料吸了一口。

    她又夹起泡在面汤里的半个鸡蛋,脸颊因此被塞得鼓鼓的。咽下鸡蛋后,她拿起桌上的三角形,撕开外面的塑料包装,咬了一口。

    可能是三角形味道偏淡,她又拿起一旁装在黄色纸袋子里的,由一根棍子串起来的红棕色圆球,吃了一口,那上面不知道刷了多少酱料,拿起来时还滴到了纸袋子上。

    明明刚才在他家吃的午饭里就有鸡蛋,她为什么还要到便利店里特意买鸡蛋来吃呢?

    那红棕色的圆球难道不咸吗?他可是亲眼看到她喝了好几口饮料!

    那饮料是绿色的,和青草一样绿,是否加了色素呢?对人身体是否有害呢?

    不过他不得不承认,当邻居的手指握在饮料杯上时,她的指骨关节和指甲处透着微微的淡粉色,手指又很白皙,衬着翠绿色的饮料液体,竟然如艺术品一样十分好看。

    他瞧瞧邻居淡红色的唇,白皙的脸颊,袖子因她抬起胳膊滑落时露出的一节瘦削手腕,再望望她正埋头苦吃的一桌速食,心里头涌起一阵怅惘。

    毫无疑问,这顿午饭被他彻彻底底搞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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