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元四十三年,今上之贵妃庞氏薨逝。不足三月贵妃母家被参一本,当今下令彻查,查出交通外官,依势凌弱,有负皇恩,一时间朝野上下震荡不已。庞氏大小官员皆被革职,贵妃之叔父暂收牢监,待秋后问斩。一众女眷回收诰命,就地发卖,与人为奴。闻此消息,原本借住于此的庞家二房太太张氏之姊妹梁姨母,借口回乡祭祖,拿银子打点上下,急忙忙领着一双儿女离了京城,回其先夫之祖籍,往山西去了。

    话说梁姨母本是礼部中书令之女,嫁夫梁弛,官拜吏部尚书。婚后育有一儿一女,不幸其夫亡故早,这才投奔了妹妹张夫人。那料想庞家生此事故,险些儿又被牵连在内。梁姨母之长子名曰梁倪,不通诗书,不知上进。整日贪花恋酒,在朝中挂皇商之名,空领银饷。反观其妹卿云,行径娴雅,颇知礼仪,其父在时,深受喜爱,亲喻诗书道理,竟高过乃兄十倍。

    在路不计其日,从深冬始行,直至快入夏,方入山西境地。又行一月有余,才到五台县。梁家在此原有府邸,不过离京时走的匆忙,未曾着人回乡送信,猛然间回来,看守之人也不曾打扫收拾,为此梁夫人做主,只将西边两间通街的角院,十来间房打扫出来,供其居住,其余再慢慢拾掇。梁倪本万般不情愿,只恐两间院落相隔太近,母亲管束,怎奈其母主意已定,知情扭不过,只得入住。不想住下方知,这两间院落之间有房舍相隔,又有街门另开,可随意出入,竟可以畅意肆怀,也就无话。

    那梁家母子在家中住了半月,恰逢六月十九观音得道,梁夫人意欲往白云观烧香,卿云本意不去不料梁夫人苦劝:“我的儿,难为你这几日操持家计,为母亲分忧,城中天气闷热,他们那里凉快,两边又有楼,我提前几日着人去收拾干净,挂起帘子来。再者,就算不掂香,你去游赏也是好的。”卿云听此方才应着。不过话是这样说,梁夫人本意倒不是如此,卿云这样二八的年纪,偏偏其父故去早,本欲投奔妹妹,在京中与她说一户人家,也可安稳富贵的度日,谁曾想庞家生此大事故,不能够周全。此次说是拈香,实则是叫观里的老道相看几户人家,也叫女儿终身有所着落。暗地里打定主意,也就不提。

    到了十九那日,底下执事的听闻是观音得道生日,梁夫人前去掂香,动用的什物都是齐全的,不同往日。少时梁夫人出来,坐一台四人轿,云娟坐一辆翠盖珠缨八宝车,梁倪打马走在前头,余下的丫头们共乘一车,一行人往白云观去。

    将至观前,只听钟鸣鼓响,早有法官执香披衣,在路旁迎接。梁姨母的轿刚到山门以内,因见着有守门大帅并千里眼,顺风耳,本地城隍等泥胎圣象,便命住轿,自往里走。往里走过了窝风桥,先是灵官殿并玉皇殿,左殿为财神,右殿设三官。这三宫殿原也有名堂,叫的是天官赐福、地官赦罪、水官解厄。再往里瞧,正殿老律堂,左殿药王像,右殿救苦尊。后分左中右三路,左有元君殿、文昌殿、吕祖殿、八仙殿、元辰殿,中有邱祖殿、三清阁四御殿、小蓬莱,右有三星殿、慈航殿、真武殿、雷祖殿。大殿之内所供三清,中间供的乃是玉清圣境元始天尊,手执玄珠,左手虛拈。左侧供奉上清真境灵宝天尊,手执太极图。右侧供奉太清仙境道德天尊,手执太极神扇。

    梁夫人一一拜过,又在慈航殿化了三十两黄金的布施,欲与老道后面说话,命卿云领着丫鬟自行游玩。

    卿云领命,自带丫鬟,本欲往三宫殿去,又怕人多杂乱,失了体统,故转向后山。但见云山拥翠微,芳草碧如茵,嫩绿柳含烟,嫣红花似锦,芳蕊藏蝴蝶,枝头响流莺。刚要行走,忽见前面一双玉蝶,迎风翩翩,意欲扑来玩耍,遂与丫鬟同拿团扇,向草地下扑。扑了半响,到叫他香汗淋漓,细喘连连,眼见那蝴蝶翩迁而去,扑它不着,只好作罢,又往上走。不觉过了半日,欲要往回,才发觉腰中玉佩不知何时失落,此系父亲遗物,不好惊动母亲嬷嬷,只好亲同丫鬟寻找。

    且说那玉佩原就落在扑蝶处,待卿云等赶去,但见此处立一男子。本欲避让,怎奈不见其动作,无可奈何,方欲一走了之,又是金桂眼尖,悄声道:“姑娘,他手中拿的不就是玉佩嘛。”欲传小厮去取,可巧身边无人。若要叫人使唤,一是怕此人走去;二又恐小厮嘴角不严,似这等贴身之物,传将出去,又该如何。本不欲上前,怎敌亡父遗物。见四下无人,欲前又踟躇,踟躇复彷徨 。无奈何,命丫鬟走上前去,见过一礼:“公子,我们姑娘丢失玉佩一块,有幸被公子所拾,但不知公子能否归还,在此谢过。”那厢还礼“既是小姐之物,小生理当奉还。”玉佩到手,云娟本欲再谢,一抬头,但见此人身高八,面若冠玉,头戴纶巾,身披鹤氅,飘飘然有神仙之概。不觉心中一惊,暗叹不俗,待回过神来,满面羞红,自带丫鬟离去不提。

    再说拾佩的是那个?那人姓孔名泊字元亮,自号山中狂客。本是门下侍中孔松之后。其父名靖中,为太原县郡,早早故去。故从其叔父靖立,迁至忻州。后其叔父也故,遂与其弟躬耕于本地,奉养老母。

    今日来此,乃是替母烧香还愿。不想书童清风所拾玉佩一块,见那玉佩刻鸳鸯鸟一只,玲珑剔透欲飞腾,故而料定珍贵,想必出名家官宦之门。正在观佩,听有女子搭话,闻声抬头,见那小姐脸若银盆,眼似水杏,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肌肤丰泽,有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貌,心中不免赞叹。又兼小姐道谢,两人可谓各怀心思,不敢明讲。

    却说卿云将将陪同母亲回转家园,就见管家梁仁安垂手立于大堂廊下,一见东家又说“乃是奴才等失职,没有看住大爷”等语。唬的梁夫人兢兢战战,连忙唤进来细问端的。梁仁安进到大堂,跪于炕前禀道:“今日大爷往王知府府上去了,奴才们本不知大爷所为何事,又不敢跟随,只让贴身的瑞儿进去伺候,不多时就见瑞儿跑将出来,叫嚷大爷被人打了,奴才等见知府人多势众,不敢要强,只将大爷抬回来,欲禀告太太,奈何不在家中,故着人请了郎中与大爷医伤,如今太太回来,奴才等前来领罪。”

    梁夫人闻言又是气,又是急,哭一回梁倪,骂一回知府。想要去衙门上击鼓喊冤,又不知所为何事,状告何人。再者,衙门本是知府做主,若打官司必不能赢,一时间了无主意。还是卿云劝解:“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想必是他们吃醉了酒,翻了脸,哪个挨两下子打,也是常有的。况且咱们这个也不是个省心的,想必是先招惹人家。这样也好,他又不怕妈,这回挨个教训,往后不敢轻狂,到也省心。”梁倪见妹妹猜中,说出这样一番话来,面上羞愧,又不好说什么。反倒是梁夫人大哭:“我苦命的儿,若你父亲还在,定能与儿做主!”

    不过今日之事,也怨不到知府头上。那知府的公子王圭,也是一纨绔,自打梁倪来此,两人吃喝嫖赌,无恶不作,亲密非常。前日,王圭强抢一民女做妾,此女本来不从。其父进衙喊冤,不料王知府知道后,不但不将其女归还,反判其父以民告官,险恶非常,命人将其父杖责四十,赶出衙去。其父出得衙去,羞愤难当,又不巧被衙役马踏,瘸了一条腿。无奈在家中将养,母亲与幼弟无法劳作,缴不得赋税银钱,连夜织绢,欲往集市上去卖,不想王圭命人抢夺了绢布,又将其弟赶出私塾,一家人见此,万般无奈,只得顺从。

    此番宴请梁倪原也为此,不想梁倪见此女形容清雅,便孟浪行事,调戏了几句。王圭大怒,命人打将一顿,赶出府去。梁倪为此羞愤难当,又不好与人明说,故推病,匿于家中,不见外客。

    王圭那里也是恼怒,还是府上幕僚献计:“听闻梁大爷有一妹子容貌非常,如若此女能到手中,不但能报梁大爷戏妻之仇,也算得上不枉世间有佳人也。”王圭闻之有理,遂与幕僚定计,势必要把梁小姐弄到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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