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猴子走上来,看着小六撒着欢跑远,面上笑着,眼里敛着精光,“梅洵这事,颇有蹊跷。”

    水玲珑背着手下楼去,“您说对了,里头自然大有文章。”

    “这来路不明的梅洵....若他真非我朝之人,那陈家背地里谋划的事,指不定是什么能捅翻天的大事。”她笑意收敛,眸中沉积着阴郁,“不然陈家做什么非要杀了他。”

    “说的是,我使人跟着他呢,不知能不能摸到些有用的东西。”山猴子被阳光晒的眯起眼,好似地里耕种的老农,“还是昭南自在,没这么多是非。”

    “对了,昨儿你带回来那个姓徐的,老董给瞧过,说是伤着筋骨了,日后拿兵器怕是有些妨碍。”

    水玲珑顿住脚步,“这般严重,人现在何处?”

    山猴子见她神色凝重,欲言又止,他也瞧出这姓徐的小子,有两分陈先生的影子,只这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呢?

    当年陈先生病犯的突然,临去前是遭了大罪的,呕的血能把整床被衾染红。

    他又望向水玲珑,那时她不过将将十四岁,瞧着亲爹受尽病痛折磨,平日面上虽不显露,可到底是她心底一块说不得的魔障。

    他最后到底没有问出口,转身带着她就往后头徐行川安置的房间去。

    两人过去时,正巧董大夫从里头出来。

    水玲珑劈头就问,“董叔,他的手可能治的好?”

    董观承眼皮也未抬,越过她走出房门,二人忙跟上,他在前头开口,声音与他的人一样严肃,“五分把握能治,却得废不少功夫,需连着施针三月,届时再看。”

    闻听此话,水玲珑停下步子,朝董观承抱拳深深一拜,“此番他的伤是替我受过,还得劳烦董叔您多费心。”

    董观承侧身瞧她,轻点头,神色仍旧板正,“不必同我说这些,当年你杀许氏子,与你不过举手之劳,与我确是一生业报。”

    他言罢不再多说,带着药童往前堂去了。

    “老董这脾气呀,也怪不得他。”山猴子神色感慨。

    董观承本是累世名医之后,跟着师父打理百年医馆,因医术好,在邻里坊间口碑向来不错,找他看病的人不少。

    可后来,城中大户许家在那条街上开了间大医铺,请得名医坐堂,渐渐逼得董家的医馆没了生意。

    这还没完,之后隔三差五的,有人上医馆闹事,师父想着惹不起就躲,关了医馆带着妻女与董观承准备搬离此处。

    然出城不久,被许家儿郎追上。这才知晓那许家小儿看上了师父的闺女,想逼得他家走投无路将女儿卖与他。

    董观承拼死护着师父一家被打得半死,师父与师娘更是当场死在刀下,那小女儿抵死不从撞死在路边。

    一夜间,董家便家破人亡。

    “老董还是命大,恰巧遇上你出门巡视救下他,若非如此如今只得是白骨一具了。”

    水玲珑当时听闻此事,带着两名兄弟连夜摸到许家,将那许家小儿一刀割了喉。

    至此董观承留在寨中,只是经此一遭,他常是寡言且脾气古怪,因知晓他经历,少有人在他面前嬉笑。

    “你不必太过忧心,老董既说有五分把握,那便是能治。”山猴子往廊柱上一靠,瞧她眉头紧蹙,不由开口宽慰。

    水玲珑点头,“我进去瞧瞧他。”

    屋内徐行川靠坐在床头,昨晚失血不少,瞧着唇色些许泛白,想来方才那番话,他应当听见了。

    他此时仍旧神情冷漠,他道,“无妨,我在京城也不过闲人,便是再拿不得枪...也妨碍不了什么。”

    水玲珑站在床前看他,先前就听竹生说他爱枪如命,又哪里是他口中所说的,妨碍不了什么。

    她忽然郑重开口,“你放心,来日我定让你上场杀敌,再不受如今的窝囊气,我保证!”

    她话语掷地有声,神情中透出坚毅,徐行川看着这双眼睛,鬼使神差生出了相信她的念头。

    他忽然笑了,刀锋般冷漠的眸光,如冰雪消融,认真点头,“好。”

    水玲珑也笑,“那你要好生听董大夫的嘱托,我一会差人将竹生喊来照看你。”

    她就见不得他皱眉的样子,偏要他开怀才好,“日后你就像现下这样,多笑笑才好。”

    徐行川有些怔然的望向她,这么许多年,身边人多的是叫他隐忍,教他不忘身上重担,不忘厮杀在北疆寒沙中的徐家军。

    无人同他这般说,叫他多笑笑。

    他心中有一瞬松快,在这间狭小的房内,当真快慰的笑了,“好,我记下了。”

    *

    傍晚时分,斜阳如血。

    水玲珑坐在窗台前把玩着那张花笺,阿鹿用篦子一点点给她通头发,嘴上抱怨她,“昨儿晚上洗了头发,又没有晾干就睡,仔细年纪大了头疼。”

    她被扯的头皮一紧,龇牙咧嘴,“我看不必等到年纪大,这会我就头疼的紧。”

    “你就贫嘴吧。”阿鹿轻哼一声,将她一头乌发束起,露出姣好的侧颜,窗台上洒落几缕余晖,为她平添些许柔和。

    水玲珑浑不在意的眯着眼睛,顿时显出股散漫不羁的劲,原本就只两分的柔和气质,霎时冲淡一丝也无了。

    见阿鹿还要寻玉冠给她戴上,她劈手夺下往妆台上一甩,拖着她就走,“快些快些,随意拾掇下便得了,别误了时辰。”

    “前些日子不还说她没良心嘛,这会子人家才给你传个信,就这么巴巴的上赶着。你能不能有点骨气,好歹晾她些时日。” 阿鹿恨铁不成钢。

    自打五年前水玲珑无意间救下这小兰花,便不可自拔,成了她的头号戏迷。

    隔三差五的就得下山,上青城山的戏园子里头,守着时辰听红牌小兰花的戏。

    谁能想到杀人不眨眼的西南大土匪,私底下竟是个狂热的戏痴呢。

    水玲珑回头,笑得没心没肺,“对戏不对人,我是赶着去听戏,可不是赶着去见人的。”

    现如今山叔暗中召集寨里暗线,一点点在京中建立关系网,收集陈家的各种罪证。

    军中孟先生与陈秀山约束着,还有钱叔在着手生意上的安排。

    此时,她这个风口浪尖上人,却不好再出头,就该表现的被京都繁华迷花了眼,最好玩世不恭些才好令陈家更放心。

    东角楼街巷临着金水河中段,夜色临近,街道上灯火通明,从南往北尽是瓦舍勾栏,金水河上停着各式各样精致的画舫,走近了便听得丝竹声阵阵。

    水玲珑在瓦肆大门前下马,小六急不可耐得进了门,里头得热闹霎时就扑了出来,各种挑着担子叫卖的货郎,卖各种玩意吃食的摊铺一家挨着一家。

    “跑这么急做什么,仔细走散了。”

    水玲珑与阿鹿进了里头,这才知晓桑家瓦子里头大大小小勾栏有几十座。

    阿鹿与小六子叹为观止,“难怪都说醉生梦死勾栏去,京城人真会享乐。”

    有穿着青色罩衫的伙计上来领路,水玲珑报了小兰花的名号,那伙计面上堆着笑,“兰娘子今日在莲花棚登台,娘子一早吩咐了,您几位随小的来。”

    到了莲花棚二楼的包厢,戏已经开场,水玲珑一眼认出唱台上扮演虞姬的,面容艳丽甩着水袖的青衣,就是小兰花。

    此时台上演着《楚汉争》,正唱到霸王别姬这一幕。

    水玲珑撩袍坐下,手指轻敲椅背打着拍子,看一眼台上,“她今日这身扮相不错。”

    那带路的伙计喊了人上茶点,眼睛若有似无的瞄着水玲珑,她眼睛盯着台上只当没有瞧见。

    待他们出门出,她才朝小六使个眼色,小六忙咧着嘴笑,脸上怪模怪样,“大当家,我去下头逛逛。”

    不多久戏台上锣鼓渐歇,角儿个个退场,她这处的包厢门被人推开。

    沈兰词脸上油彩未卸,着一身戏服走进来,她生的一双柔情似水的凤眼,纤指上染着艳红丹蔻,翘起兰花指点向水玲珑,“小冤家,可算来了。”

    小兰花乃是她戏班班主给的花名,沈兰词一名还是遇得水玲珑后,听说她无名无姓,水玲珑亲自翻书给她取得。

    阿鹿翻个白眼,最是瞧不得她这妖妖娆娆的做派,走上去把门带上,站在门边不动了。

    水玲珑倒是眼睛一亮,起身绕着她走一圈,“这身行头是你那师兄给你置办的?看来他对你还挺不错。”

    沈兰词眸光流转,身段玲珑,勾人的很,“他想捧我,自然得给寻我最好的行头。”

    “行了,说正事呢”,说着她从袖中取出一张黄皮纸张递给水玲珑,“喏,你要的东西,瞧瞧吧。”

    水玲珑接过,直接铺开在桌上,正是桑家瓦肆的布防图,里头还夹着封信件,她抬眼看向沈兰词,“哪里找来的,动作这么快。”

    沈兰词往桌边坐下,“这图不是要紧的,里头这封信才要紧。”

    她看向阿鹿,“我那师兄有个戏迷,正是锦衣卫十二所里头的指挥使,你不是想把这臭丫头弄进锦衣卫嘛。”

    她手指点向那封信,“拿着这封信去找他,他自会把她神不知鬼不觉的安排进去。”

    水玲珑捏着那封信,走到沈兰词近前,“你那师兄本事竟然这般大,那指挥使可不可靠?”

    “锦衣卫的人,哪有靠得住的,进去了还得看这丫头自己个的本事。”

    她说着起身,含情脉脉地看一眼水玲珑,捏着嗓子道,“后头还有场戏,奴家先去准备,官人一定要看才好。”

    阿鹿在门边瞧着她二人依依惜别,抖抖身上的鸡皮疙瘩。

    这时小六脚步匆匆进来,面上有些气恼,附在水玲珑耳边道,“大当家,我瞧见小宋大人了,想不到小宋大人这样斯文的读书人,也惯会寻欢作乐。”

    水玲珑挑眉,宋南风这等自诩君子的雅士,也逛勾栏?

    耳边听得外头忽然传来一阵吵闹,水玲珑从门口侧身看出去。

    却见个穿织锦缎鹤袍,腰间别着白玉佩,一身富贵相的男子,眯着眼睛笑得一脸猥琐,正拉着沈兰词,嘴里不干不净的囔囔着,“别给脸不要脸,也不去打听打听,我童家在京都城是什么人家。”

    “让你进来陪着喝一杯,那是爷看得起你!”

    他身后走出两个人高马大的侍从,上来拉扯着沈兰词进了身后的包厢。

    水玲珑神色倏然阴沉下来,劈手推开门,跨步朝那间包厢去。

    小鹿与小六子对视一眼,忙跟了上去。

    水玲珑“砰”地推开那厢房的门,里头人不少,都是些生面孔。

    她眼睛一扫,就看见沈兰词被方才那男人拉得一个趔趄,心中的怒火腾地一下烧上了头。

    一把掀翻了身旁的桌子,神色森然地看向那男人,“给我拿开的你的脏手!”

    包厢里倏然安静下来,众人齐齐望向这个突然闯进来的....小郎君?

    她今日一身男装打扮,打眼瞧确实像个年纪不大的郎君。

    那猥琐的男人抬眼看向水玲珑,见她面容稚嫩且眼生的很,一瞧便是不是京城圈里头的。

    当即横眉怒目道,“哟,你爷爷我偏不放,你又能如何?”

    水玲珑眉头都没有动一下,冷冷开口说道,“我今日不想动手,给你三息时间,再不放开,可别怪我不客气。”

    她刚出口,席间好些人笑起来,俱是拿看傻子的目光瞧着她。

    在里头伺候茶水的伙计,打量水玲珑一眼上前好心劝道,“二位和气生财,这位郎君,您快些给童二爷认个错,这童家可不是您能得罪得起的。”

    水玲珑不为所动,冷笑一声,“哦,是吗?”

    伙计见她不听劝,暗自摇头,哪里冒出来的楞头小子,连童家二爷都不识得,敢如此放狠话,这莫不是上赶着找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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