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玲珑从怀里取出细长的竹筒,将芦管插入,解下腰间细鞭卷住,透过缝隙往下放,“陛下,别急,先喝些水,臣这就救你上来。”

    竹筒缓缓坠在赵庭祯眼前,他艰难挪动着,将芦管含住,甜的。

    赵庭祯听见工部尚书丁祥宇,哆嗦着声音指挥哪个梁柱可以搬动,压着他腿上的重物在声声吆喝中被抬开。

    热气与烟尘灌到他口鼻中,压着背部的断木还紧紧卡着他。

    丁祥宇的声音带着哭腔,“不可啊,此横木支撑着佛像,若是搬动只怕失去支撑,断石会...会立即坠下。”

    断梁木与佛像底座形成了巧妙的平衡,赵庭祯正被压在这平衡形成的缝隙中。可若非佛像底座替他抵挡,只怕他也活不到现在。

    水玲珑将火把递给小六,眼睛眯起,外头的厮喊声逐渐逼近,她当机立断道,“丁大人,等不得了,我将断木抬起,其余人全部去抬佛像底座。”

    丁祥宇也知事态紧急,但是断木乃是塔中横梁,重量惊人,若是她一个不慎,陛下恐怕就要...

    他犹豫之际,赵庭祯微弱的声音传来,“按..她的意思...做。”

    水玲珑俯瞰着赵庭祯,朝后一挥手,昭南军的兵士立即围上去抬住佛像底座。

    她看着断木深吸一口气,上前使了全力,缓缓抬起了断木。

    外头厮杀逼近,赤羽卫与昭南军挡在入口处,飞起地碎屑溅在水玲珑面上,她狠狠吐出口中黑灰,骂道,“艹,我真的烦了。”

    等赵庭祯被拽上去时,水玲珑猛然松手,横木重重砸下,溅起的灰尘扑的人眼睛都睁不开。

    她翻手从背后抽出弯刀,以雷霆之势冲入厮杀中,挥手将一名刺客手中兵器砍飞,回身贯穿他胸膛。

    惊的丁翔宇眼皮直跳,赵庭祯半阂眸望着那抹纤细的身影,忽然勾唇。

    而刺客见赵庭祯被救,顿时不要命地往他那冲,赤羽卫其中一人朝水玲珑喊,“快带陛下回宫!”

    水玲珑俯首拔出弯刀,热血飞溅在她脸上,陈秀山也大喊,“你速度快,带着陛下走,这里交给我。”

    “艹。”水玲珑猛然将脚下尸首踢开,目光凶狠,从丁祥宇手上扶过赵庭祯,用细鞭将他捆在背上,脚下飞踏,下一瞬人已在几丈之外大喊,“江阔,你背上丁老头,走。”

    等觉寺与皇城距离不远,他们且战且退,逐渐靠近皇城北门,城门口的禁军见两个满身脏污,面上全身黑灰的人朝宫门口冲,正想呵斥。

    水玲珑高举太后凤令大喊,“奉太后旨意办事,速开城门!”

    禁军见此不敢阻拦,一入宫门有宫人抬着轿子来迎,水玲珑看着内侍七手八脚把赵庭祯抬上轿,兵荒马乱地往内宫跑。

    等在一旁的几位大臣,全围了上去。

    丁祥宇从江阔背上下来,提着袍子,气喘吁吁跟在后头哭喊着,“皇上。”

    早就候着的太医们也慌忙跟上,水玲珑站在空旷的宫道上,看着这一幕,有种很不真实的感觉。

    此时晨曦微露,她踢了发愣的江阔一脚,“走走走,赶紧回去,饿死了。”

    在火情中被波及的有四个坊市,近千户人家房屋被毁,死在火灾的人接近百人,被烧伤,砸伤者更是多不胜数。

    *

    陈秀山带人从陈桥门赶回嘉平坊时,火势烧了一夜已然熄灭,到处是残根断壁。

    这会正是午时太阳最毒辣的时候,水玲珑满头满脸的汗水,与脸上黑灰混在一起,让人瞧不出个模样。

    蒸腾热风袭来,周围的人都喘气如牛,她呼吸丝毫不乱。

    适才跟着兵马司的人到处挖人,那将近百来斤的断壁都是她自个抬起来的,这会儿用碎布缠着虎口,带着几个小兵在废墟里翻找。

    “天太热了,如今伤员差不多全在通济寺了,就我们还得在废墟里边翻死尸,太后做什么把善后的差事交给咱昭南军啊。”

    陈秀山把脏污的袍子掀起来,露着手臂与小腿,他朝不远处临时搭的棚子看去,里头全是些乘凉的五军都督府兵士,“你看看他们,倒是能躲闲,什么脏的累的不沾手。”

    水玲珑半身都是泥灰,直起身朝棚子那看去,“太后也被吓吓着了,防着他们呢。”

    “天气太热了,若是尸首处理不好,没两日就得烂在里头,严重点只怕传出疫病,到时候可不是挖挖死尸的事了。”

    “可怜的还是百姓,如今这多户人家被烧了屋子,户部的人还惦记着银子呢。”陈秀山胸口起伏,“补贴的银钱再不下来,京城指定要乱上好一阵。”

    水玲珑缠紧虎口,俯身去推开石块,正要开口,却见烟尘里走来个人。

    宋南风走上来,递了水壶给水玲珑,“不必担心,户部的补贴明日就能下来一部分。”

    水玲珑仰头灌水,握了宋南风的手腕,“皇上如何了?”

    陈秀山看着欲言又止,到底没吭声。

    宋南风从她手中接过水壶,“方才已经醒了,腿骨砸裂了,有段时间不能下地,如今太后召集内阁与六部的人商议,对外只说陛下在御花园不慎摔伤。你约束好手下的人,切勿传出什么。”

    水玲珑点头,见他让日头晒得病态显露,“太后既叫你领着人看着前头,你回去,坐在当差房里乘凉便是了。”

    宋南风唇角微扬,“我得同户部的人,处理灾民安抚赈济之事。这事朝中没人愿意沾手,如今我脱不开身。”

    水玲珑还想说什么,那头小六扛着铁锹已经在叫她了,她退了几步,与陈秀山朝那边过去。

    宋南风痛疼欲裂,被日头炙烤着,倒是清醒了些,也转身带着奉林与赤羽卫的如风,往通济寺赶。

    火灾后的善后工作不好干,又脏又累,还不时不时有百姓来哭闹一番。

    五军都督府的人连做做样子都不愿意,有官衔的都在棚子底下乘凉,连面也不露。反正这是交给昭南军与工部的差事,他们都是上头为了名头派过来帮衬的。

    水玲珑与小六几人,从断壁下翻出一具善算完好的尸体,看得出位年纪不大的母亲,怀里还紧紧搂着孩子。

    她挥手让人抬下去,远处棚子里传来笑声,那些人聚在一起正玩筛子。

    水玲珑抹一把额上的汗,“我他爹的,真的烦了。”

    她走近棚子,那嚼着烟叶的伍长摇着骰子招呼她坐,“将军,您来坐着喝口茶歇会,外头的事你哪用亲自动手,就是放着,人自家的屋子自家的人,自然自家有人收拾。”

    水玲珑没动,打量棚子里的人,脸上笑着,“哥几个自己起的棚?挺讲究。”

    那伍长得意道,“出事了就让咱们忙活,可不得自个多心疼心疼咱自个嘛,天这么热...”

    他渐渐停下话头,因为昭南军都肃立在水玲珑身后,眼神森然看着他,没有一个人笑。

    水玲珑面上还是笑着,抬脚进了棚子,坐到伍长对面,端过茶水喝了一口。

    伍长讪笑道,“将军可要一道耍上一把?”

    水玲珑将骰子接在手中转了两回,劈手摔在他脸上,伍长大惊捂着额头后退,身后五军都督府的人唰的围拢上来。

    水玲珑捡起桌上兀自转动的骰子,拇指中指一弹,骰子飞射出去,将伍长坐着椅子的椅背打穿。

    她面上居然还是那张笑脸,语气却有点不耐烦,“别让我再说第二遍,不然废墟里头几个兵卒子断个手脚什么的,应当也算是常事,都他娘的给我滚出去挖人!”

    伍长仓皇的抹着额上氤出的血迹,“你...你敢,就算..你是将军也不得动私刑...”

    水玲珑踢开椅子,“呵,怎么不敢,太后责令昭南军督办灾情善后,有悖逆者就地诛杀的懿旨还在热乎着,今日我手上的刀还未见血,不如你来试试?”

    伍长慌忙跪地,“将军,哪能够,卑职好歹是五军都督府的人,这..哪能说杀就杀..”

    “我们寨子里杀人,从来不讲究身份,一向是一视同仁。”陈秀山一脚将他踹翻在地,“大当家的心情不好了,让你挖,你就得挖。就看你是四肢健全的挖,还是断手断脚的挖。”

    伍长趴在地上,见水玲珑抽出刀瞧着自己,立刻用手刨地,哭喊道,“卑职挖,您让卑职挖哪里,卑职就往哪里挖。”

    周遭原本还围上来气势汹汹的小兵,全部后退一步,规规矩矩站好了。

    水玲珑懒得再废话,背着手走出棚子,“今儿这一片,天黑之前给办干净了。”

    众人齐声,“是,将军尽管吩咐。”

    “我一个昭南军的,哪敢吩咐你们五军营的爷。”水玲珑收刀入鞘,抛给陈秀山,“接着收拾去。”

    那伍长急忙起身想跟上,水玲珑扫他一眼,他又趴回地上,哆哆嗦嗦道,“将..将军。”

    水玲珑头也没回,“你这一块可有的挖,挖好了再上来。”

    *

    天色渐暗,忽又下起了瓢泼大雨。

    宋南风在通济寺带着人,召集了城中医馆医师,划分伤患位置,搭建灾民临时住处,登记各家受灾情况。

    饶是他再如何芝兰玉树,此时也熬的一脸疲累。

    宋南风与户部主事在临时搭建的草棚里,核对完受灾人员信息,起身时觉得天旋地转。他一把撑住身后椅子,稳了几息才未倒下,周围人都在忙,没人察觉。

    奉云从远处过来,急声道,“主子,您歇一会吧,您若是倒了,眼下这烂摊子怕是没人肯管。”

    宋南风勉强笑笑没说话,浑身一阵阵发寒,他撑着桌案俯身平息,奉云忙递了水壶过来。

    身上忽然一暖,宋南风背上叫人盖上一件披风,他还半蹲着,前边光线被人遮挡。

    水玲珑大口呼气,猛然奔进来,塞了个食盒给奉云,抬腿就走。

    宋南风手掌撑着桌案抬眸去看,那走出草棚的身影又折返回来,踩着翻地杂物,俯身下来看着宋南风,伸手掐了掐他的脸。

    蜡烛哔啵炸响,水玲珑喘得厉害,她的脸乌黑的,在阴影里看了宋南风一瞬,什么也没说,掉头就走。

    水玲珑身手矫捷翻墙而出,伸手扯散了乱蓬蓬的头发,一边随手挽起,一边飞奔入巷子。

    时间太赶了,雨一下,乌七八糟的东西就要汇入金水河,平常人用了水,怕要害病。

    她狠狠地骂一句,“下他娘的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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