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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美貌对于贫穷的女孩来说,是一种不幸。

    这个道理,郁淼很小的时候就明白了。

    从大人们支离破碎的话语中,年幼的她拼凑出了妈妈悲惨的前半生。

    徐婉的残疾是娘胎里带的,她生来便听不见,自然也学不会说话。

    父母在发现闺女是个聋子后,便又再生了一个,悉心培养,无微不至,将所有的心血都倾注在儿子身上。

    可偏偏这个儿子是个不争气的,打点了各种关系也只不过混到初中便辍学在家,游手好闲。

    于是他们把主意又打到了拥有一副漂亮的皮囊的徐婉身上,即使她又聋又哑,踏上门来说媒的人也数不胜数。

    但父母不甘将她嫁给那些没本事的穷男人,总觉得她的美貌能更值钱些。

    然而徐婉本就不平坦的人生在郁向国出现后,逐渐走向了毁灭。

    郁向国是徐婉弟弟的初中同学,也是他们镇上的第一个大学生,在学校有处了三年的对象,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可一次意外,徐婉弟弟将喝醉了的郁向国带回家中,在那个夜晚,这个畜生撕下了伪善面具。

    在他看来,这不过是一次小小的意外,对于他光明的人生来说,产生不了任何威胁。

    可他低估了徐婉视财如命的父母丧心病狂的程度,他们发现后,索命般的敲诈勒索,让他失去了前途,失去了未来,失去了一切。

    而他却把所有的过错都归结到了徐婉和郁淼身上。

    酒后的毒打,生活的苛刻与无尽的谩骂席卷了郁淼的童年。

    在她七岁那年,郁向国得到了调岗的机会,于是他们丢掉了老家的一切,搬来了清溪,也是在那一年,她明白了,命运逃不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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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溪的秋天来得很急,太阳依旧灿烂,却感受不到炎热了。

    郁淼沿着那条熟悉的街道,径直走进了录像厅。

    “吃晚饭了没?”陆洋忙着扒饭,匆匆抬头,含糊道。

    郁淼放下书包摇摇头,刚坐下,祁年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便推了过来。

    “谢谢。”

    她没拒绝,拿了筷子埋头享用。

    氤氲缭绕,熏得她白皙的皮肤通红,嘴唇也被辣得又红又润。

    祁年眼神飘忽的盯着她红肿的唇瓣,心虚的挠了挠鼻尖,不动声色的掩住染上红晕的耳朵,撬了瓶饮料递了过来。

    而这些小动作都清晰的落入了郁淼眼中。

    来自小狗的报复,还挺可爱,她想。

    郁淼悄悄扬了嘴角,继续吃着那碗祁年偷偷加了辣椒的面。

    拒绝蒋森的那天晚上,她在那条暗巷又遇见了祁年。

    他半边身子藏在黑暗处,脖颈处的青筋微微鼓起,额角开了道口子,不停的往外渗着血,血迹沿着眉峰划过眼角,一滴一滴的掉落在地上。

    嘴唇微抿,凝视着郁淼的那双眸子亮晶晶的。

    在这场无声的对峙中,还是郁淼先败下阵来,她朝着祁年招了招手,让他低下头来。

    所幸为了方便在学校换药,包扎伤口的那些东西她都随身带着。

    祁年比她高了整整一个头,即使垂着脑袋,郁淼还得踮着脚才能够到他额头上的伤口。

    她一手搭在祁年的肩上,一手小心擦拭着伤口。

    她手指触碰的地方,像是微弱的电流淌过祁年的心间,令人发麻。

    女孩凑近的面庞倒映在祁年漆黑的眸子里,温热的鼻息倾吐在他的眉眼处,心乱神迷。

    伤口不大,但有点深,碘伏触碰到伤口的那一刹,郁淼看见了他微微鼓起的咬肌。

    怕疼还打架,郁淼像安抚小孩似的,对着伤口轻轻吹了吹。

    微凉的风拂过他的额头,祁年心里的那道干涸的小沟,涟漪荡漾。

    [以后别去大世界了,不安全。]

    他突然没头没脑的比划了这句,郁淼有些不解。

    见他耳朵边并未戴上助听器,便也打起了手语。

    [什么?]

    [我碰到跟你一起的朋友了。]

    郁淼恍然,又是沈慧敏的功劳,可她忽然不想解释了,存了点坏心眼,回答道。

    [我没地方去了。]

    似乎没料到郁淼会这样回答,祁年没了动作,只是静静的看着她,眼睛黑亮幽深的向一潭枯井。

    [我走了。]

    他平静的反应让郁淼顿时觉得索然无味,转身便想离开。

    可祁年却抢先一步动了,拽住她的书包,挡在郁淼身前,高大的身影笼罩住了她。

    [你可以来录像厅,柜台留给你写作业。]

    黑沉沉的夜如无边的浓墨涂抹在天际,月亮无踪,星星无影。

    像是白雪公主被女巫蛊惑着吃下毒苹果,沼泽中倔强生长的小白花被流浪街头的小野狗蛊惑着带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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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得到郁淼回应的祁年像只得到主人认可的小狗,尾巴摇上了天。

    回到录像厅后,祁年把陆洋赶去了放映厅算账,又仔仔细细地打扫了一遍柜台,惹得陆洋啧啧赞叹。

    此后几天,放了学,郁淼便来录像厅蹭地方学习。

    吃完晚饭,陆洋主动收拾干净了桌子,麻溜地跑进放映厅换带子,给两人腾地方。

    狭小的空间里,两道气息交织在一起,惹得人心烦意乱。

    祁年换下了初次见面时的短袖校服,披了件看着有些年头的深色牛仔衣,蹲坐在一边鼓捣着什么东西。

    郁淼托着脑袋,手中的笔迟迟落不下,望着祁年认真的背影,愣了神。

    薄薄的外套盖住锋利的肩胛骨,隐入黑暗的侧脸线条分明,轮廓清晰,眉骨处的伤口还未愈合。

    上天夺去了他的听觉,却给予了他敏锐的感知。

    早在郁淼看向他的那一刻,祁年便感受到了来自身侧的目光。

    “祁年,你是不是喜欢我?”

    温润柔和的声音悄悄钻入了祁年缠了一道又一道的?助听器里。

    藏在外套下的后背瞬间紧绷,掌背上隐约的青筋微微凸起,但他依旧装作镇定,手上的动作片刻未停。

    郁淼没发现他的不对劲,因为妈妈的缘故,她对助听器有些了解。

    祁年耳朵上的那个,明显不合适,显然不是他自己的,不是特地配型的助听器,不仅有杂音,就连正常的人声都很难听清。

    也正因为如此,她才敢明目张胆的问出这句话。

    “我给你上药。”

    心思不在作业上,磨蹭再久也是浪费时间,郁淼干脆收了书包,顺势蹲到祁年身边。

    闻言,祁年乖乖侧了身,为了防止胡思乱想,他还特地闭上眼睛。

    冰冰凉凉的药膏涂抹在额角,女孩细腻的肌肤微微蹭过他的眉眼,睫毛颤动暴露了他的不平静。

    “好啦。”

    少女独有的馨香离开了他的鼻翼,他缓缓睁眼,昏黄的灯光下,少女如神明,熠熠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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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下岗名单公布,清溪就变得不太平起来,一中已经出了好几起女孩放学被骚扰的事件。

    祁年的消息比郁淼灵通得多,但他担心郁淼知道后害怕,于是每天晚上从录像厅回小饭馆的路上,郁淼总能听到身后不急不缓的脚步声。

    还挺有安全感的。

    “哥,送送呗。”

    陆洋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放映厅里出来了,见她一副要走的样子,忙使了个眼神给祁年。

    边说还边把钥匙塞到了他手里,催促道:“每天浪费这时间干啥?让我哥开摩托送你呗!”

    “别害怕哈!我哥开车贼溜稳!”

    两人被陆洋赶鸭子上架似的,稀里糊涂的赶上了摩托。

    在郁淼有限的人生里,只在小时候坐过妈妈自行车的后座,呆呆爬上摩托车,她的两只手有些慌乱的不知道该抓哪里。

    陆洋一下子便发现了她的局促,示范着做了个动作,意思让郁淼环抱住祁年的腰。

    郁淼还没说些什么,祁年便一个爆栗敲到陆洋头上,用眼神威胁他别乱说话。

    陆洋捂着脑袋,龇牙咧嘴的表示着不满。

    祁年转头看见郁淼笑颜,不自然的指了指自己的衣角,又接过她手里的书包,反背在身前。

    女孩顺从的抓住了他的衣角,缓缓靠近了些。

    摩托车发动,郁淼紧张得攥紧了牛仔衣角。

    祁年像是背后张了双眼睛,发现了她的害怕,右手一抬捏了刹车,放缓了点速度。

    但突如其来的刹车却让郁淼不自主的朝前贴了贴,倒在了那个宽厚有力的背上。

    正值初秋,衣物单薄,女孩身体贴上来的那一刻,祁年清晰的感受到了身后的一片柔软,腰杆僵硬,瞬间红了耳朵。

    敞亮的路灯一盏一盏的掠过,清冽的晚风夹杂着街边小摊的烟火味吹拂过郁淼的面颊,她闭着眼睛扬着脸,似乎第一次这样感受到自由的味道。

    调皮的发丝不知何时钻进了祁年的衣领。

    冷香浅淡,明明是凉爽舒适的微风,他却觉得异常燥热,思绪混乱,心跳急促。

    鼻尖尽是顺风飘来的淡淡清香,郁淼攥紧的手松开了衣角,沿着腰际搂上了祁年的腰,悄悄将脸贴在了他的后颈处。

    祁年松弛的身体瞬间紧绷,第一次开车紧张成这样。

    郁淼凑近了些才发现,那股皂角般清香是他身上的,耸着鼻子嗅了嗅,又附在他戴着助听器的左耳处,轻轻留下一句。

    “祁年,你好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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