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因着放下了一桩心事,宋秋整整睡到巳时才起。太阳高照,俨然没了昨儿大雨倾盆的样子。

    天气很是不错,身体也跟着日头变得暖融融的,宋秋还记得崔行周说的可以去藏书楼的话,索性便收拾一番去找他。

    她觉着身子爽利,便大胆的想要多走会儿锻炼一下,遂推拒了轮椅,扶着盈月的手缓缓走到藏书楼。

    一番折腾,已是巳时末,藏书楼一如既往,几个小厮在外面候着并不近前,琴音泄出,宋秋靠着柱子,静静听了半晌。

    “姑娘?”

    盈月唤垂着眼睑不知想什么的宋秋。宋秋眨眨眼,回过神来,松开盈月的手,温声道:“你回去吧,我自个儿进去。”

    盈月犹不放心,宋秋松开她,扶着柱子往前走了两步,竟真像模像样,仿若并没受过什么病痛折磨。

    盈月不言语,宋秋便又走回来,晃她的袖子,柔声柔气道:“你看,我不走的挺好吗?你别那么紧张,再说,再几步路就进屋里了。我若是摔了,自有公子来扶我……你可别来打搅我。”

    她尾调轻扬,盈月终于舒了口气:“那您小心一点儿。”

    “好嘞。”

    宋秋转头,游廊有清风拂过,她不由轻快了些许,有柱子她便虚虚扶着,没有柱子便缓慢而过。盈月不放心,跟在她身后不远不近的距离,预备她摔倒便第一时间扶她。

    可宋秋竟真自己推开了藏书楼的门,白色的裙裾在阖上门的刹那消失在转角,盈月突然生出几分感慨。

    宋秋好像,有属于她自己的生命力。

    穿过排排书架,宋秋在最后的书架前驻足,隔着缝隙偷偷去看弹琴的人。

    崔行周弹琴时闭目专注,他的琴声总是这样,张扬被紧缚,炙热变成宁静,声声疲惫却时时柔和。

    宋秋靠在书架旁,不知想些什么。

    一曲终了,崔行周抬眸与她对上视线,嗓间溢出笑:“怎么不过来。”

    被他这一声唤回神,宋秋从书架后走出来,冲他行礼:“妾给公子请安。”

    她行礼缓慢优雅,一身白衣衬得沉静如水。

    崔行周看她虽未起身,却言笑晏晏的抬头与他对视,他倏而垂首弯了弯唇,不叫她瞧到。

    “你总要与我计较这些礼数。”

    “要计较的,妾平白用了公子许多宝贝,却还没正经给公子行过礼。”崔行周来扶她,宋秋便由他搀着,坐到书案旁,书案摆着一些志怪书籍,显见是崔行周近来看的,她瞥了一眼,重新看他,温声道,“况且,妾是特意给您瞧瞧妾这身子,如今比从前好上太多了。您看,妾能从明安院一路走过来,还能标标准准的行个礼呢。”

    “我瞧见了,既然如此,往后便要更好。”崔行周配合的同她开起玩笑,他跪坐到她对面,将一杯热茶推给她,“手还疼吗?”

    “不疼。”她把手伸出去给他瞧,洁白的纱布缠着她的手心,纤细手指微微弯曲。

    见崔行周只是垂眸看了一眼,宋秋懒懒散散的趴在案上,受着伤的手缓慢向前探。

    崔行周眸光追着那白嫩细滑的手指,她触碰到他的脖颈,手心翻转,轻轻点了点他的喉结。

    一瞬,宋秋眼见着他喉结上下滚动一下,不由弯了眼。

    她神色专注,手指犹继续轻慢的划过他的脖颈,于这般亲昵而危险的位置留下了一道“一”字形的微风。

    崔行周哑然失笑,他握住她不安分的想要继续触碰他耳垂的手,带着她的手摸向茶盏。

    “要学字吗?”

    他还记着,她说她不识字。

    宋秋意兴阑珊的收回手,点点头。

    宣纸被整张铺开,这次不是窄小的凳,而是专用读书写字的书案。宋秋趴在桌上,一动不动的注视着他的动作。

    崔行周提笔,垂眼正瞧见她似乎专注却并不聚焦的眼神。他动作一顿,随后恍若未觉般,在纸上一笔一划重新写下“时卿”和“宋秋”。

    他写的很慢,宋秋的眸光便跟着他的锋利字迹在纸上游走。

    “时卿……宋秋。”

    他总是无时无刻不想诱哄她唤他的字。

    微风骄阳,人心浮沉。宋秋终于回过神,下意识的望向声音的来源。

    有一瞬间,她想要张口,想要唤一声这个亲近之人才可以唤的称呼。

    半炷香燃尽,甚至宋秋头上的步摇都逐渐从轻晃转为平静,在他近乎明显的含着期许的神色中,她终于还是于心中悄然对自己说了声“算了”。

    “公子。”她恍若无事的从他手中拿过笔,抓着笔往纸上写画,“您瞧,妾学会了。”

    她歪歪扭扭近乎画出来的四个字与崔行周风骨天成的字落在一处,被对比的惨不忍睹。

    她几乎不敢看他的眼睛,可崔行周从不对她的不回应表现出任何的失望,还是温柔的笑:“是。写的很好。”

    宋秋听得一愣。

    她不知自己究竟在期许什么,但却倏而有些泄气。

    她不明白……

    他当真……那么喜欢那个谢令殊吗?

    喜欢到,甚至愿意这样耐心的等待她一个替身的回应。

    宋秋烦躁的把笔重新塞回崔行周手里,闷声道:“学会了,公子教点新的吧。”

    她在纸上画的字,怎么看都和学会了沾不了多少关系,可崔行周还是颔首。

    墨迹染在纸上,他侧着身子,写下一个又一个字。宋秋便也侧着身子握着笔画。

    崔行周足够耐心,哪怕宋秋知晓自己已经几乎有些找茬似的问他各种各样的问题,可他全都一一道来。

    这样的姿势,两人离得分外近。呼吸交缠,哪怕没有任何肌肤相亲,也实在暧昧的不像话。崔行周当真认真教她写字,格外专注,可宋秋不是什么好学生,她走了神,悄悄转了转头看他的侧脸。

    细细看他的眉眼,才能觉出他整个人的宽和。他与八年前无甚分别,他那时便稳重矜贵,如今磨平了少年意气,更添了从容沉静,反倒让她移不开目光。

    “看什么呢。”毛笔的另一端敲到她额上,动作轻柔。

    宋秋捂住被敲的位置,哼一声:“瞧公子好看。”

    崔行周一怔,忍不住笑:“皮相而已。”

    “可妾就是这么肤浅的人。”既被他发现了,她于是撑着头,愈加大胆的直视他的面容,“您是妾见过最俊朗的男子了。”

    宋秋实在太直白,崔行周耳根悄然泛起红色,宋秋眼尖,一眼便看到,她戳了戳他的耳垂,声音俏皮:“公子怎么害羞了,没有旁人夸过公子好看了吗?怎么会呢,肯定很多人都说过,妾都不知是第多少个了。”

    崔行周轻咳一声,避开她作乱的手,温声道:“我是在想,你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女子。”

    他说完,不敢看她神色,垂首却又想到自己将才“皮相而已”的话,急急补充:“无论哪方面。”

    原是宋秋逗他,可崔行周说了这话,她一时都有些语塞。他说这话格外真诚,不是为了哄她,也不是出于欲望而戏谑她。他好像是真的觉得她很漂亮,所以才说出来想要让她知晓他的欣赏。

    “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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