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秋这两日胃口不大好,为着和崔行周一起用午膳,这才勉强多吃了些。

    她撑着头看崔行周用膳。他总是从容不迫的,连用膳都是谦和儒雅的模样。

    她还记得当年她为什么不喜欢亲近崔行周。他这个人是按着世家最标准的条条框框长大的,少年时就没有玩闹的性子,总是讲大道理,张口便是之乎者也,和她在京都见到的那些掌权多年无趣世故的贵胄毫无区别。

    她不喜欢这种人。那时她喜欢太子殿下那样张扬不顾及教条的宠爱。

    “怎么了吗?有什么想说的吗。”

    崔行周放下汤匙,温声问她。

    宋秋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出神很久。她摇头,直起身子,笑着说:“公子用膳都是好看的。”

    崔行周已经很能适应宋秋这种不走心的张嘴就来的夸赞,见两人都不再吃了,他命人进来撤了午膳,才重新面向她,用极为诚恳的询问的语气问她:“有人托我照顾她的侄女,想让她来琅园住些时日,你觉得可以吗?”

    崔行周说完,又补充:

    “若是不愿意,我便回绝此事。”

    他说得随意,仿若这真是她可以做主拒绝的事。

    宋秋的笑容有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皴裂。

    崔行周好像意识不到他们之间天然存在的不平等。明明他给她再多选项,她也没有选择的余地。

    良好的察言观色和伪装的能力让宋秋没有露出一丝破绽:“这是您的院子,当然是您来决定。”

    “琅园如今是你我二人住,有外人来,自然也要过问你的意见。”他缓缓道出他的理由,“她年纪小,你成日闷在琅园里,多少无聊,考虑让她来,也是想让她热闹热闹你。”

    崔行周好像是纵容那个所谓的旁人的“侄女”的前来的。

    得出这个结论后,宋秋忍不住想,那会是什么人呢。

    能让常年避世、不适合明面上参与任何世家事的人,光明正大的允许一个多半是世家的人的侄女在这种风声鹤唳的时刻来府里小住。

    会是崔氏为他相看的贵女吗?

    恐怕不是,没有由头,一个未嫁的姑娘,怎么能随便住在旁的男子的府邸。

    除非,除非……

    “是,您的亲眷吗?”

    她没头没尾的问出这句话,崔行周一愣,有些意外,他思?片刻,颔首承认:“我与她是表亲。论算起来,她是我的妹妹。”

    宋秋手中的帕子瞬间被抓紧,甚至用力太大,帕子扭曲到变形。

    她温柔地笑:“好啊。妾会好好陪表姑娘的。”

    崔行周却摇头:“你不需去陪她,我是让她来陪你。若是你嫌她太闹,就告诉我,我会送她离开。你不必有所顾忌,我与他们,并不亲厚。”

    他说到“亲厚”二字时,语气已有着难以察觉的慨然。

    可宋秋并未意识到,帕子几乎要被宋秋扯烂,迅速攀岩而上的嫉妒让她在一瞬间几欲作呕。

    他明明什么都安排好了,什么都想好了,还来问她做什么。他又不曾给她拒绝的余地。

    表妹表妹,什么表妹来了京城不去国公府住,偏要来只有表兄在的别苑住。

    但她实在是掩藏情绪的高手,宋秋静下心来,借着桌子的遮挡,极为耐心的在桌下一寸一寸抚平帕子:“好。”

    她真是善解人意,她想。

    *

    这位表姑娘在下午时入府。前院闹出好大一番动静,琅园一向清静,鲜少有这样大动干戈的时候。但这种金尊玉贵的世家女向来排场很大,前前后后几十个人伺候,就算奴婢们再是轻手轻脚,也免不了躁动。

    宋秋心情不愉,但她自知身份,不敢去客房那边露脸,可崔行周是要周全礼数的,遂去了前院见客。她便只好趴在湖边亭子里,有一搭没一搭的往前院的方向看。

    他们不是并不亲厚吗?怎么还有这么多好说的。这都半个时辰了,竟然还在陪那位表姑娘。

    “这是哪家的姑娘,你知道吗?”

    宋秋问侍立一旁的盈月。

    半个时辰宋秋一句话没说,盈月心中叫苦连连,听宋秋突然开口,她小心回答:“是,王氏的六姑娘。”

    王氏。

    建阳王氏。

    宋秋蓦地惊起。

    这也叫不亲厚吗?崔行周的母亲,就是出身建阳王氏。王氏的六姑娘,是他母亲同胞亲弟的女儿,这是崔行周亲得不能再亲的表妹。

    怪不得是今日来住,今儿可是永王进京的日子。那个言语间颇为生疏的“有人”,总不能是他的母亲,只怕是那个出身建阳王氏的永王妃吧。这个时候允许永王妃授意的王氏姑娘住来琅园,崔行周又是打的什么主意。

    盈月不知宋秋千回百转的心思,她只知前几日宋秋刚同她谈论过公子的妻室,今儿就住来了表姑娘,自家姑娘一定很难过。

    她试探道:“要不,奴婢派人去前院瞧瞧,问公子何时回来。”

    “别去。”宋秋捻起晌午崔行周特意吩咐人去买的龙井酥咬进嘴里,含糊道,“有客前来,他还得陪客用膳,我去打扰他们,平白在公子面前落下不知礼数,小家子气的印象。”

    话虽如此说,宋秋暗暗吸气。

    在扬州时,孙平无论如何在外头沾花惹草,她都从来不去过问。他因着这幅花花肠子惹了事,她还会低眉顺眼的去和人家道歉。

    但至少,当初她是孙平正经娶的妻。如今她甚至没资格过问崔行周的事。她若是表现出一点不高兴,那便是僭越。

    他去见客,她甚至没资格出现在前院。妾室身份低贱,她的身份注定她只能圄于床笫之间,一辈子无从知晓他在后院之外的所有事。她年纪不小了,容颜易逝,过几年,他不再喜欢谢令殊,也不再喜欢她了,她便只能被遗忘在后院里,别说如今的亲密,她甚至很难和他相见。

    原以为自己早想好的。她只是想留下,崔行周往后为了妻子如何冷落她磋磨她都无妨,只要不赶走她,她总有自己的日子过,比起武阳侯府只会更好不会更差。

    人总是得而不满,复有所求。

    她甚至还没一个真切的名分,可现今只要闭上眼,想到他的温柔不会只属于她一人,还会属于未来的妻子,他们名正言顺,往后亲热和睦,也会像他们这些日子那样亲密的在藏书楼看书写字,一起在节日里闲逛,一起用膳,甚至深夜灯火摇曳,他二人红烛帐暖,她就已经嫉妒的要命。

    怎么就变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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