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急败坏的盛安帝的谩骂在永王耳里聒噪烦闷,他挥手让人给盛安帝堵上嘴,扭头就出大殿。

    不料殿外与将才进入时早已是翻了几重天。陆邵安手里握着剑,听到动静回过头来。

    剑尖还渗着几滴血迹,长乐宫内歪歪扭扭的横着多具尸体,可血腥味甚至及不上殿内,只血水溅洒宫墙道路,昭示宫变暗流涌动。

    永王身后的侍卫刹那间严阵以待,列阵将永王护在身后。

    “陆世子,这是何意?”

    永王带来的人已被陆邵安的人杀了个七七八八,只剩将才跟着永王进入殿内的人。

    陆邵安道:“永王殿下,陛下圣旨,还请殿下接旨。”

    说着,陆邵安从侍卫手中接过明黄的圣旨,却仿若也并不在意,就那样单手一甩,圣旨便被展开。

    隔得远,永王看不清圣旨上的字,只看清圣旨上大印齐全,并非矫诏。

    “圣旨?”

    皇帝就在自己身后的宫殿里关着,刺杀至今,连个外人都不曾见到,哪来的下圣旨的机会。

    “陛下于寿宴前,曾拟密旨,交予慧通大师,拟于宴中宣诏,着令废太子郑远昭返京,复立为储。禁军护卫不力,陛下龙体欠安,然国不可一日无君,政事紧迫,战事凶险。太子殿下多年未曾临朝,永王妃护驾有功,陛下深感永王殿下之忠心。着令永王殿下为摄政王,武阳侯世子为兵马大将军,辅佐太子殿下监国。”

    “陆邵安!”

    永王气急败坏。

    “你竟敢假传圣旨!”

    陆邵安把圣旨随手甩给身边侍卫,随意向前走了几步,永王身边的侍卫立刻严阵以待。

    陆邵安一笑:“若我有心做什么,怎还会传封永王殿下为摄政王的旨意。”

    他示意自己的侍卫把圣旨平平整整展开:“大印俱全,殿下,不会抗旨不尊吧?”

    “你原是在这里等着本王。”永王眯起眼,青筋暴起,眼中狠戾顿生,“宫中皆是本王兵将,今日本王杀了你登基,你陆邵安便是矫诏畏罪自尽。”

    陆邵安一挑眉,正要说些什么,却听一声冷沉:

    “殿下忘记答应我什么事了吗?”

    于是所有人都看向殿门口,谢怀仍穿着一身血衣。他用一块简陋的帕子捂着脖颈的伤口,又一手捂着腹部的伤。腹部的伤太深,即使已经拔了剑止了血,血水还是渗透腹部纱布。

    他说话很吃力,说这一句便大汗淋漓,唯能靠着轮椅背部喘息。

    但谢怀瞧着永王,蓦地弯唇,捂着脖颈的手突然死死摁下,顷刻间,鲜血如注。

    谢怀的脸团着雾蒙蒙的死气,看在永王眼里,如鬼魅一般索命。

    永王大惊,连忙使人去制止他。

    谢怀也没真打算现在就死在这里,他松开手,逼视永王。永王咬牙,却不得不先低头:“本王记得。”

    陆邵安却没给这对行为怪异的主仆多少时间,他扬声道:“皇城之内,我确无与殿下一战之力。只是霍州城下,您与王氏的人面对陛下与荀氏联军,恐怕已有不支吧。此时若我死在宫中,崔氏与陆氏的军队便会围困霍州城。您的皇位,恐怕坐不了几日。”

    行事之前,未免永王怀疑,禁军并未替换太多陆氏的人。可皇城外却不是永王的一言堂。他要登基,要坐稳皇位,这些都需要世家的帮助。

    天下不可倾覆,再鼎盛的世家也并无独自起兵对抗其他世家联军的实力。王氏筹谋再多年,再是实力完备,也要借永王的名义起兵。可即使登上皇位,若遭世家联合反对,皇帝又能是哪门子的皇帝?

    这一点,所有人都明白。

    所以永王宁肯等到盛安帝筹集援兵攻打霍州屯兵,也要展露实力,对崔氏、陆氏利以诱之。

    所以崔行周与陆邵安即使想要推郑远昭上位,也不敢让郑远昭直接坐上皇位……

    永王蓦地放声大笑,他手指陆邵安,觉得分外荒谬:“崔行周原来是存着这样的心思。”

    崔行周利用自己宣扬慈安寺名声,又借陛下之力传扬慧通身份,他为今日假传圣旨,做了这样周全的准备。

    “他宁肯选一个春台案时什么都没做成的废物,也不愿意辅佐本王。他可真是郑远昭养的一条好狗!”

    听到春台案,陆邵安微微蹙眉,下意识看向谢怀。却见谢怀微盍着眼,只顾不断喘息维持稀薄的力气。

    陆邵安于是愈发不耐,他挥剑指向永王:“慧通大师已经宣读圣旨,布告也已张贴京中。殿下明白,如此,于我们是双赢。只要您接旨,霍州围困,自可解决。您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未必会有输的一日。但您若不接旨……我虽不能平安离开宫城,杀您一个,却是绰绰有余。”

    “接!为什么不接。”

    前有陆邵安,后有谢怀。永王心中明白,接旨才是今日于他最好的结果。

    他不信,一个从皇陵爬出来的废太子,能有什么能耐,靠着区区几分智谋坐上皇位。

    永王挥手,让人接过圣旨,他侧头去问谢怀:“你也与他们合谋?”

    谢怀拦着自己不让杀皇帝,实在太符合郑远昭等人的利益。

    太阳西沉,夕阳已垂。谢怀戴了多年面具,鲜少晒到阳光。他侧过脸,将半张脸阴在暗处:“谁登皇位,与我无关。”

    他只要阿殊。

    “我劝过殿下,迟则生变。”谢怀嘲笑。

    圣旨握在侍卫手里,如烫手山芋。永王听了他的回答,冷笑一声甩手离去,大有不再管谢怀的意思。

    可临踏出长乐宫,永王还是留了一队人马跟在谢怀身侧。

    在未确认同命蛊是何东西,又是真是假前,谢怀不能死。永王还需要好好护佑好谢怀。

    将才还吵闹的长乐宫转眼冷清,陆邵安令自己的人上前去瞧谢怀伤势。

    永王的人不肯,陆邵安烦不胜烦,早没了好好说话的兴趣,一挥手,身侧侍卫几招便制住永王的人,将人全部带出了长乐宫。

    谢怀头痛欲裂,几乎要昏沉过去。他不欲管永王的人的事,松了握住脖颈的手,便要转动轮椅离开。

    轮子转动几转便死死停在原地,谢怀缓慢睁眼,看到黑色的剑鞘卡在轮子处,任他使出多大力道,轮椅都纹丝不动。

    陆邵安手中还握着剑鞘,看到谢怀看过来,他随手一丢,剑鞘落在地上,却仍精准的卡住轮子,谢怀弯腰够得到的范围有限,不可能拿走剑鞘。

    他知晓这一点,便没有弯腰尝试,以免在陆邵安跟前再落一乘。

    “陆世子有事?”

    那两个伤口实在耗尽了谢怀所有气血,他疲累至极,甚至没了与陆邵安对峙的心思,只是歪靠着轮椅,等待陆邵安的发难。

    他没有与陆邵安叙旧的想法。

    反倒他讨厌陆邵安如今好端端站在平白矮了一截的自己身前。

    可陆邵安显然不这么想,他这人执拗,说一不二,谢怀已经动弹不得,他便又让人上前去瞧谢怀的伤。

    永王的人处理粗糙,只是确认谢怀不会再有性命之忧。

    陆邵安却不同,他要人重新为谢怀包扎,用最好的伤药,替谢怀处理半身狼藉。

    将才谢怀没摘面具,便是打量也没有这般直接。如今苍白的面孔落在眼前,陆邵安拳渐渐握紧,不忍偏头。

    “世子,处理好了。”

    侍卫低声禀报,唤醒陆邵安的神思。

    陆邵安把剑丢给侍卫,略向前几步,停在距谢怀不远不近的位置。

    “腿怎么回事?”

    谢怀五岁骑马扛枪,八岁便能百步穿杨,十几岁便上阵杀敌,何等风光。

    让他这样的人失去腿,比杀了他还要残忍。

    谢怀不言,他冷睨谢怀一眼:“我保证,陆世子再多话,我便是没腿,也能让你死在长乐宫。”

    陆邵安却好似听不出谢怀言语间郁郁杀意:“你跟在永王身边,境遇并不好。”

    宫中传闻众多,陆邵安也亲眼所见。

    那是谢怀,那是记忆里骄傲到不可一世的谢怀。

    又怎能任人如猪狗驱使,随意折辱。

    陆邵安看向谢怀腹部的伤:“虽不知殿内发生了什么,可永王这样伤你,可见他也并非伯乐,你不若转投他人。君之才智,佐明主,不仅不会如此苟且,亦能为谢家报仇,更能成大业。”

    谢怀蹙眉:“你不曾听到殿内的话?”

    他虽是问句,语气却分外笃定。

    “你与陛下的事,我不会干涉。至于永王,彼时我忙于解决殿外的人。”

    言外之意,他并没有听谢怀在殿内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不会干涉?”谢怀不由冷嗤,“崔行周费周折诱我去慈安寺,又千里迢迢跑去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不就是意在让我留皇帝一条性命,便宜你们行事吗?”

    这一段话太长,谢怀说完便再次力竭地靠在轮椅上,大有脱力而死之态。

    陆邵安默然。他沉吟片刻,唤来侍卫,侍卫取出另一圣旨,恭敬递至陆邵安面前。

    陆邵安没有弯腰,他将圣旨丢给谢怀,道:“他嘱咐我,若陛下未死,便将这道圣旨拿出来。”

    谢怀没有力气去展开那道圣旨,陆邵安也没准备让他亲自去看,他道:“别死的太快。这道圣旨一下,你是辅国公,临朝佐政,亦有你一份。”

    陆邵安踹了一脚横在轮子中间的剑鞘,剑鞘从轮子中脱出,他突然觉得有些好笑,补充道:“你杀不杀他,都由你来决断。若他身死,我们也自有其他计划。”

    停顿片刻,陆邵安说:

    “只是他想让你活得明白些。”

    这话是崔行周说的,陆邵安不知情由,只能平白猜测。

    说罢,陆邵安难得露出温煦的笑意:“我在宫城边置办了一个院子,仆婢用物俱全。你搬去那里,不必日日与永王殿下相对。”

    轮椅在话音未落地时已经转出了一截距离,谢怀并不愿接受陆邵安的施舍。然而他的骨气支撑不到他离开长乐宫,在陆邵安的目送中,轮椅缓慢停在几步远的地方,谢怀终于力竭,两手无力的从轮子旁滑落,眼前失去全部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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