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过去的废太子回宫是桩大事,这其中诸多繁琐仪式,若是出了什么差错,这位名正言顺的太子殿下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陆氏如今握在陆邵安手里,是要全力保障这些仪式顺利进行的。

    王氏那多年避世,并未在朝廷谋一官半职的家主带着家眷亲自进京,入宫拜见了摄政王,借着摄政王妃是王氏女的由头,就这样耽搁在京城,日日赴些酒局宴席,好不快活。

    这场起于宁德帝都未曾登基的筹谋在最后一刻失败,王氏的不甘心人尽皆知。

    不再受密旨幽禁掣肘的崔行周光明正大与陆邵安坐在明溪楼视野最好的包厢饮酒,距离陆邵安自北境回京不过眨眼光景,如今情形却与当日提前进城只为饮酒见面大不相同。

    “摄政王近些日子安分的很,倒是派了人密去南疆寻苗医。”陆邵安仰头喝尽杯中酒,以手指崔行周,“你如今都不多喝酒了,是不给我面子不成。”

    “不想她闻着味道。”为着陆邵安不喜宋秋,崔行周不欲多说,只如此道。

    “你倒疼她紧。”陆邵安自然知道“她”指的是谁,他自当日见崔行周执拗非常,已实在懒得与崔行周分辩,白得累自己生气。

    窗外礼乐声愈响,锣鼓喧天,仪仗隆重,今日是迎太子自皇陵回宫的大日子,外头正是顶热闹的时候。街巷有禁军维持,不许百姓靠的太近,明溪楼原也是不许开业迎客的,整个楼中也唯崔行周一行人而已。

    崔行周笑:“谢望津醒了吗?”

    “你问的巧,他今晨刚醒,摄政王马不停蹄赶去见他,还要请他去王府住。他二人闹到当日地步,摄政王竟还能抛下脸面如此行事,也不知望津手里捏了他多大的把柄。”

    那日从琅园出来,谢怀人还未归,便晕死在马车里。他旧疾难愈,又逢当日心神难安,重伤奔波,到出了琅园已是强弩之末。且不等陆邵安的人去请大夫来,摄政王便派了医者,急慌慌来给谢怀瞧病,端的是比谢怀还在意他自个儿的身子。

    可惜谢怀这一昏迷,牵连了旧症,宫刑伤处炎症难退,数日不醒。

    “摄政王不是去请苗医了吗,想是谢望津给他用了什么蛊毒巫术,摄政王忌惮非常。”

    崔行周提到这处,陆邵安便又生一问:“你还不曾告诉我,望津为何愿临阵倒戈。他与摄政王有何嫌隙?”

    这一问倒把崔行周问住了。若说实情,陆邵安是见过宋秋的,又有艳香作证,稍作联想,陆邵安便能猜到宋秋身份。可不说实情,实也难糊弄这精明非常的陆世子。

    于是崔行周也端了酒盏咽下,三分犹豫时间,他道:“许是顾念旧情,或觉太子贤德,他希望太子成事吧。”

    观谢怀如今性情,陆邵安便是傻子也知谢怀不可能因此倒戈。他那人,为成己事,不择手段而已,哪里还管什么旧情还是天下大治。

    可陆邵安欲要再问,楼下喧闹声起,吞没了他的未尽之语。

    太子仪仗正至楼下,礼官念祝词,奏乐声一声盖过一声,这场仪式隆重而张扬,是皇后娘娘亲力亲为,摄政王辅之,给储君的体面。

    然体面之中藏多少旁的心思,自就无法论算。

    一墙之隔,宋秋带着帷帽靠在窗边,懒散的看楼下太子车驾经过。

    她养了这许多时日,身子好了许多,崔行周怕她成日闷着无聊,便趁着今日外头热闹,带她出来逛逛。

    他与陆邵安吃酒,要说些正事,怕她与陆邵安见面彼此看不顺眼,便让她在隔壁另坐。

    太子车驾以金纱遮挡,里面瞧外面清楚非常,外面看去却是朦胧。更添帷帽白纱,宋秋原是该什么都看不清的。

    可逢着一阵风起,金纱错落,一角悄然揭开,转瞬合拢,宋秋顿了一瞬,慢慢坐直了身子。

    若她没看错,里头那人,不似寻常男子以冠束发,反倒如僧人一般,头发剃的干净整齐。

    她想再去看,目光追随远去车驾看去,可金纱遮挡的严丝合缝,仿若那一眼只是她幻觉。

    车驾离开视线,陆邵安收回目光,道:“那年之后,殿下本就无心争夺,更是遁入空门,跟着慧通大师修行这几年,恐他难有野心敌摄政王。”

    “摄政王有野心而智难当,若无王氏倾全族之力保举,他何尝有今日。”崔行周道,“殿下不需野心胜他,只要他肯争,自有许多人为他筹谋,来日天下大定,正需要他这份爱民如子,仁善治国之心。”

    崔行周这话说的远了,陆邵安朗声笑道:“我道你是忠心耿耿,原也图殿下仁善至性,盈满则亏,打着复现世家前朝之势的主意。”

    崔行周并未反驳,只因有侍女在外面求见,崔行周让人放她进来。

    那是宋秋的侍女,来隔壁传话:“姑娘问公子可聊完了。”

    崔行周闻听此言立时笑起来,答:“这便说完了,马上过去。”

    侍女恭敬退下,陆邵安一张脸冷的彻底,他讽道:“偏你宠她,养得她敢来打断我们的话茬,这便催上了。我看你如今是被情情爱爱迷了眼,越发头昏了。”

    崔行周已起身整理衣冠,他不以为意,只道:“她肯花这个心思,我也很受用。倒是你,莫要把自己拘得太紧了。夫妻之间,不过情与趣,你端着持着,能体会到几多乐事。”

    陆邵安怎么也想不到,崔行周那般持重知节的人,有朝一日竟也能说出这样有不守正嫌疑的话。

    他想到自己与孟氏,相敬如宾,日子过得也算和美,实难与崔行周苟同。

    “滚滚滚,再不必拿着你们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来与我说。”在陆邵安送客声中,崔行周含着笑出了房。

    车驾走远了,宋秋阖上窗,扔了帷帽,捻了龙井酥来吃。

    转眼由春入秋,宋秋早不在武阳侯府后院装的柔弱温顺以求安稳日子,被崔行周将养着,如今脸颊肉都多了起来,也娇惯出脾气来。

    这厢见崔行周进来,她抄起身边软枕朝他丢,不满道:“公子是忘了我还在这里不成。”

    崔行周接住那软枕递给侍女,又让人都出去。他净了手,坐到宋秋身旁,瞧见桌上菜样没怎么动,问:“等我吗?你吃便是。”

    他料正事要谈许久,之后与陆邵安还要说些闲话,定是不会很快回来的,便特意叮嘱她不必等他,谁知她还是没怎么动筷。

    “谁在等你。”宋秋反驳,“我在瞧外头太子殿下回朝的盛况,好生热闹,一时忘了用膳。”

    听她提起太子,崔行周便忍不住回头望了眼窗户。

    偏宋秋未曾留神到他这一点小心思,试探道:“我瞧见殿下,似是僧人模样。这是为何。”

    听她发问,崔行周更是醋坛子都要掀翻。他带着她出门,原也不怕她见到太子生出什么旁的心思,反倒素日里有意让她知晓外头境况,好让她知晓她如今已不复过去处境艰难,而是有了更多选择的余地。

    可她真好奇起了太子的事,他又难免生出几分情绪来。

    旁人都让她起不了心思,唯太子回宫,她就有了这般玲珑心思。

    崔行周意念起的一瞬,便扣住宋秋后颈,倾身吻住她的眼睛。

    这温热触感突然,宋秋都被他惹得不知所措,崔行周却触之即离,又规矩坐了回去,只道:“金纱遮挡,你倒瞧得仔细。”

    这回宋秋听出了他的酸劲儿,立时觉得有趣,凑到他眼前,手也扒拉起他衣襟,非要看他神情,崔行周不让她看,她便言辞调笑:“你醋了不成?他可是太子,连他的醋你也要吃。”

    崔行周心中默道,怎么不成。

    过去那些年,他不知兀自酸了她与太子多少回。

    她与太子,才是青梅竹马。若是顺利成婚,少年夫妻,情意笃深,帝后相携,他日史书不知该用何等辞藻写他们的情深。

    越想到这,他越拧着一股劲儿生闷气,于是擒住宋秋的手,又要去吻她。

    这回宋秋总算认输,他总是爱磨人,每每亲的她浑身发热又不让她疏解,她央道:“我错了,往后再不看旁人了。”

    崔行周低低叹了声,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放开她,说:“慈安寺有暗道直通皇陵,内有暗室,太子被废庶人贬去皇陵后不到半年,便悄然入暗室,遁空门。”

    那曾十岁听政,有治世之才的太子,遭生身之父算计,便舍弃旧部,孤身出世,想要忘却前世。

    他懦弱逃避,可多少人的希望压在他身上,便是他想逃,也要被旧日的属臣亲随重新拽回这个位置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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