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二不一会儿就从楼上咚咚咚的跑了下来,满脸堆笑的给静坐在大堂内的林夭桃作了一揖,道:“我家掌柜的请娘子您上楼详谈。”

    她起身欲走,那小二却微微伸手将跟在她身后的孟嬷嬷和青虹隔开:“这两位还是在楼下喝喝茶等着娘子吧。”孟嬷嬷不放心的阻拦道:“姑娘您...”

    林夭桃看了看楼上厢房道“你们在这等着,我不过是上楼去谈谈生意,能出什么事,对吧?”这最后一句,却是对着那店小二说的。

    “那是那是”小二擦了擦头上不存在的虚汗,陪笑道

    林夭桃莲步轻移,小二为她推开房门,便见一袭红衣的衔蝉笑着站起身,妖娆的冲她福了福身,:“奴家衔蝉,林娘子快请坐,底下人不长眼睛,失礼了。”

    许是家中妹妹已经够不走寻常路了,见掌柜是个柔柔弱弱的小娘子,林夭桃倒也不怎么意外。她对着衔蝉轻轻点头,算是回了礼,便摘了帏帽坐下。

    衔蝉看着紫衣少女通身娴静庄重的气质,心里更加谨慎,小二替他们关上房门,衔蝉便笑嘻嘻的问道:“听说贵客有生意要照顾奴家,不知是什么好买卖?”

    “贵楼八方来客,消息灵通,我想请娘子帮我找个人。”林夭桃开门见山道。

    “谈不上什么消息灵通,不过是南来北往的客人照顾生意罢了,娘子要找谁?奴家倒是可以帮着打听打听。”

    “林家三娘,林薮春。”林夭桃直视着衔蝉的眼睛,想从她眼中寻得哪怕一丁点儿的蛛丝马迹。

    可衔蝉掌管这芙蕖楼多年,每日和鱼龙混杂的各色人打交道,自然也是八面玲珑,她神色不变,微笑道:“原来是您的妹妹呀,贵客刚才既然说要做买卖,这买有了,不知您要卖什么呢。”

    “自然不会让衔蝉掌柜白替我辛苦这一趟,娘子若真的找到家妹,我不但重金酬谢,还多卖给娘子一个消息”虽说林夭桃原本就没想隐瞒身份,可对方这么快就如此准确的道出了她和妹妹的关系,还是让她心中暗暗一惊。

    另一间房内,头戴白玉冠,身着天缥色暮云纱圆领衫的清冷男子正坐在桌前细细品着杯中的香茗,身后黑衣侍卫正将隔壁房间的言谈一字不落的转达给他。

    “喔?不知娘子所谓的消息是指.....”比起金银,衔蝉自然更在乎消息,她也很好奇,眼前这个青葱年华就能独当一面的美丽少女能带给她什么惊喜。

    林夭桃淡淡道:“自古做买卖都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不过.....”她端起茶杯,浅浅抿了一口,清香四溢,当真是难得的好普洱:“先给姑娘交个定金也无妨,中书令王兴尧的侄子王哲其实是他与外室的私生子,因着嫡庶规矩森严,为了入宗谱,才谎称是他的远房侄子。”

    林夭桃是因着林薮春打了王哲才去查的他,可她查出来的却远不止这些。

    听到朝中大员的名字,衔蝉稀松平常般神色自若,她给林夭桃添了口茶,答复道:“娘子如此有诚意,奴家自然也不能教您失望了,还请娘子半月后再临小店,奴家到时候再漆壶好茶,招待贵客。”

    林夭桃看着衔蝉宠辱不惊的样子,心里反而越发担忧起妹妹来,但她面上仍是一派气定神闲的模样,沉着逼迫道:“半月?是不是太长了些,娘子莫不是在敷衍我?”

    可衔蝉并不怕她,她保持着一贯的亲切微笑,道:“本店庙小,若是娘子嫌弃,就请另寻他处吧,至于您刚才的话,奴家全当没听到,绝不会跑出这房间一个字。”

    林夭桃见衔蝉神色坚决,便知此事没有还转的余地,为着妹妹的下落,她也只能让步:“那我就静候佳音了。”

    林夭桃离开的时候,沈临漳背着手站在二楼看着她的背影,他身后的沈云轻声问道:“就这么把林家三娘的去向告诉她姐姐,会不会误了您后面的打算。”

    沈临漳摇摇头,“无妨,半月后就算她查出来怕是也追不上了。”他颇有些玩味和沈云缓缓说到:“林国公虽然没有儿子,倒是生了两个好女儿。”

    而跟在林夭桃身后的青虹猛的回头看向二楼的角落处,却什么都没有,青虹奇怪的歪了歪头,她刚才明明感觉到有一股目光落在她们一行人身上啊。

    .........

    临近清明,仿佛是老天爷也同情这人间的生离死别,天上的绵绵细雨连着下了几天,把刚开的杜鹃打落了一地,新绿的柳枝也在风雨中飘荡,更平添了几分萧瑟凄楚。

    可越是关外,生离死别的门户就越多,家家户户都忙着祭祖扫墓,插柳踏青,林薮春出了芙蕖楼就马不停蹄的赶路,她自长安出发,经珉州,河西道出玉门关一路向西,终于在清明前赶到了安西都护府的募兵处,这时节,别说无人来投军,就连募兵处也只有两个小兵守着。

    面具下的林薮春看着募兵处告示上写着的“天子临轩赐侯印,将军配出光明宫”,心里冷笑,她的父亲不就是位极人臣,名声显赫,那她为什么不可以,古来巾帼安心受,何必将军是丈夫?

    那两个守着征兵处的士兵看林薮春望着告示久久不走,瞧着她样子也十分稚嫩,觉得她怕是年纪小心里拿不定主意,便热情的招呼她“小兄弟,可要来入伍?咱们安西的粮晌保管是文端最多的,你要是好好干,英勇杀敌,素日的赏赐也是不少呢!”

    林薮春这才似回过神一般,走到桌前要了一张兵募单填起来,那俩人中年长一些的,比她年龄大许多,也乐的与她搭话,

    “我瞧着你年纪不大,怎么此时来投军?”

    她握着毛笔的手顿了顿,答道“我阿娘前些日子去了,我出了服才离家赶到此地,路上也费了不少时日。”

    那兵士一听,急忙安慰她“无妨,入了军营兄弟们都是你的家人,我瞧着你这佩刀,想必你也懂些武事,等到时候杀了敌,封侯拜相,定能告慰你阿娘在天之灵!”旁边另一人也赶忙附和道:  “就是就是,可千万莫要郁结于心,这样你阿娘也不会放心的。”

    林薮春朝他们笑笑,回道“多谢两位兄台了。”

    她将单子上的其他信息写完,却在姓名处犹豫了一下下,她抬起头望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们,细雨携着微凉的春风抚在她的脸上,她突然就想起了阿姊从前与她和阿娘在夕阳下饮茶时念的诗文“落日平台上,春风啜茗时。”。

    她提笔在单子上写上阮茗二字,然后签字画押,阮是阿娘的姓,如今她改名换姓,从前种种,便譬如昨日死,从后种种,便譬如今日生,她喃喃自语道“由此刻起世上便再无林薮春了。”

    办完手续她就住进了新兵营,自有老兵带着她熟悉环境,都护府内的情况与她先前所了解的大差不差,安西都护府内的最高长官为大都护将军苏楚,自上而下又设有副都护,长史,司马,同时配有录事参军,录事,曹参军事,和参军事,均有正副两名。

    文端国的都护府制度虽与地方行政分开,可兵权势大,领头的大将军又多为有爵勋贵,这都护府就成了实际上的地方领导。

    林薮春...不对,如今是阮茗了,入伍不过一周有余,就已经在新兵营混的风生水起,她本就是爱闹爱笑,大大咧咧的性子,又练的一身好武艺,再加上还是军中最小的,兄弟们都听说她年纪轻轻就没了阿娘孤身一人,便都对她格外照顾。

    不过与她最好的还是那日招她入伍的那两个小兵,那位年纪稍长,性情开朗的叫朱筌,是这新兵营中一个小小的卫队长,阮茗如今就是被分配在他的队中,而当日年纪较小另,较为腼腆安静的那位叫刘福顺。

    现在的他们谁也想不到,日后,他们二人会成为护卫在林薮春左右的大将,陪她在安北度过数年刀口舔血的日子。

    这边林薮春在军队顺风顺水,那边京城朝廷却因即将到来的清明节吵得不可开交。取新火仪式是文端自开国以来就有的旧例,清明节由皇帝主持转木取新火的典礼,并将点着了的新火柳枝赐给朝中重臣们,以示恩宠荣耀。

    可今年门下省在复核诏书时却说,新帝年幼,威仪不足不能服众,难以担此重任,仪典应由摄政王代行,此言一出,顿时一石激起千层浪。

    朝中的保皇党纷纷跳起脚来,指责门下省其言有不臣之心,犯了大不敬之罪,应由李宣起自上而下彻查降罪,可李宣一派却义正言辞的说文端国自开国以来就有下臣向君上谏言纠错的优良传统,就是前朝武帝,当今天子的父皇都是一向优容谏臣的,难不成到了儿子这儿,反倒要闭塞言路,做个暴君了?况且摄政王同为先帝子息,如今又统领百官,掌管国事,怎么没资格了?

    天光未破,清晨的露珠还未从春草的嫩叶上滴落,宫门口就已经聚集着三三两两站作一团,等着上朝的大臣们了,若有士子想趁入仕之前了解朝中的情况,不必费心探听,每日此时来宫门前蹲守,自然就一清二楚了。

    只见侍中李宣和刑部尚书穆修一起低声讨论着些什么,中书令王兴尧则泾渭分明的和他的下僚们站在另一侧,只有尚书令胡钦,一个人背着手老神在在的立在那儿,仿佛这周围的喧闹全然不关他的事儿一样。

    快到开宫门的时辰,“驾......驾!”驭马的声音从朱雀大街由远及近的传来,众人纷纷抬头望去,只见摄政王沈临漳那标志性的青碧绸纱帷幔马车在一队军士的簇拥下从清晨的薄雾中缓缓而来,马车在宫门停下,沈临漳从马车上下来,微风吹起他宽大的天青色袍衫,将他笔挺的身姿更添了几分潇洒飘逸,俊朗的似天上的谪仙下凡。

    沈临漳是从不穿朝服上朝的,前朝时武帝纵着他,自然无人敢置喙,如今新帝即位,他加摄政王衔,就更没人能管他了

    他穿过人群,众人各怀心思的向他弯腰行礼,路过胡钦时,沈临漳停下脚步,向他微微颔首才继续向前走,正巧这时承天门阙楼上的击鼓声响起,百官便跟在他身后依次按官职位分进入宫门。

    早朝,尚是黄口小儿的承怀帝沈亦闻坐在宽大的龙椅上显得愈发的娇小,可他的脸上却看不到半点儿孩童的天真,而是直挺挺的故作威严的坐着。众臣三呼万岁后,稚嫩的童音说到“众爱卿平身”,他虽年幼,可他的母后对他教导的却甚是严苛,以至于他小小年纪便十分“懂事”。

    内监“有本启奏,无本退朝”话音刚落,刑部一侍郎便立刻站出来接上“臣有本启奏“他大声说道“臣参礼部尚书齐均,肆意诬陷朝中大臣,行酷吏之举,伤律例刑典!”,他刚说完,立马就有人跳出来反对,朝臣们这么你一言我一语的,就又绕回了清明仪典该由谁主持的话题上来,可吵了大半个时辰也没吵出个结论。

    “咳咳!”李宣猛咳几声,待殿内安静下来才说道“臣以为清明新火仪典,意在薪火相传,是为了体恤嘉奖朝臣,而如今圣上年幼,尚未亲政,自然无从知晓朝臣们的功过,可此事毕竟事关圣上,还请圣上亲断!”说罢便俯身跪了下去。

    “臣附议”与他一派的朝臣也随着他跪下去,金銮殿上顿时哗啦啦跪倒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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