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这深山里真是天杀的冷,见没人追来,霍雪意靠在一棵树前缓着气。说来可怜,她今天翻遍了整个屋子也只找出身上这条还算结实的衣裙,其余的都质量堪忧,使劲扯扯就碎。

    可才只歇息了一小会,她就感到浑身冷得血液不畅,想起这身体的原主是虚弱而死,霍雪意无法不替她和自己感到悲哀。随着春夜的雪缓缓飘落,她的性命也在陨落边缘。

    “呵,原来这山里真的有狼啊。”,前世在现代,霍雪意听过最凄厉的声音也不过是子夜的猫叫,如今鸟枪换炮,竟听到了此起彼伏的狼嚎。

    本来该接着逃,可这狼叫声响彻四周,她一时间根本不知该往哪个方向去。古代没有指南针,她也不认得什么北斗七星,密密麻麻的树如同迷魂阵将人困在其中,仿佛在告诉霍雪意,不得其法便不得善终。

    但她不想放弃,于是捡起地上的树枝,试图用火折子将它们烧起来。怪只怪春雪潮气太重,她试了好多次都吹不出火星,就在一股气吹得格外大力时,她感受到猛烈的眩晕。

    前有色狼,后有恶狼,瞧这该死的好运气。昏昏沉沉间,霍雪意感受着身体的下坠,原来冰冷至极时五脏六腑会有裂开般的痛楚,她拼命挣扎想抱住自己,却怎么都动弹不得。

    “...冷。”,更可怕的是这春寒竟将人的泪腺都冻住了,霍雪意的泪水流淌不出,恍惚间她拼命伸出了手,却触到了一处温热的所在。

    真的好暖,贪恋着掌心的温度,霍雪意的泪水才终于流出来,浸湿了眼眶,也模糊了视线。

    “你...”,当发现自己正被一陌生男人抱在怀里,意识不清的霍雪意想要挣扎,奈何身体沉重不堪,根本使不出力气。右手垂落滑过男人的肩膀时,她才明白刚刚那温暖所在竟是对方的脸颊。

    “别乱动,你冻伤了。”,如冷澈泉水,男人的声音很好听,“荒云山林深路险,又常有野狼出没,根本无人敢在夜里进山,杳杳的胆子很大。”

    “...你叫我...什么?””,依稀间霍雪意以为男人叫的是自己现代的小名姚姚,这时她的视线渐渐清晰,恰好看清了正低下头看向自己的那张面孔。

    一年四季之中,霍雪意最喜欢春日的星,因为它格外明亮灿然,最让她心软。而此刻那美好的春星都融化进了男人的澄澈双眼,霍雪意看着他,就像看到了青春的本真。

    她心里感叹,原来这世上真有这样俊朗纯然的脸,如同黄粱梦中的情人,不染一丝尘埃。

    “冻得连自己的小字都忘记了?我当然是在叫你。”,男人的爽朗笑容似乎能融化风雪,霍雪意也终于明白了原主为何用朝阳来形容他。

    “...傅清随,是你吗?”,霍雪意吐字艰难,却攀紧了男人的肩膀,努力说着,“霍雪意她有话...有话留给你。”

    “有什么等身子好了再说,你现在浑身冻得厉害。”,傅清随抱着霍雪意,只觉得她柔弱清瘦,仿佛风一吹就会散的雪。

    “不...不行,我怕来不及。”,霍雪意浑身颤抖不停,嘴唇也忍不住地哆嗦,可人世无常,有话当讲不讲就会后悔莫及,“霍雪意她喜欢你,喜欢到哪怕临死之际也想要再...望一望你的脸。”。

    “杳杳,别说这样的话,你不会死。”,这条路险得厉害,马车不能行,傅清随命身旁侍卫多拿一个裹着兽皮的暖袋过来。然而他怀里的霍雪意却渐渐发不出声音,只用尽全力伸出柔若无骨的手,轻轻碰了碰他的眼角。

    “真好啊,死之前还能看到这么漂亮的一双眼睛...”,让这个枯冷的春夜都旖旎动人起来。霍雪意终于累了,她慢慢闭上眼,昏迷之前最后的念头是如果能穿回现代,她也想谈个恋爱。

    “...我这是又穿了?”,漫长的无梦过后,一道温暖的光照在霍雪意的眼皮上,让她彻底醒了过来。她伸手抓了抓,发现这次的被子质量很好,暖烘烘的。

    “小姐,您醒啦。”,随着这小心翼翼的声音,一个身型小巧的女孩走到了床边,“小栾去给您倒杯水。”

    “谢谢。”,慢慢坐起身看着自己还残留伤口的手掌,霍雪意意识到自己没死。等接过小栾递来的水,她忍不住瞧着这个大眼睛里满是怯弱的女孩,“你...怕我?”。

    “不,小栾没有,只是小栾之前一直在后院做杂活,没伺候过贵人们,怕...怕伺候得不好。”,小栾原本只是这别院做杂活的丫头,今日本该小榕来服侍,可她推脱说有些旁的事,硬生生把小栾拉了来。

    “别怕,你过来坐。”,拍拍床边的位置,霍雪意让小栾坐到自己身边,“你今年多大了?”

    “小栾14岁了。”,小栾是别院里的家生奴婢,从懂事起就听身旁的人们说常来这的丞相千金是都城闻名的美人。可此刻的她觉得眼前这位霍小姐才是真正的美人,像春日里盛放的粉雪芍药花,叫人看了就舍不得挪开眼睛。

    “还这么小。那他们都让你干什么杂活?”,看着这瘦成皮包骨的小女孩连床塌都不敢靠近,只蹭着床沿边坐下,霍雪意心软又难受。

    “回小姐,就是一些洗衣挑水的杂活。”

    “那以后你跳槽来我这好不好?”,霍雪意是个听从直觉的人,她很喜欢这个眼神明透的女孩,“姐姐给你涨工资。”。

    “小姐...可我不会做玫瑰露,芙蓉酥,也不会刺绣和熏香炉。”,小栾记得小榕她们时不时要帮春瑰小姐准备这些。

    “这有什么关系,其实我也不会。”,轻轻捏了捏小栾的脸颊肉,霍雪意心情大好,“可咱们会吃啊,这就是最厉害的本事。”

    就在两人说话时,屋外忽然传来脚步声,霍雪意还没反应过来,小栾却立刻站起身恭顺地低下头,“是煦王殿下。”。

    门一推开,那张俊朗明亮的脸再度出现在霍雪意的视野。之前被他抱在怀里只瞧得清脸庞,如今看他身量挺拔,气度尊贵,霍雪意才恍惚意识到阶级权位的确是最有效的滤镜。

    “还觉得冷吗?”,傅清随身上有股淡而干净的雪兰香气,霍雪意很想凑近了闻,却还是忍住了。

    “不冷了,这被子很暖和。”,虽然活过28年,可前世的霍雪意其实是货真价实的母胎solo,她觉得自己似乎周身有壁,完全隔绝了一切异性的靠近,“多谢煦王殿下。”。

    所以开场即尬聊对她来说最是寻常。

    “有关霍大人的死,刑部那边已经结了案,确是意外。”,傅清随看着霍雪意,却发现她眉眼之间并无伤情,“想必你的嬷嬷也对你说了。”。

    一想到孙嬷嬷和她那个猥琐儿子,霍雪意就心绪难平,“殿下,有关孙嬷嬷的事,雪意有话要说。”

    可还不等霍雪意说完,另一人的出现就将她的节奏完全打乱,“清随哥哥,你今日怎么走得这样匆忙,我新练的那幅字你还没看完呢。”

    都说美人面容娇俏如花瓣内侧最薄最美之处,从前霍雪意不懂,直到看见眼前这笑意盈盈的女孩才明白。她猜对方就是那传闻中的丞相千金,孙嬷嬷口口声声听从敬畏的春瑰小姐。

    “霍姐姐,你终于醒了。”,郑春瑰笑得明媚,“真巧,我正要和清随哥哥说一件和姐姐有关的事。”

    瞧这熟悉的内宅撕逼感,怪不得说艺术源于生活,霍雪意没有张口,她准备等对方先亮招。

    “何事?”,傅清随的语气淡然,可霍雪意还是听出了纵容的意味。

    “小词。”,郑春瑰刚一开口,她身边名叫小词的婢女就心领神会地招招手,让等在门外的人进了屋子。而当那弓着腰的老妇跪下行礼时,早有预期的霍雪意还是狠狠捏住了被子边。

    “老奴孙氏拜见煦王殿下和二位小姐。”,那双令霍雪意无法忘记的混浊眼珠此刻更加森然可怖,似乎正酝酿着阴谋和诡计,“老奴要禀报的这件事关乎霍小姐清誉,还求煦王殿下屏退左右。”

    “既知事关姐姐的清誉,你定要慎言。”,还不等傅清随开口,郑春瑰倒先说道,“霍姐姐不辞孤苦,为国祈福三年,可不容你一个老奴诽谤侮辱。”

    “是,老奴明白。只是身为悬镜镇守之阴,霍家小姐不仅不遵照规训守住礼节,还...还勾引我儿,作出放荡之举,老奴思前想后,实在是不能也不该为其遮掩。”,孙嬷嬷苍老的声音颤颤巍巍,可眼神里却有深切的狠毒。

    这时下人们已退了出去,屋内虽还有明灿的日光照耀,可霍雪意却觉得浑身被这脏水泼得冷透。但坦白来讲,这也不算是意料之外的事。郑春瑰费尽心机步了这局棋,又怎么舍得轻易丢弃。

    “敢问嬷嬷,你所谓的不遵照规训是指何事?”,耳边一声轻柔颤抖的声音令神色漠然的傅清随回过头,只见霍雪意浑身颤抖,眼底的泪盈而不垂,如雪般洁软可怜。

    “小姐心知肚明,又何必来问老奴呢。”,瞧着此刻的霍雪意,孙嬷嬷心下难免愕然,想她果真是有两副面孔,时而柔弱可怜,时而狠戾果决。

    “...如果嬷嬷指的是我不肯吃下那些馊了的饭食,不肯...被你羞辱责打,那这指责雪意恐怕只有认了。”,努力控制着哀软的啜泣声,霍雪意将布满伤痕的手掌摊开伸到傅清随面前,“为国祈福是雪意的责任,雪意不会躲避。可那样重的石板子打在身上真的好疼,孙嬷嬷日日取血的银针也粗得吓人,雪意真是太害怕,才躲了两下。”

    “这是怎么回事?”,傅清随的声音骤然冰冷,带霍雪意回来时他只匆匆看见她掌心肿起,却没发现原来指尖都是细密的伤口。

    “老奴只是规训小姐,取血验贞,绝无越矩之举。”,孙嬷嬷偷偷瞧了眼郑春瑰的脸色,不得不狠下心继续说道,“老奴读书少,没有霍小姐这般伶牙俐齿。山中世事艰辛,霍小姐勾引我儿要我儿带她逃跑,被我儿拒绝后便用利器打伤了他一只眼,还放火烧屋。若王爷不信,我儿废掉的那只眼和被烧毁的屋子就是铁证。”

    孙嬷嬷心里清楚,女子贞节是大事,无论霍雪意是否冰清玉洁,和一个卑微下人有了这等污糟牵连就足够煦王殿下一生一世心有芥蒂。而在这样的灭顶之灾前,女子的争辩往往虚若无物。

    “可是嬷嬷,我不懂...”,然而霍雪意的柔声诘问再一次让孙嬷嬷意外,“三年的枯寒苦痛我都能熬得过来,又怎么会在眼下求你的儿子带我离开呢?”

    “这...老奴怎知霍小姐为何...”

    “况且我的心上人是当世朝阳,灿然无双。”,似极其畏冷,霍雪意轻轻往傅清随的身边靠过去,“哪怕不能嫁给他,我都会将他放在心中一生一世,又怎么会见异思迁,和一个山野莽夫不清不楚。”,说完,她的泪水终涟涟而落。

    “杳杳,你的身子刚好,别哭。”,从合婚司仪奉上的典册里看到未婚妻子的小字时,傅清随没什么念头,只觉得小家碧玉的字往往有些娇弱意味,无令人动容之处。于宫中匆匆初见,她也只是藏在霍鉴清身后,虽依稀看见容色姣好,却怯弱得让他没兴趣再多看一眼。

    但此时的霍雪意却从那张薄金描花的小栈脱落而出,春雪如梦,杳无影踪,傅清随握住她冰冷绵软的手,觉得此时的她格外易碎易逝,让人不忍说一句重话。

    “清随哥哥,我身边的侍从已去查证了,那屋子已经烧得不成样子,孙嬷嬷的儿子也确实伤了眼。”,没能如愿让霍雪意死在深山已让郑春瑰深恨不已,她绝不允许这贱人引诱傅清随。

    当时进荒云山的有两拨人,郑春瑰派了几个侍从偷偷跟着傅清随等人,提前接了孙嬷嬷和她的儿子出来,就是为了落实霍雪意的罪。可她越是言之凿凿,霍雪意就越是以退为进,哭得不放声失态,反而可怜得要命。

    “殿下,爹爹已经离开杳杳,如今杳杳只有你一个人了。”,霍雪意也不是故意装虚,可原主的身体素质就是如此,哭着哭着就浑身无力,“别让他们这么对杳杳...求求你。”

    “杳杳!”,抱住晕过去的霍雪意,傅清随立刻命人将医官带来,下人们忙见忙出,让跪在地上的孙嬷嬷成了笑话。

    而郑春瑰则咬紧了唇忍着怒气,她没想到如今这委屈竟然是傅清随给她的。明明他们相知相许,是天造地设的佳偶,可为什么霍雪意要出现,为什么她还能活着!

    “清随哥哥,你不信我?”,郑春瑰颤声问道。可从来都疼爱她的傅清随却没有如往常般立刻来到她身边,只是冷淡着那张青春俊朗的面孔。

    “春瑰,她是悬镜镇守之阴,也是我的未婚妻子。你践踏她就如同践踏晟朝威严,以及整个煦王府。”,傅清随的身影投在地面,如玉树绮丽,寒月卓然,“这些你可想过?”

    “我...”,此刻的郑春瑰才明白自己失策,“是我太心急了,我怕你被她这样的人连累....清随哥哥,你别怪我好吗?”

    “你先回去。”

    “好,我先回去。你之前答应了今晚陪我在琼花楼赏月的,记得一定要来。”,命侍女将孙嬷嬷拖了下去,郑春瑰仿若无事发生地对傅清随娇俏一笑。

    而就在两人对话之时,也进来帮忙的小栾却发现床上的霍雪意手指微微一动,她以为自己看错,于是没有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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