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梦。

    一觉醒来,空气就闷塞得好像凝固了一般,滞涩着人呼吸不畅,我打开窗帘,外面黑压压的云层拥挤着堆砌在天边。

    快下雨了。

    小姨还在厨房里煎厚蛋烧,我来到餐桌就着晨间新闻开始享用茶泡饭。

    自家腌制的酸梅子味道实在是太冲,酸得我牙齿发软,囫囵吃了几口,耳朵里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电视机里主持人分析近期意大利的社会动荡问题。

    走到屋外,更加闷热不堪,衣服布料紧紧地与皮肤黏连在一起,只叫人觉得浑身不自在,树上知了扯着长声聒噪个不停,给这压抑的天气更添上一层烦躁。

    蝉在叫,人坏掉。

    这是彼时我还在当二次元时圈内很有名的一个梗,夏天的蝉鸣总是跟着悲剧的剧情。

    我晃晃脑袋,甩掉这种不吉利的念头,跟着人群挤进电车站。

    大家都说周一难熬,其实不然,对我来说周五才是一周中最忙碌的一天,不光要整理本周台账为下周预算做报表,还得去银行处理现金核算。

    “真是太感谢你了,草壁大哥。”

    有一笔账目是之前布鲁斯处理的,和我手里现存的文件数额对不上,不得已之下只好呼叫我的场外援助登场。

    “这没什么的,毕竟我们云部也算半个财务部门。”草壁哲矢不愧是职场精英,拎着他的公文包从登场到解决问题只花了不到半小时,“抽成比率变了,所以金额才会对不上,从布鲁斯离职以后用的都是新比率。”

    “怪不得。”我把更新过的几个数据记在备忘录上,“你们的审查有结果了吗?”

    “已经在做善后工作了。”草壁大哥邀请我搭他的便车回去,他一边拉开车门,一边欲言又止道,“不过如果嘉树小姐你要来财团拿文件的话,我认为最好还是跟沢田先生一起。”

    风纪财团听起来好可怕的样子……

    花旗银行离Vongola办公楼所在的区不算太远,没一会儿就拐到了我们熟悉的街道。

    往常清冷的街道此时停满了陌生的车辆,堵在路两边几乎要将路口封死了。

    “嘉树小姐。”草壁哲矢叫停了还在往车窗外张望的我,“您先等在车上,我去看看发生什么事了。”

    说着他把车窗也升了上来,我后知后觉的才发现被他关在了车里,不得不说草壁大哥的安全意识还真高。

    我百无聊赖地趴在车玻璃上看着草壁哲矢进人群中,他似乎认识那些车的主人,很快便跟他们交谈到了一起。

    隔着玻璃,我看见草壁大哥的表情从严肃到震惊,衔着草枝的下巴颤抖个不停,他跌跌撞撞的走过来掏出钥匙,汽车滴的一声解了锁,我迫不及待地推开门跳下车。

    “出什么事了?”

    草壁哲矢深吸一口气,缓缓地说:“Reborn先生他……过世了。”

    雨滴落在我的鼻尖,带来一点点凉意,那个词实在令我感到恐惧,我无意去追问什么,脑袋里只是在想,沢田先生应该非常难过吧。

    响雷猝不及防地在天空炸出一道缺口,卷着云层外流动的冷空气冲向大地化为硕大的水滴,唤醒了蔫头耷脑的草木奏鸣出微微叹息,地面像蒸笼揭去了盖,将一切笼罩在急促的雾幕里。

    Reborn先生的葬礼是由沢田先生一手操办的,地点选在了天主教堂。

    连同我在内的所有员工都受邀出席了葬礼,除此之外还有很多陌生的外国面孔。由于来参加吊唁的人实在太多,狭小的礼堂容不下来宾,神父只好把大门打开,好让唱诗班的离别曲飘出去。

    我有幸被留在了礼堂里,与我相熟的佐佐木她们全都以部门为分队守在外面。

    对于Reborn先生离世这件事显然我的惊讶要大于悲伤,更多的是一种遗憾,明明不几日前我才刚见到他。

    我们仅有一面之缘,但这并不妨碍我认为他是个有深度的好人——好人在于我切实的感受到了他的善意,而有深度则体现在他对我讲了许多云里雾里的话,像是什么家族、觉悟之类的。

    岂可修!我现在终于知道为什么聊斋志异里的小狐狸宁愿等几百年也都要找到救过她的农夫狠狠报恩了——要不这心里是真难受哇。

    现在只祈祷天地银行可以与时俱进,也开通个什么地下跨国业务,这样逢年过节我还能给恩师多烧点纸聊表心意。

    大概是我遗憾的表情太抽象,吸引了隔壁栗色头发的外国青年,他强忍住自己的悲伤对我说了句请您节哀。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我拢了把头发抻着脖子对他颔首道您也是。

    “您看起来很面生。”

    神父念完了祷文,礼堂内的众人跟着一同站起身,目送黑色的棺椁离开,未能进入礼堂的人自动自觉伫立在大门两侧,排列出一条壮观的人海通道。

    “我是彭格列的新财务,接替了之前布鲁斯先生的位置。”

    抬棺队伍往墓园方向前进,坐在礼堂里的我们也一排一排依次跟着出去。

    沢田先生穿着一身肃穆的黑与另一外金色头发的高大青年走在队伍最前端,两人一左一右扶着棺椁,直觉告诉我,那位金发先生也是Reborn的学生。

    BOSS今天在西装外罩了件同色的宽大披风,滑亮的料子裹在傲然挺立的肩膀上,斗篷下摆随着他的步伐飘动生风,他手上还戴了双别致的镶嵌着水晶圆环的手套,在阳光的折射下发出令人眩目的光。

    站在我身侧的栗发青年,他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没从沢田先生身上离开过,但一开口就让人忍不住想吐槽他是不是NHK的大河剧看多了,“沢田殿真的很令人敬佩。”

    像沢田先生这么尊师重道的人确实罕见,短短几天没见,他的眼窝就凹陷了进去,就连我都知道,自Reborn先生患病起BOSS就一直在尽心竭力照顾他,连那幢科技感十足的豪宅都是沢田先生特地为他的老师建造出来的。

    “我们那边有句老话叫,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沢田先生和金发男人虔诚的依次亲吻在棺椁前得圣母像上,我跟着众人一起在胸前画了个十字,“BOSS已经做了所有他能为Reborn先生做的。”

    栗发青年很赞同我的说法,他海蓝色的眼眸又一次啜满悲伤,“正因为有沢田殿在,Reborn先生才会是最后一个啊。”

    最后一个是什么意思?还有什么其他人也过世了吗?

    棺木并未像我想的那样埋入地下,而是被放置在一个白色石台上。

    “诸位。”沢田先生直视着人群背手而立,神色黯然的脸庞上还挂着勉强的笑意,“彭格列为大家准备了吃食,若不嫌弃请移步稍作歇息。”

    BOSS身后的狱寺隼人立刻抬起手示意大家跟随他。

    Reborn先生的噩耗传出来之后不光是BOSS,守护者大人们也不见了踪影,连蓝波都变得忙碌了起来。

    纠结了一会儿我还是选择调头折返回去,沢田先生在和那个金发男人交谈,我不方便上前,于是找个了跟他们还有一段距离的位置等待。

    这座教堂也是彭格列出资维护的,拆除了围墙,在边界处用常绿植物修建成了迷园隔屏的样式与后山相连,小路中间还建了不少供人散步休憩的圆形高顶凉亭。

    大部分人都跟着岚守大人离开了,继续留在这里的寥寥无几,其中最显眼的莫过于那位深情依偎着棺椁的粉头发姐姐,从葬礼开始前她就一直在低声哭泣,泪水流淌到现在也没能停下,我走过去把口袋里的最后两张纸巾递给她。

    等了好一会儿,沢田先生终于结束了和金发男人的谈话,我立马小跑起来准备去跟BOSS搭话。

    但却被人截了胡。

    一个瘦瘦高高的黑发男人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抢在我前面叫住了沢田先生。

    已经过了起步状态进入加速阶段的我赶紧就是一个急刹车,他出现的太突然而我们的共同目标又都是沢田大人,三点一线间,我华丽丽地撞在了他的后背上。

    他回过头,一双丹凤眼居高临下直勾勾地盯着我。

    看起来凶得很。

    我屏住呼吸,捂着鼻子动也不敢动。

    “嘉树?”沢田先生从男人身后探出头,看到了我,“你怎么啦?还好吗?”

    “没、没事,就是……我撞到了这位先生。”我怯怯地抬起眼皮看了黑发男人一眼。

    沢田先生绕过来站在我旁边,“嘉树是头一次见到云雀桑吧,别害怕,云雀桑不是什么坏人。”

    云雀,云雀恭弥?传说中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云部守护者?我稍稍挺直了身子,把手垂在身体两侧,“您好,我是堀川嘉树。”

    他还是面无表情的看着我,一双犀利幽深的乌眸里没有任何能称之为情绪的波动,生人勿近的气势和那高龄寒松一般不可接近的强大气场令人生畏。

    好可怕……

    “Hibari——Hibari”

    一只黄色的小胖鸟从树丛深处古怪的鸣叫着飞了出来,围着我们盘旋了两圈后落在我头上。

    从小我就很招小动物喜欢,不管是会飞的还是地上跑的,我们都能和谐相处。从前祖父养的叛逆鹦哥,全家只有我能摸,旁人要是碰了它,那只鹦鹉就会支棱起翅膀用破锣嗓子狂喊“去你大爷的”,堪称鹦鹉中的战斗流氓。

    小胖鸟轻轻啄了啄我的头发,又扑腾几下绕了一圈,最后落到了云雀恭弥肩头。

    这会儿云雀恭弥的表情才柔和下来,他用手指逗弄着那只小胖鸟,“正因为草食动物相互吸引,所以弱小的人才会群聚。沢田纲吉,你寻找部下的眼光还是一如既往的差。”

    什么跟什么嘛!好拽一男的啊!

    沢田先生对云雀的讲话方式好像已经见怪不怪,他轻笑两声打了个圆场,“嘉树并不是我的部下,她是我的朋友。”

    “软弱的说法。”云雀恭弥眼帘微低,高挺的鼻梁下一双薄唇勾出讽刺的弧度,“我要离开并盛一阵子,哲会跟你们联络。”

    沢田先生好似小孩子那样瞪大了眼睛,“真稀奇,居然能听见云雀桑主动说出这句话。”

    但云雀恭弥不给他任何质疑的机会,“你也该开始准备了,沢田纲吉。”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云雀桑还是那么我行我素啊……”沢田先生小声感慨,“那么嘉树是想和我说什么呢?”

    哦对,耽搁了半天差点把这茬忘了。

    我皱起眉头语气也严肃了起来,“请您注意身体,好好照顾自己,您看起来消瘦了许多。”

    听完我的话,他捏了捏自己的脸,“有那么夸张吗?”

    怎么说呢,也就是从青年才俊企业家到007程序员的明显程度吧。

    在我炯炯有神的注视下,沢田先生妥协了,“好吧……我知道了。啊,还有一件重要的事。”

    他好像想起了什么,急急地开始在口袋里翻找起来,嘴里还嘟囔着诸如放到哪去了、我应该带过来了吧之类的话。

    找了好一会儿,他终于在马甲贴身那侧的内兜里翻出一枚戒指。

    沢田先生捏着那枚指环举到我面前。

    我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连忙尖叫着往后退了几步。

    “BOSS您您您这是要做什么!”

    意识到自己的行为颇有歧义后沢田先生也慌了神,手舞足蹈的解释起来,“Reborn认为这枚指环很适合你,所以叫我转交给你,嘉嘉、嘉树你可千万别误会!”

    我狐疑地张开手,沢田先生把它放在我的掌心。那是一枚被做成了莫比乌斯环形状的戒指,它并不是光滑平整的素圈,而是带着一种流动液态的既视感,仿佛随时都会融化似的,在交错扭转的节点中间,镶嵌着三枚小小的圆形宝石的戒指。

    “这是Reborn先生……送给我的……?”

    他微微施力合拢我的指节,戒指顺势握在了我的手心。谈及故人,沢田先生的神色也变得耐人寻味,“收下吧嘉树,Reborn说你会用的上,他向来不会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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