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采选刚过,转眼便入了夏,天热得仿佛要把大地都烤化了。

    宁笙拄着扫帚,躲在阴凉的树下有一搭没一搭地打着瞌充。

    也不怪她偷懒,实在是……诺大的司膳坊,没人敢使唤她。

    喔,除了一个人。

    “宁儿,过来收拾下灶台。”

    宁笙迷迷糊糊睁眼,不远处的回廊下立着一个身穿百花曳地裙的年长宫女。

    约莫三十上下的年纪,法令纹很深,有些不苟言笑——是这一院的管事姑姑之一,夏姑姑。

    “好的,姑姑。”宁笙忙应了声,匆匆放下扫帚小跑向姑姑。

    刚走至廊下,一股比外面还滚烫的热意直扑面门而来,裹挟其中的,还有丝丝食物被煎炸过的油香,引得人直勾鼻子。

    姑姑看了她一眼,默不作声地转身进屋。宁笙跟在她身后,刚进屋,“哚哚哚”刀面在木板上碰撞的声音络绎不绝,刀光飞影,大厨们手中的刀仿佛成了他们身体的一部分,耍地宁笙眼花缭乱,心中直叹。

    “就是这儿了,打扫干净后去茶间找我。”夏姑姑语气不咸不淡地吩咐着。

    “是的,姑姑。”宁笙忙扬起灿烂笑容,恭恭敬敬地目送她走去茶间后才开始干活。

    她四下看了看,对上一众宫女或羡慕或嫉妒的眼神,心里有了几分了然。

    眼前是一个很宽大的灶台,油盐酱醋等一些盛着调料的瓶瓶罐罐被摆放得整整齐齐。宁笙上手摸了摸,台面上只有一层薄薄的烟灰。

    怪道会找她来做,看来是这位殿下终于要回来了。

    宁笙这般想着,手上也动作麻利地干了起来。

    一旁几个洗菜的宫女对视一眼,推推搡搡地推了一个宫女出来,那宫女咬咬牙,做贼似的悄悄摸到她身边,脸上是讨好的笑:“宁儿,姑姑吩咐你打扫,可是殿下要回来了?”

    这是打探消息来了。

    宁笙心里明清,面上却是挂上天真甜美的笑容,“姑姑怎么吩咐的,宁儿就怎么做,姐姐真好奇,不如问问姑姑?”

    宫女脸色一僵,干笑了两声又退回去了。

    宁笙暗暗哼了声,转回自己的工作上了。

    她模样生得好,人也机灵,以前碰到的人别提多喜欢了,可惜自从她来了皇宫,这优势就再也不好用了。

    不过,宁笙也不觉得可惜,反正她从始至终只要讨好一个人就可以了。

    “瑾殿下!”

    “瑾王爷!”

    “参见王爷!”

    ……

    正想着,庭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熟悉的几个字眼叫宁笙一时愣在了原地。

    也是这时,门帘被掀开。

    为首一人长身玉立,面容俊雅,他一袭锦绣衣袍,负手淡淡扫来,一眼便与人群外的宁笙对上了视线。

    然后,微微笑了。

    宁笙看着他的笑,不由想起了三个月前,两人初遇。

    三个月前,江南。

    正值初春,万物复苏,细雨蒙蒙。

    湖中行了一舟,外观雄伟大气,似巨兽。高三层,每层数十人,穿甲佩刀,似杀神,一看便知不凡。

    此时,甲板上站着几人。

    “殿下,江南春雨微凉,您披件外氅吧。”贴身太监知黍担忧地看着自家主子。

    “无碍。”青年独有的清润声响起,他微微闭上眼,烦闷了几日的心情随着这微微雨丝,仿佛也一并消了。

    “还有几日?”

    这话问得没头没脑,知黍却瞬息明白了他的意思,忙道:“约莫半日就到渡口了。”

    青年点头,“届时下船走走。”

    “是。”

    说话间,又行了一段,雨势渐收,一股淡淡的腥味随风飘来。

    穆瑾皱了皱眉头,微阖的双目缓缓睁开,他看了眼平静的湖面,想了想,招来知黍吩咐了几句。

    知黍领命离去。

    没多久,一个身材壮硕的魁梧大汉走了上来。

    “秦岑参见殿下。”

    “起吧。”穆瑾面朝碧波湖水,淡淡开口,“孤闻到了血腥味。”

    秦岑心中一惊,思忖道:“许是护卫们操练时受了伤,叫殿下闻到了。”

    “不是从后方,而是我们前行的方向,”穆瑾摇头,神色不明,“你带人去前面瞧瞧。”

    秦岑忙俯首,“属下领命。”

    他心中不安,身为王爷的贴身护卫,他是一向知道自家殿下的灵敏嗅觉的,可如今这般遥远,都能叫殿下闻到……

    秦岑眼神一厉,心道:也不知是哪个倒霉家伙,好死不死地触到他们王爷头上。

    因为有着殿下的吩咐,秦岑不敢怠慢,他带上几个亲信,亲自跑了一趟。

    到了现场,看到惨烈的场景却是一惊——几艘破败的小船孤零零地漂在湖面,船上、湖面到处浮着尸体……看着被献血染红的湖面,秦岑沉默一瞬,然后吩咐下属去寻可还有幸存的。

    心里却是觉得渺茫了。正这么想着,一下水的属下惊道:

    “秦统领,这儿有一姑娘!”

    ……

    秦岑去的快来的也快,只是回禀的内容,就连穆瑾也是一怔。

    知黍年岁尚小,更是面露不忍。

    “好、好,真是好的很!这帮水寇竟是狂妄至此,孤还没出扬州府呢,他们就敢在此行凶!”穆瑾怒极反笑,一连三个“好”,更是直接将他的怒火上升到极致。

    “殿下息怒。”地上跪了一众。

    “息怒……呵,扬州府刺史呢?都尉、知府呢,都死了吗?这事儿就发生在他们的管辖之地,为何至今没有上报!”

    秦岑回道:“回殿下,属下去的时候,远远瞧见了府衙的官船。”

    这话的意思是:官船既然来了,那管事的官自然也不远了。

    穆瑾看了他一眼,脸色依然不虞,他踱了几步,转而问:“那位救上来的姑娘呢?”

    秦岑:“还没醒,属下已命人安置在婢女房。”

    穆瑾颔首,“好生照料。”

    “是。”

    穆瑾双手搭上船杆,看向那逐渐显露渡口的白色,神色渐渐平静,只眼中划过一抹厉色,“知黍留下,秦岑、秦关,随孤去会会这扬州府的大人们。”

    秦岑/秦关抱拳:“是。”

    ……

    “真是可怜……”

    “听说一家几十口都死在了水寇刀下。”

    “幸好被殿下救了……”

    窸窸窣窣的说话声在宁笙耳边响着,她不耐地蹙起眉,翻了个身,似乎这样就能将这些扰人清梦的翁声赶走。

    结果才翻到一半,一股剧烈的疼痛感就从手肘传到她大脑,疼得她“嘶”一声睁开了眼睛。

    “姑娘醒了?”“姑娘有觉得哪里不舒服吗?”一堆貌美的,约莫十五、六岁的女孩儿围了上来。

    宁笙捧着自己发疼的右手肘,眼神发愣地看着她们。

    古装?拍戏吗?

    脑中第一个闪过这样的念头,她下意识看了眼周围,打算找找有没有摄像机位,但转瞬又觉得不对,如果是拍戏,她们为什么围着自己喊“姑娘”呢?

    宁笙眨眨眼,试探着开口:“你们是……”

    几个女孩相互看了看,然后一个略年长些的女孩走上前,浅笑道:“姑娘可以唤我碧水,秦护卫离开前吩咐我们好好照顾你,姑娘可有什么需要的?”

    宁笙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秦护卫?”

    碧水点点头,点完又有些犹豫地看着她,“姑娘……可还记得发生了什么吗?”她问的是船难的事情。

    宁笙却不知道,听她这么问,心里却是一咯噔,左右看了看,入眼的都是一些古色古香的家具,低下头,她从被子里伸出手,眼前的一双手手指纤纤,白嫩无暇,但是她记得在她左手虎口的位置应该是有道疤的……

    宁笙此时有一种强烈的,非常不好的预感,她紧张地看向碧水,双眼紧紧地盯着她的嘴唇,“请问……现在是何年?我在何处?”

    碧水奇怪她如此问,但还是老实回答道:“现在是大庸元历六十一年,姑娘在船上呀。”

    “轰——!”

    大庸、六十一年,这些词仿佛在大脑里炸开一般,宁笙颤着声问:“那、那我是谁?”

    碧水内心一紧,“姑娘不记得自己是谁了吗?”

    宁笙张了张嘴,但很快又闭上了,她知道自己是谁,但她知道的是21世纪的自己,不是现在的这具身体啊。

    但是她这般模样,落在碧水几人眼中,却是做实了她“不记得”的事情。

    碧水当下急道:“我去找袁大夫!”

    碧水匆匆跑了出去,几个小丫鬟面面相觑,宁笙还沉浸在穿越的震惊中,也没有说话,一时屋里安静得仿佛能听到针落地的声音。

    大概是隔得不远,碧水很快就拉着一个白胡子的老大夫进了屋。

    碧水:“您快看看她。”

    老大夫来的路上已经听碧水大致说了情况,此时便不慌不忙地拿出药箱,“姑娘,麻烦给老夫看一下你的右手。”

    宁笙依言伸出右手,老大夫闭眼诊了起来,然后又让换了左手,整个过程还是那般不紧不慢得,看得碧水都着急了,见他终于把两只手都看完了,忙问道:“袁大夫,您看出什么来了?”

    袁大夫摸了摸自己的白胡子,轻轻“嗯”了声,碧水便等着他后话,谁知老大夫话锋一转,“老夫……没看出来。”

    碧水:“……”

    碧水吐槽:“您没看出来,还看这么久?”

    袁大夫不乐意了,“嘿,你这丫头,老夫又不是神,摸一摸就什么都知道了,而且,行医者……”

    眼见袁大夫即将开启balabala的说教模式,碧水忙打断他,“咱们这船上就您一个大夫,您要是都看不好,我该怎么向主子交代呀。”

    袁大夫沉吟了下,“老夫摸姑娘的脉象,平和有力,若不是知道姑娘曾经落水,老夫瞧着和常人一般无二。”

    宁笙心头一跳,“大夫,但是……我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袁大夫点点头,“医学博大精深,老夫也无法研究透彻,倒是曾在乡邻里听过一种说法,与姑娘此症颇有几分相像。”

    宁笙:“您请说。”

    此时有一小丫头突然灵光一闪,“袁大夫说的可是失魂症?”

    众人齐齐看向她,把小丫头看得不由瑟缩了下。袁大夫温和笑了下,赞许地点头道:“没错,正是失魂症,你是如何知道的?”

    小丫头见没人责怪她,袁大夫还问自己,胆子也大了起来,想了想便回道:“我们村有个老太太,她的丈夫、儿子们都被征去边关打仗了,后来,活着回来的人说他们都死了,她第二天就变得疯疯癫癫,谁也不认识了,巫医说,是她的魂出去找她的家人了,不会回来了。”

    这故事听得众人都是一默。

    良久,袁大夫才叹了口气,结束了刚才的话题,“姑娘的症状与失魂症有几分相像,只是,从古至今,这病症历来没有什么好的治疗办法,老夫只能为姑娘开一些益气补血的药方,补补身子。”

    宁笙点头,“麻烦袁大夫了。”

    这穿越的事情,玄之又玄,与其找大夫,说不定找个和尚还更管用些,宁笙抖了个机灵,却也只是想想罢。

    她如今初来乍到,原身也不知发生了什么,留下具空壳便宜了她这个外来者。但是,既然多得了一条命,她必定要好好珍惜,万不能像上一世般,死的那么窝囊。

    这么想着,她看向送走袁大夫后回来的碧水,“碧水姑娘,你可以和我说说以前的事吗?说不定我会想起些什么呢?”

    碧水为难,“这……实不相瞒,我与姑娘相识不到一日,别说姑娘的过往,便是连你的名字,我也不知道。”

    宁笙:“……”

    早该想到的,若是熟稔的人,怎么会用“姑娘”这么生疏的称呼。

    宁笙叹了口气,有点发愁,原身虽然给她留下了这具身体,却没有把记忆一起留给她,她现在不但身无分文,还是个身份未知的黑户,而且按照她生活废的能力,在古代自己生活,怕不是没两天就没了吧。

    宁笙:……这开局也太不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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